第 4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5-09 17:51      字数:4757
  会,参加过辛亥革命。他曾在地方上兴办过教育,送大女儿黄彰和她的妹妹在男校读书。他虽然是新派,但对女儿的婚姻却采取了封建卫道士的态度。
  黄彰跪在父母面前,苦苦哀求。她听人说,婆婆是远近闻名的恶寡妇,丈夫是婆婆唯一的遗腹子,惯得粗蛮混狠不通情理。
  父亲铁着脸说:“父母之命是几千年的祖训,祖宗之法不可违。”她想逃跑,想死,父母派人盯着她寸步不离。那时她才十几岁。
  黄家是名门,婆婆指望儿媳妇有阔阔气气的陪嫁。谁知道,她的父亲在陪嫁问题上又来了个新派:决心矫俗,只给了女儿极少的东西。黄彰的箱子里没有几件值钱的衣物,却有不少书。什么《中国近代外交失败史》、《罗曼·罗兰传》等等。
  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的儿子大字不识一个,偏偏娶了个识文认字的媳妇,婆婆不高兴,丈夫也不喜欢。
  她不是一有空就拿着书看吗?。婆婆辞退了家里的长工短工,种地、种菜、喂猪、挑水……家里家外的活全让媳妇干。她整天累死累活,见不到婆婆一个好脸色。有一次婆婆劈面砸来一个茶碗,她的额角顿时流血不止,好了之后留下了伤疤。
  母子俩合伙欺侮她,丈夫夹着她的手脚,婆婆使劲咬断了她的一根脚盘。后来,她想了一个对付婆婆的办法,只要婆婆要打她,她就立刻跳进门前的小河里。小河水齐大腿,婆婆是小脚不敢下水,只得站在岸边跳着脚扯天扯地地大骂。尔后,她准得挨丈夫一顿毒打。
  她讨厌丈夫。婆婆晚上常拿条长凳坐守在门前,只要听到媳妇对儿子稍微有点不体贴,便立刻跳进房里,帮儿子把她痛打一顿。婆婆逼她死,一根绳子,一把菜刀任她选。
  她摸黑跑回娘家求救。母亲擦着眼泪,想不出好办法。父亲摇摇头,叹了口气:“唉,我们诗礼人家,要遵从‘三从四德’……”又喝斥妻子说:“你哭什么,死了大女儿,我还有两个,总不能都给打死!”她哭着跑到舅舅家。舅舅真心帮助她,教她回去“打锅灶”。
  在当地,谁家的锅灶被人砸了,这家人就要断子绝孙。这当然是件大事情。被砸的家必定要向砸锅的人诉诸法律。舅舅告诉她,只要李家肯打官司,我们就有话说。
  她回了婆家,没敢立即动手。有一天,她偶然听到婆婆和丈夫在偷偷商议,要把她卖了,再重娶一个媳妇。这时候,她急了,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正好舅舅又派了家里的一个老佣工来帮助她。于是,她抡着斧头砸了李家的大锅……
  几经周折,她进了衡阳女三师读书。剪起短发,穿着男孩子的衣服,怪模怪样的。
  她学习努力,功课不错,就是不安分。她领着同学们驱逐洋教士,被校方视为害群之马。只是由于慑于衡阳学生界的威力,学校才没敢开除她,而将其转送进了长沙女一师。这座学校封建势力很顽固。她估计,校方定会配合父亲逼她回婆家的。她哪里还有心思读书?一边她急忙让四妹悄悄打听父亲的来意;一边赶紧找几个要好的同学商量对策。
  父亲黄晦此来的目的,黄彰姐妹果然猜得一点不差。黄彰只得表面应付着父亲,暗中开始策划自己的事。四妹原说她要同她一块儿逃跑,见了父亲却又心软了。晚上,她把大姐拉进空教室里说:“我不能同你一起走了,我舍不得父亲和母亲,我怕跑出去没钱会饿肚子,再说父亲为此让人指骂,也是做女儿的不孝……”
  黄彰不忍心看着四妹跳进火坑。开导她说:“四妹,用不着顾虑重重。我有孟贲的力气,可以背着你跑。出去以后,我们教书、做工,或者去留学。你有那么高的音乐天分,去学习音乐,我学绘画。如果逃不出去,我们就跳湘江自尽。”
  四妹听了大姐的话,突然抱住姐姐,一大滴眼泪滚落了下来:“姐姐啊!你这样决心,这样决心了吗?”
  黄彰抓住四妹的肩膀:“小鬼!你变了心!从此天南地北,各走一条路。你去做别人敲敲打打的奴隶;我,不知道落脚到何方。你的骨头软得站不起来,你毁了你自己的前程!在世上,我等于再没有你了!”
  四妹大动感情,抱着姐姐哀哭,并恳切地说:“我一定帮你逃出去!”她希望四妹保密,还提出一个要求:“父亲把我的行李全部搬到回家的船上了,我只留着一套换洗的衣服,你给我预备一点随身用的东西,今晚就要准备好,我决定乘明天上午开往上海的船走。”姐妹抱着、哭着,谁也没有说动谁。黄彰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清晨起来,她眼圈发黑,头晕乎乎地走出寝室,立即觉得有点不对头。见到的人都神色紧张或窃窃低语或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为什么?出了什么事?一个挑洗脸水的女校工回答了她的疑问:“不是戒严,小姐。我听说学校里有位小姐今天要逃走,所以那些先生都出来挡住大门。”
  看来,出逃的消息败露了。她眼前一黑,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摔倒在门坎上。女校工急忙扶住她,喊了一声:“黄小姐病了!”
  学校周围都站上了岗,大门走不出去。同学们分成两派:站在校方一边阻拦她的;同情帮助她出走的。
  校长把她叫到自己的屋子,搬出“三从四德”和“女诫”的教条,瘦长的脸忽阴忽阳地“开导”了她几个钟头。
  从校长室出来,她被送进了舍监室。一个舍监解掉了她的裙子。这无异于剪掉了一个鸟儿的羽翼。她焦急万分。已经托人订好这天的船票,而身陷“囹圄”,奋飞不得,怎么办?四妹向寡妇险的舍监恳求说:“让她去吃点东西吧!我给她冲了碗藕粉。”
  “该让她吃点东西,可怜她好几天没吃饭了。”另外的几个孩子在旁边帮腔,“我们保证不让她跑掉。”
  她被簇拥回寝室。四妹立即打开后窗,伸头往后院扫视了一遍,回转身拖着白薇走到窗口,以命令的口气说:“快,快跳出去!”
  窗外几个朋友领她穿过后院的矮树林和空旷的院坪,奔到了东墙根。当她爬上同学们准备好的梯子正要越墙时,发现外面有人监视着,只好又下来,奔向西南角一间荒凉的空屋。
  几个同学赶紧从墙根挖了一个洞口,她猫着身子从这里爬了出去。一个同学高兴地说:“长沙有个兴汉门,将来你学成归国,在这儿建个‘黄彰门’吧!”
  她跑出小巷,叫住一辆人力车,立即跳了上去,拉下布帘,直奔湘江码头。江风送爽,码头上闹闹哄哄的。在待航的轮船上,她找到了同学们给她安排的舱位和简单的行李。捏捏口袋,里面仅有6枚“袁大头”。她忐忑不安地走出舱房,挤在甲板的一角,看看有没有人追踪。岸上已是万家灯火。江岸伸着长长的腰身,橘子洲、岳麓山,朦胧在望。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莫名的怅惘,沉甸甸的离愁,余悸未消的惊忧……
  哦!她眼前猛地一亮。仿佛天门大开,仙女下凡,一群女学生走下码头。一色是浅色上衣、黑色的裙子。多么熟悉的风姿!她们是来捉拿她“归案”的?还是来“劝君更进一杯酒”的呢?
  原来四妹和二十几个同学前来为她送行。她们每人两毫三角凑了5块多钱给她做路费,有的还送裙子送洗脸巾、香皂、牙刷,整整为她凑齐了一箱子日用什物。
  翌日清晨,轮船穿雾拨浪启航,载着醇厚的友情,载着她憧憬着的光明……这时间,是1918年。
  二
  轮船由湘江进入洞庭湖后,她翻来覆去想:假如到了上海,得不到陈组威先生的帮助怎么办?不怕,不怕流落。我有一双手,能干粗细活儿,有个肩膀,能挑百斤重担。如果流落到乡村,就给人家挖土、锄草、挑担、砻谷或种菜、管果树;假如流落到城市,就帮人纺纱、绣花、缝衣、烧饭、洗衣,还可以教小学,教初中。好些重要的课程也担得起,可惜四妹不跟我一块儿出来;如果同四妹在一起,四妹能教音乐、体操,那么整个学校的课,姐妹俩能包教下来,一对多好的伙伴啊!
  她心事重重,记不清是怎样换上由汉口到上海的大轮船的。在船上,她碰见了学校的一位女佣陈妈,正伴进一个教员回上海。陈妈一见黄彰,非常吃惊地大声问:“大小姐,你怎么跑出来的?校园、大门、学校的周周围围,全站着岗,铁桶一样把你围困起来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说也奇怪,你又没犯事,为什么让那么多人把你包围起来?”
  陈妈说着难过起来,“小姐,你真可怜,是你妈害了你,叫你受这样的罪……”陈妈扯着衣角擦眼泪,也不断给她擦干泪水。船上的人都投以诧异的目光。陈妈从里衣袋里掏出两块光洋,塞在她手里:“你没有钱,在外面没有熟人帮助是不行的。我这里只有这一点儿,到了上海,再帮你十块八块的。”
  真是慈爱的母亲!她感动得无法形容。但怎么能接受陈妈这来之不易的钱呢?推辞再三,陈妈怎么也不依,硬塞给她,并领她到住在官舱里的女主人房里。哪知那位衣着华丽,像个官太太一般的教员反训了她一大顿,说她是个不知贵贱的女人,放着在家里舒服的小姐不当,倒要反抗父母,跑到外省去……最后竟禁止陈妈和她接近。
  在船上,她患了痢疾,撑持到上海,住在同学魏文媛的母亲陈夫人家里。陈夫人请医生给她治好了病。音乐教师陈组威闻讯,也叫丈夫送来一点钱。原来陈先生离开湖南答应资助她八十元到日本留学,可是由于刚生了小孩,只给了她五元。加上自己身边还剩下的五元,仍然不够到日本的船费。幸亏好心的陈夫人又在自己的生活费中挤出七元,她才买了一张到横滨的四等舱票。开销了轮船上的伙食费,到横滨上岸时,她只剩下两角日元,写了一封信寄给东京的熟人,口袋里就全空了。
  到了东京,找到了陈、童两大姐的寓所。她俩是湖南最先留日的两位女学生,也是黄彰在国外唯一的“亲人”。在两位大姐处只住了两天,她就开始做工自谋生路了。
  她被介绍到一个在东京的英国传教士家里当佣工。每天她得打扫教堂、客厅和所有的房间;在花园里剪草、培花,管理上架的葡萄和喂养兔子;洗菜、烧饭、刷靴、洗尿布;教女主人学中文;晚上还要缝制大量的军衣,直到深夜。没有工钱,只吃两餐淡饭。腊月寒冬,她依然穿着从湖南出走时的那件发了黄的浏阳夏布上衣,系着一条变灰了的黑布裙,上街买菜时,冻得发抖,只好飞跑。英国太太毫无怜悯心,不但不给钱添衣服,还说她年轻、能干、能跑,越发加派她的工作。有些在东京的中国人,看到这个衣单瘦削的中国女子在街上飞跑,互相传说“有个湖南女子流落在东京”。不但没有同情和帮助,反而对其藐视与非议。
  她吃着主人的残羹剩饭,喂兔子时,看着兔子快活地吃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嫩草,常常不由得想起自己竟不如主人的一只小兔。每当此时,母亲、父亲、弟妹们、爱她的二舅……便一个个浮现在她的脑际。
  每逢星期日,主人硬要她跟着做礼拜。她不愿唱那赞美“主”的诗,牧师夫妇大为不满。为了有个兔饲料房暂避风雨,她只得加倍努力劳动,熬夜多缝些军衣,希望能博得主人的喜欢。不料,她的拇指被机器压坏了,狠心的主人不给医治,只涂些碘酒,终于化脓而成残疾。
  后来,女主人见她身体实在太虚弱,不仅深夜缝军衣打瞌睡,就是白天也常常把活儿掉在地上,索性辞了她。经过争执,只给了1/3的工钱。这个宣扬“天国”福音的伪善者,原来是个吃人的魔鬼!她出卖了全部的劳力和精力,到头来只剩得自己面黄肌瘦皮包骨。拿了几块钱,不够吃几餐饭,索性一个不收,她愤慨已极,把钱扔下就走了。
  不久,长沙第一女师马校长来了信,寄给她一些钱救了急。马校长说,他已给黄彰的父亲写了信,要他寄钱供女儿读书,如果不寄,就叫他放弃父女关系,并将把他女儿呈交湖南省教育厅负担。父亲怕丢面子,只好让步,寄来了七十元,她才进入东亚日语学校补习日语。
  “五四”运动在祖国轰轰烈烈地展开,科学、民主的大旗,“打倒孔家店”的呼声,在中国留日学生中反响极大,不少人纷纷回国投入斗争。她因经济条件所限,未能及时回国,但精神上却受到“五四”浪潮的振奋。
  从东亚日语学校结业后,她以优异的成绩叩开了日本女子最高学府——东京御茶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