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4 节
作者:上网找工作      更新:2021-05-04 18:32      字数:4791
  顾廷烨拿起桌上的双龙入海青玉大壶,缓缓给自己斟酒:“爱之适以害之,沈兄若真是为邹家好,就不该再放纵下去。如今是保住了性命,可总有有你护不住他们的时候。”
  沈从兴怔怔的:“我如何没有劝过,可他们……只要一提你嫂子,我就没有法子了。”
  “沈兄倒是愈发斯文了。”顾廷烨端起酒杯,嘴角一抹嘲讽般的笑,“劝不听就罚,罚不听就打……如今邹家上下不事生产,除了沈兄,还有旁人可以依仗么?”
  酒色湛清,宛如高山清泉般澈然,缓缓喝尽杯中酒,他只觉得酒气清香,沁人心脾;放下酒杯后,他盯着沈从兴:“适才沈兄说我已无当日顾二郎的气概。我却要说,自打沈兄封了侯,也愈发缩手缩脚,哪里还有当年蜀边五虎之首的威风!”
  说着,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砸出一声短促清响。
  沈从兴静了半响,缓缓抬起头来,“自入京来,我处处错,步步错,亏得有你们一帮兄弟,皇上体恤,否则,早不知死过几回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沉声道,“阿琴过世后,我未能迎娶她妹子为正室,此乃第一错;既不能娶为正室,就该待之以亲妹,给她好好找个人家,我却纳妻妹为妾,这是第二错。至此,我每回见了邹家人,便觉得无地自容,羞愧不已,不能力行约束!”
  说完,他也重重将酒杯摔在地上,碎瓷四溅,在青砖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顾廷烨看了他一会儿,将面前两只汤碗倒空,分别斟上酒,“沈兄也不必过于自责,依我看来,邹家本就是这个打算。仗着这个,变本加厉,如今沈兄想明白了,什么都好说。”
  沈从兴举起酒碗抿了一口,皱眉道,“只怕皇上如今也恼了我的。”
  “未必。”顾廷烨拿起一根筷子,轻轻敲击碗盏,“倘若只臣子私宅之事,皇上未必有闲情逸致过问;此回,张老国公将一个忠字拿上了台面,而沈兄你,明知此时正是要用张家的时候,却还放纵内宅,丝毫没将圣意放在心上,皇上如何不恼?”
  沈从兴歉然:“是我疏忽,辜负了圣上……”
  顾廷烨晃着酒碗,“咱们在京城,都是无家世无根基的浮萍之人……”
  还没说完,沈从兴便失笑:“你算什么无家世无根基,堂堂侯府公子……”
  顾廷烨摇头道:“有家不如无家,有亲不如无亲。”
  沈从兴知道顾家内情,暗暗替他难过,不再多说。
  顾廷烨接着道:“六年前,段兄弟来京城远亲安国公府投帖子,谁知连门房都没能进去。可如今,安国公府哪个不争相巴结段兄弟?咱们几个平步青云,一展所长,靠的是什么,不过是皇上的信重而已。”也许过个十年八年,他们也能建立自己的基业,可如今根基还太薄。
  沈从兴凝重的点点头:“兄弟这话说的好。老泰山肯与我家结亲,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不止。还有……以后。”
  沈顾二人微一对视,便知彼此意思——从目前来看,皇帝对大皇子二皇子还是满意的。
  “那……以后,我该当如何行事?”沈从兴替顾廷烨斟了碗酒。
  “什么都不必做。”
  沈从兴愕然:“你说什么?”
  顾廷烨拾起两只筷子,“沈兄这回看似凶险,但实则安稳。其一,皇上还是要用沈兄的,不过是想敲打敲打;其二,英国公府不会真看着沈兄出事,否则,且别说女儿不好过,倘若以后大皇子……”后面的话,两人心知肚明,不必多说。
  “是以,沈兄如今的确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在家修身养气。”顾廷烨先放下一只筷子,“皇上是重情之人,沈兄毕竟在潜邸陪皇上风风雨雨十几年,待时日一长,皇上必会记起旧日之事,反会怜惜沈兄心软,受邹家拖累。”
  何况皇帝还要用你。
  沈从兴点点头,低声道:“这回皇后娘娘也是受我之累。”
  顾廷烨再平平放下一只筷子,“英国公府煊赫一甲子,有声望,有根基,有人脉,独缺新帝信重,又如何肯折了沈兄这条臂膀?只要沈兄肃清内宅,旁的事情,自有张家会摆平。”
  桌上平行放了两只筷子,顾廷烨又将一只碗倒扣在筷子上,“如此,沈兄便稳当了。”
  其实,如果沈张好如一家,皇帝也不见得高兴,但若真闹翻了,皇帝又会怒其不恭。沈从兴娶张家女,当初看来这好那好,实则为双刃剑。自己当初娶明兰,皇上得知只是个中等文官的庶女,便是既可惜,又放心。
  沈从兴看着那只稳稳当当的碗,沉默良久,“肃清内宅?”
  顾廷烨静静道:“张家之所以能气势如虹,胜在理直气壮,沈兄理亏在先。如何决断,沈兄心里清楚?”
  一个是圣旨赐婚的正房太太,一个只是妾室,却能把持大半个国舅府,张夫人若有心替女儿出头,有的是由头,偏偏人家就是忍着。忍到京城内外连同宫里都知道邹姨娘跋扈,沈国舅偏袒,才将事情闹出来。这并非诡计,而是阳谋,张家就是要明白的告诉所有人,他们对皇帝是全身心的配合,没有半分敷衍塞责的意思。
  沈从兴端起酒盏,手指竟微微发抖,颤声道:“阿琴过世时,只眼睁睁的看着我,什么都不曾说,我知道,她只担心孩子们……”
  顾廷烨道:“大侄子也还罢了,到底是男儿;可几个侄女呢,将来可是要嫁的。”
  只要邹姨娘在,张氏永远不可能代行母职,将来说亲时,只一条沈家女儿是由妾室抚养长大,那些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便要退避三舍了。而从邹姨娘这些日子的行为来看,她的确品行不端,又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来。
  倒不如从现在开始让张氏抚养,将来也能出面替女孩儿议亲——能跟自己丈夫赌气这么久的女子,本质上应该不屑于那些鬼祟伎俩。
  沈从兴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不停的踱步,忽停住脚步,沉声道,“我欲予与邹氏切结书一份,给她好好找个人家嫁了。”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以后谁还会再说他宠妾灭妻,倒有不少人会私下揣测张氏善妒,张家仗势,不肯容人。至于邹家,反正捏在他手里,以后好好管束便是。
  “沈兄家事,当自行决断。”
  顾廷烨浅浅抿了口酒,夫妻相疑,彼此算计,沈张两家也算登对了,“邹家子弟里若有上进的,沈兄教他们读书习武,也能慰藉嫂子在天之灵了”
  下了这个决心,沈从兴仿佛抽干了力气,败然坐倒。
  顾廷烨缓缓走过去,低声道:“听兄弟一句话,八王爷,他已经是皇上了。”
  沈从兴神色黯然——皇上如今春秋正盛,小皇子一个接一个的出来,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自己的确得小心了。
  “而我们,也不是以前的我们了。”顾廷烨站直身子,轻轻喟叹,“老耿是怕了言官了,如今他每说句话,都要想上三遍。”
  八王妃成了皇后,从此丈夫不再是丈夫,而是君王;沈从兴也成了国舅,从此姐夫不再是姐夫,而是主上。从边疆到京城,从王府到皇宫,昔日草泽兄弟,如今都手握重权,每个人都要转变自己的角色。
  沈从兴怅然回忆,“你可还记得那年,咱们几个跑去青崖山顶吃酒……”
  “还是十文钱一壶的劣酒。”
  “呵呵,正杰弄来的,还能是什么好酒!”沈从兴笑起来。
  “足足醉了一夜,次日在山顶醒来,大家伙头痛欲裂,却都不肯回家。”顾廷烨笑道,“便是自诩大丈夫的成潜兄弟,也不敢回去见婆娘。最后还是划拳了事。”
  “我背运,只好领着你们回我家。阿琴见了我们这副模样,熬了一大锅解酒汤。”
  想起当日情形,顾廷烨依旧忍不住抽冷气:“嫂夫人好狠的心,叫婆子拧着我们的鼻子挨个灌下去。说实话,我们都是被烫醒的。”
  “是呀…是呀…”沈从兴喃喃道,想起往日夫妻情深,忽然哽咽起来,“阿琴你为何去的这么早……”说着伏案痛哭不已。
  顾廷烨一手搭着他的肩,劝慰道:“沈兄想开些,以后与张氏夫人好好过,天长日久,也能合家美满的……”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沈从兴惨淡的摇头道,“夫妻之间,是否真心真意,骗不了人的;世间上的好夫妻,多的是自欺欺人罢了。”
  顾廷烨定在那里,许久许久,方才挪动脚步——自欺欺人么?
  酒入愁肠最醉人,未过多久,沈从兴便彻底醉了。
  顾廷烨缓缓驶马回府,此时天色已黑,风冷星稀,迎面寒意,倒散去了大半酒气,默默的回屋,却见屋内漆黑一片。他也没叫人,自己动手燃起烛火。
  “怎么灯也不点?”
  明兰坐在窗前,侧头看着天空,缓缓转头道:“侯爷可要用些吃食。”
  顾廷烨摇摇头,撑着手臂坐在桌前,看那跳跃的烛火,一只飞蛾抖着颤颤的翅膀,柔弱却又坚定,慢慢逼近火苗。
  “你过来,我们……说会儿话。”
  明兰点点头,挪步到桌旁坐下,“好,侯爷先说罢。”
  作者有话要说:
  jj是这个世界上最抽风的网路,周一的这章本来下午就写好了,结果jj抽的厉害,一直到快睡觉了还没发上去,这时我第二章都快写好了。
  为了少受一次罪,索性就两章并在一起发上来了。
  190回 世间道 之 君心我心 惟愿知心
  顾廷烨盯着烛火:“你很是瞧不惯沈兄,是么?”
  明兰翻着眼:“沈国舅不但身为社稷梁柱;命还生的好。升官发财死老婆;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运气;我哪里敢瞧不惯了。”
  顾廷烨转过头看她,明兰自顾自的拔下鬓边短簪,轻轻拨动烛火。
  他道:“今时今日,许多波折麻烦;俱是因沈兄软弱犹豫而来,你的看法也不无道理。可是……你不曾见过以前的沈兄。”
  明兰微一停动作;放下银簪,“何时的以前?”
  “未进京封爵前。”
  寸许圆的羊脂白烛上的火苗渐渐明亮;顾廷烨目光沉郁,“我初入蜀地;最早识得的就是沈兄。彼时,他是王府侍卫统领,与段钟耿刘四位兄弟,并称蜀边五虎,名动西南。他虽岁数最轻,却为五虎之首。”
  “王妃娘娘的兄弟,怎能不是虎首了。”明兰酸溜溜的。
  顾廷烨不去理会她的吐槽,“你若见过那时的沈兄,绝难想到他今日会这般优柔寡断,便是彼时的邹家,也不若今日胡作非为。那时,有邹夫人在。”
  明兰沉默许久,“……那定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顾廷烨一点头,继续道:“邹夫人诚挚大气,比寻常男子更有见识。不但决断家事,便是王妃娘娘也言听计从。那时沈兄果毅豪勇,利落干脆。于大处,能辅佐王爷经略边地,于小处,待兄弟们仁厚宽体。邹氏子弟虽无什么出息,但也能安分守己,或读书,或领些小差事,依附着沈家过日子。”
  “有这么尊河东狮镇守,自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来的。”明兰的吐槽似也欠了威力。
  顾廷烨忍不住笑了。
  记得头两次见到她,她还是个双鬟垂髫的小姑娘,嘴里却很不饶人,半分娴静也无;明明是尖酸刻薄的厉害,可他却很喜欢,没有故作端庄的矫揉造作,那么的坦率明快。便是她插着腰,板着脸,数落人的样子,他也觉得像只白胖瓷娃娃般幼拙可爱。
  他不自觉柔和了声音,“沈兄与邹夫人成婚十余年,却还若新婚夫妇般如胶似漆,片刻不舍分离。我在沈家叨扰时曾亲眼见过,沈兄一个眼色,一个神气,邹夫人连问都不必,就知道夫婿要什么;邹夫人皱个眉,转个头,沈兄也当即知晓妻子在想什么。咱们一道闲话时,他们时常异口同声,相视会心而笑,夫妻俩无话不说……那是真正的鹣鲽情深,心意相通,我…从不知道,恩爱夫妻也能如此。”
  明兰听他声音有异,抬头看了他一眼,知他又想起亡父和大秦氏——他们的爱情是几乎伤害所有人的孽缘,与之不同,沈邹夫妇的恩爱却是健康的,积极的,有助于所有人的良缘。
  “那年,京城陡生变乱,三王爷被矫诏赐死,逆王事败身死……”
  明兰忍不住插嘴道:“皇上的藩地远在蜀边,与京城相隔何止迢迢,你们得消息倒快,如此看来,当今也是早有雄心的。”
  顾廷烨看了她一眼,“那消息是我送去的,水路快些。”
  明兰不料,‘啊’了一声。
  “消息传到,王府的几位幕僚便说,六王爷被贬斥,五王爷残暴,素来不得先帝喜爱,排序之前的皇子俱已亡故,这天子宝座怕是要轮到圣上了。可公孙先生却说,如今局势未明,先帝属意尚不得知。藩王无诏不得离藩地,若有异动,叫有心人一挑拨,好事也成坏事了。我们兄弟几个也不敢闲着,或戒备,或整军,人人如拉满的弓弦,只等京城消息。”
  明兰问道:“那……侯爷彼时,在做甚?”
  “我暗中守在京城外。未过多久,先帝册封圣上生母为后,我知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