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击水三千 更新:2021-05-09 17:51 字数:4843
抗日战争爆发后,像许多人一样,陈衡哲也开始过起“流浪”生活。她和孩子先到云南昆明,1941年11月到香港;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到广州湾,后又辗转到重庆。1945年抗战胜利后,陈衡哲全家回到上海。她丈夫任叔永生于1886年,是科学家,也是一位文学家,离开四川后,于1938年曾任国民党“中央研究院”总干事兼化学研究所所长。1946年再度赴美,翌年回国,留居上海,解放后曾任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委员会委员、上海市科技图书馆馆长及上海市科协副主席等职。1961年11月,任叔永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陈衡哲的三妹陈衡粹与著名戏剧家余上沅结婚。陈衡哲有子女三人:长子以都,获美国哈佛大学学位,在美国任大学教授;三子以安获美国地理学博士学位,也在美国任大学教授;次女以书毕业于美国瓦沙女子大学,解放后回国,在上海外语学院任教授。
有人说,陈衡哲自幼富有男子气,直言快语,豪爽不羁。这种气质与性格,主要表现在她走上生活之后。幼年,她爱哭,但有争强好胜,一定要像男子一样去读书的苦斗精神。关于她的性格,她曾在《自传》和其他文章中说过同样的话:“我有些行为,好像是矛盾的,譬如说:喜欢写文章,而怕毛笔字;颇喜饮酒,而最不想干杯;勇于改过,而对原则却不愿牺牲;喜欢朋友,却厌恶应酬。”
自1949年解放后,人们不知道陈衡哲蛰居何处。但中国大陆文艺界的许多人都以为她在台湾,而台湾和香港的评论家或文学史家以讹传讹地都以为她在1962年或1963年在大陆逝世、为了解她解放后的情况,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其三妹陈衡粹(其丈夫为中国现代戏剧的先驱之一余上沅教授)和其女儿任以书,她们的来信,才使得陈衡哲如断了线的风筝的历史,被找了回来。
抗战胜利后。陈衡哲留居上海,再也没有离开。1981年4月7日,陈衡粹来信说:
解放前后,她和我均在上海,直到她逝世,我们是常见面的。
但她患有严重的目疾,故她从未出去开过会,或看朋友,更谈不
上写文章了。她过着等于隐居的生活,与外界接触少,接着双目
鼓出,红肿流泪,并发症是严重甲状腺,视力衰退,咫尺不能看
见。因此不便出门,连楼都多年不下。在十年动乱中,因有一儿
一女在国外,两次大抄家,精神受到刺激,至此,她便衰老到难以
形容的地步。她有不少诗稿,但浩劫中都不知去向了。一九七六
年一月七日,因肺炎病逝于上海广慈医院(即瑞金医院),享年八
十六岁。死时,仅我与其次女以书在旁。
1981年4月17日,她的二女儿任以书来信说:
……我姨母陈衡粹同志对母亲很了解。我深知父母之为人,
他们对身后的虚名或纪念并不放在心上。
解放后,我母亲由于年老体衰(患有严重的消化道疾病及白内障),没参加任何社会活动。只在家料理家务,读大字线装古书,借以消遣。她是上海市政治协商委员会委员,但由于多病,未曾去开过会。生活上多蒙国家照顾,她始终铭记在心。
我抄录了陈衡粹和任以书二位女士来信的部分内容,陈衡哲解放后的生活也都一目了然。
几十年来,《小雨点》不见再版;绝大部分现代文学作品选集也未选其作品,读者看不到至今仍然晶莹透明的《小雨点》。1995年“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文库”之一《女性的地平线》(阎纯德主编,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才选了她的《洛绮思的问题》。但不管怎样,《小雨点》的价值是存在的,陈衡哲在中国新文学史上的地位与贡献也是可以论定的。
陈衡哲作为作家,她的创作并不丰富,只有短篇小说集《小雨点》(1928年,新月书店出版)、《西风》(1933年,商务印书馆),及上下两卷《衡哲散文集》(1938年,开明书店出版;1994年,河北教育出版社),英文著作几册,如《一个中国女人的自传》及其他小册子,共约一百五十余万言,写成而未发表的诗文小说,也约有一百万字,后者大抵都是抗战期间在流亡中写成的。另有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社会科学著作《西洋史》(上下册;1925—1926年)、《文艺复兴小史》(1926年)、《欧洲文艺复兴史》(1930年)等。
陈衡哲以白话从事文学创作,是中国新文学史上最早的作家之一。当文学革命蓬勃兴起的时候,“首先响应拿起笔写小说的作家最先是鲁迅,第二个就是陈衡哲。她实是新文学运动第一个女作家。”(司马长风著《中国新文学史·中卷》)实际上,她发表白话小说,比鲁迅还早一年。胡适在《小雨点·胡序》里说:“当我们还在讨论新文学问题的时候,莎菲(陈衡哲)却已开始用白话做文学了。《一日》(1917年刊于《留美学生季报》),便是文学革命讨论初期的最早的作品。《小雨点》也是《新青年朋寸期最早的创作的一篇。民国六年以后,莎菲也作了不少的白话诗。我们试想那时期新文学运动的状况,试想鲁迅先生的第一篇创作——《狂人日记》——是何时发表的,试想当时有意作白话文学的人怎样稀少,便可以了解莎菲的这几篇小说在新文学运动史上的地位了。”当然,她的作品的影响力,与鲁迅的《狂人日记》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陈衡哲发表作品甚早,她到美国后即开始写作诗和散文,后又写小说,主要刊登在《留美学生季报》、《新青年》、《努力周报》、《独立评论》、《东方杂志》、《现代评论》等刊物上。1916年,《留美学生季报》的主笔任叔永收到她的两首五绝:
月
初月曳轻云,笑隐寒林里;
不知好容光,已映清溪水。
风
夜间闻敲窗,起视月如水;
万叶正乱飞,鸣飙落松子。
他觉得自己在新大陆发现了新诗人。他把诗抄寄胡适,令猜出自何人手笔。胡适答道:
两诗绝妙!《风》诗我三人(任、杨及我)若用气力尚能为之;
《月》诗则绝非我辈寻常蹊径。……足下有此情思,无此聪明;杏
佛有此聪明,无此细腻,…以适之逻辑度之,此新诗人其陈女士
手!(胡适《留学日记》)
由此可见她不同凡俗的才气和情致。接着,陈衡哲便闯入了胡适、任叔永、杨杏佛、梅光迪、胡先驌等一群文人之中,她的创作才华,也便在这新的天地里展现出奇异的姿容。1918年,她在《新青年》上发表了新诗《人家说我发了痴》(第五卷第三期)和短篇小说《老夫妻》(第五卷第四期)。以后又相继发表了其他文字。
短篇小说集《小雨点》是从她1917年至1926年的作品中选出来的,共收《小雨点》、《一日》、《波儿》、《老夫妻》、《巫峡里的一个女子》、《孟哥哥》、《西风》、《洛绮思的问题》、《运河与扬子江》、《一支扣针的故事》等十篇,初版时前有《胡序》、《任序》和《自序》。
陈衡哲在《小雨点·自序》中说:“我既不是文学家,更不是什么小说家,我的小说不过是一种内心冲动的产品。他们既没有师承,也没有派别,它们是不中文学家的规矩绳墨的。他们存在的唯一理由,是真诚,是人类感情的共同与至诚。”又说:“我每作一篇小说,必是由于内心的被扰。那时我的心中,好像有无数不能自己表现的人物,在那里硬逼软求的,要我替他们说话。他们或是小孩子,或是已死的人,或是程度甚低的苦人,或是我们所目为没有知识的万物,或是蕴苦含痛而不肯自己说话的人。他们的种类虽多,性质虽杂,但他们的喜怒哀乐却都是十分诚恳的。他们求我,迫我,搅扰我,使得我寝食不安,必待我把他们的志意情感,一一的表达出来之后,才让我恢复自由!他们是我作小说的唯一动机。他们来时,我一月可作数篇,他们若不来,我可以三年不写只字。这个搅扰我的势力,便是我所说的人类情感的共同与至诚。”这段话,明白无误地说明了她写作的动机、经过、内容和风格,也道出了一般作家的创作规律。
《任序》说,有文学天赋的人,做文学家的根本就算有了,“其余的便是他的训练与修养。作者是专修历史的人,她的文学作品,不过是正业外的小玩意。但她的文学作品却也未尝没有她的训练与修养,我们看了这十来篇小说,至少可以看出她文学技术的改变与进步。”又说她的创作有三点特色,一是技巧获得了相当的成功,二是作品中表现了锐敏的感觉,三是作者对人生问题有很好的见解。
陈衡哲的《一日》,叙述学校一天的生活,生动、幽默,虽有一些小说的特点,严格讲,不算小说,充其量它是散文化的小说,但其意义在于它是这本小说集的起点。
《小雨点》是一篇足能表现作者想象力的较为完整的象征小说,它和《西风》、《运河与扬子江》等篇一样,“是融合寓言、童话及天候气象知识于一炉的作品”,借助于对自然界的描写,寓意颇深,又极富诗情画意。这些篇章,其中有许多饶有风趣、清新的动人描写,令人难忘。
小雨点的家,在一个紫山上面的云里。有一天,他正同着他
的哥哥姊姊,在屋子里游玩,忽然外面来了一阵风,把他卷到了
屋外去。
小雨点着了急,伸直了喉咙叫道:“风伯伯:快点放了我呀!”
风伯伯一点也不睬,只管吹着他,向地下卷下去。小雨点吓
得闭了眼睛,连气也不敢出。后来他觉得风伯伯去了,才慢慢地
把眼睛睁开,向四围看了一看,只见自己正挂在一个红胸鸟的翅
膀上呢!那个红胸鸟此时正扑着他的翅膀,好像要飞上天去的光
景。小雨点不禁拍手叫道:
“好了,好了!他就要把我带回我的家里了。”
谁知道那个红胸鸟把他的翅膀扑得太厉害了,竟把小雨点
掀了下来。
小雨点看见自己跌在一个草叶上面,他便爬了起来,两只手
掩了眼睛,呜呜的哭起来了。
在《小雨点》中,作者以极其流利、清新的文笔,把那些自然界的事物,都在不失其真的前提下,通通人格化,赋其生命和性格,小雨点,风伯伯,泥沼,河伯伯,涧水哥哥,海公公,青莲花,死池哥哥,太阳公公……都像活生生的人。当然,小雨点是主人公,通篇都在描述他的游历和冒险:从天上落到地下,如何由江河携带入大海,又怎样由太阳公公送回老家,后来为了拯救那株就要枯萎的青莲花而又落下,被青莲花吸进液管里。当青莲花由于自然规律而要死去的时候,天真、温柔、善良而又勇于自我牺牲的小雨点说:“青莲花,青莲花!快快的不要死,我愿意再让你把我吸到液管里去。”小雨点的形象是多么可爱啊!
《西风》是一篇赞美秋色的作品,通过对秋景的描写,寄托了一层颇深的思想:厌恶龌龊的下界,热爱美丽的自然。那西风,“不是要到世间去败花打叶,摧残一切,却是不忍下界人们的思慕,要去安慰他们的。”西风和明月是希望永远相聚的好友。但明月为了要用她的光辉洗涤尘世的黑暗与不平,安慰失恋人的痛苦和寂寞,于是舍弃西风而到尘世做事,梦想尘世能是一座幸福的乐园。寂寞的西风也到了人间做事,吹红叶飞舞,让死水奔腾,陪伴失恋的少女……啊,西风也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使者,一个幸福的贡献者。
下面的世界太恶浊了,住在那里的人们,只有下降的机会,
没有上升的希望,所以我宁愿牺牲了红枫谷里的快乐,常常下去
看看他们,想利用我这点爱力,去洗涤他们的心胸,并且去陪伴
陪伴那比较高尚一点的人们的孤寂。
这是《西风》里画龙点睛式的一段话。明月这种悲天悯人之心,实际上是作者对“缺乏自由和美丽”的现实不满。
《运河与扬子江》,酷似一篇气势磅饶的散文诗,作者像在写自己,也是在写中华民族。它昭示人们要有志气,要奋斗,要战取光明。运河和扬子江的对话,富有精意,发人深思,简短有力。运河是人工的,生命是人们给的,所以“成也由人,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