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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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1-02-17 11:27 字数:4163
凌子风对新娘轻声说:“请打开它,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这个式样。”
新娘不好意思地打开盒子,立即一声低呼。盒内是一条漂亮的珍珠项链,展开看,正是她最喜欢的样式。她酡颜晕红,衷心地说:“谢谢,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凌子风挥挥手:“不必客气,只要你喜欢,我就放心了。”
是的,我可以放心了。看来田茹对他没一点印象,这串项链也没勾起她的任何回忆——要知道这正是田茹和他结婚时戴的那种式样!不过这并不奇怪,他和田茹的婚姻是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此时此地的“这个”田茹当然不可能有什么记忆。
新娘的大哥赶忙为新客人安排了座位,喜宴开始了。席上,大哥把凌子风当成了重点对象,频频劝酒。若男竭力抵挡,说:“大哥,他真的不能喝酒,两杯灌下去就要胡说八道了!”
新娘的大哥不依不饶地又敬了一杯:“不行,今天非要一醉方休!我不认识你们,但我知道你们一定是习安和小茹的好朋友,今天不喝足,就是不给大哥面子!”
凌子风这会儿心境异常轻松,笑道:“若男你别挡,今天我高兴,要陪大哥喝个痛快!”
若男恼火地瞪他一眼,不好再劝。几巡过后,凌子风的脑袋已经胀大,舌头也开始发直。若男十分着急,却劝止不住。更要命的是,新郎新娘也敬到这一桌上了。新郎满满倒了6杯酒,让新娘双手举过来,恳切地说:“请大哥和大嫂满饮这6杯。抱歉得很,我俩都眼拙,到现在还没有想起大哥大嫂的名字。”
新娘没说话,水汪汪的眼睛紧盯着他。凌子风想,她确实想不起我了,一刹那间微觉怆然,但这点思绪一闪即过。不要再牵挂这个世界的悲欢了,应该高兴的。他与若男,田茹和这位陈习安,一定都会有一个幸福的一生。他接过两杯酒一饮而尽,大笑道:“你们本来不认得我,咱们之间的缘分是在前生结下的,说来话长,闲暇时再说吧!”
新婚夫妇困惑地笑着,这位仁兄一定是喝醉了,在说疯话。凌子风又接过两杯:“内人不会喝酒,我代劳了吧,祝二位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6杯喝完,若男扯扯田茹的衣袖,偷偷示意实在不能再灌他了。两个新人不再勉强,转向别的桌子上敬酒。
小点点格格笑着,点着爸爸的鼻子:“爸爸喝醉了,爸爸是个大酒鬼!”
凌子风威胁地说:“不许胡说!谁说我醉了?”
若男调侃地说:“爸爸没醉。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尽说废话,点点,你看爸爸,一定能把嘴巴闭上!”
凌子风倔强地说:“我当然能闭上。”他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我没有醉,我只是高兴。我们三个人都有了圆满的结局。田茹会心安理得地和“新”丈夫生活,为他生儿育女,白头到老……不对,这里有一点点不对,是什么呢?……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新人们敬完一圈,说:“失陪,各位请吃好。”便要转到另一桌去,经过凌子风的身边时,他忽然抓住田茹的手,急急问:“田田呢?”
新娘吃惊地瞪圆眼睛:“什么田田?”
若男知道丈夫醉了,怕他作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忙来拉他,但凌子风的手掌像铁箍一样箍住田茹的胳膊,恼火地说:“当然是咱们的儿子田田,那个最聪明最逗人爱的小神童,你怎么能忘了呢?”
满座皆惊。新娘面色苍白,强忍住眼泪,她不知道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专程来搅浑她的喜宴。新郎和若男都双目冒火,他们对凌子风的醉话有几分相信,因为那件1200元的贵重礼物本来就惹人生疑。几个邻座的小伙子已经逼过来,摩拳擦掌,要教训这个厚颜无耻的流氓。新郎倒还冷静,不愿在吉日良辰把事闹大,便抑住怒气,拦住那几个小伙子:“他是喝醉了,满嘴胡吣。大林,你们几个把他架出去。”
凌子风看到满座的敌意,他挥挥手,不耐地解释:“你们误会了,新郎你别多心。我没喝醉,也没认错人,就是这个田茹,一点儿也不错。不过生田田的事发生在另一个平行宇宙内,此时此地的田茹并不知道。”他恍然大悟,捶着自己的脑袋,“是我糊涂了,既然这样,我问她有什么用?我得去那个平行宇宙里去找田茹。”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开始急急地调定魔环时间,一座迷惑不解,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醉。若男强忍住泪水,真想抱上点点一走了之。但她看见几个壮小伙子正向丈夫逼近,怕他吃亏,不敢离开。凌子风对这一切充耳不闻,自顾按下魔环的“返回”钮,他在这个世界里最后听到的是点点的哭声:“爸爸!爸爸!你到哪儿去了?”
1999年8月20日晚11点04分。
醉醺醺的凌子风忽然现身在陌生人面前,陌生人很奇怪,两人从黄鹤酒家步行过来时,凌子风并没有多少醉意。那么,他的醉意是从“过去”带来的?从理论上说这完全不可能,因为一个时间旅行者在返回现在的时候,应该完全恢复出发前的形态。
但眼前这个人却分明满身醉意,他口齿不清急急忙忙地说道:“我要找田田,我的儿子田田。先生,怎样才能找到我的儿子田田?”
陌生人苦笑着端详他,似乎不相信他是如此弱智。他说:“我想凌先生在返回过去之前,对此该有一点最起码的了解吧。你已经按自己的意愿和若男结了婚,和她有一个可爱的小点点。田茹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田田。”
凌子风急急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田田是个不多见的神童啊,他很可能成为爱因斯坦那样的科学家,在人类历史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怎么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呢?”
陌生人断然说:“很遗憾,这件事情无可挽回,当你决定救下若男并和她结婚后,田田就根本不存在了!”
凌子风的神情近于癫狂,喃喃地说:“那么是我杀了他!”
陌生人已经不耐烦了:“怎么能这样说呢?从概率上讲,你和无数女人都有结合并生儿育女的机会。但这无数个可能的组合中只有一个会成为既定事实。当你的生活发生这么一次‘坍缩’后,也就斩断了其他婴儿出生之路。你能说这无数未能出生的婴儿都是你杀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田田毕竟已经出生并活到7岁了呀!”
陌生人冷冷地说:“很抱歉,我不能帮你什么忙,我劝你不要有太多的欲望,下决心挑选一种生活,心无旁骛地过下去吧。另外,请你记住,不想再拥有它时,要为它找一个新的主人。凌先生,我要同你说再见了。”
凌子风彷徨无路。他很想按陌生人所说,挑选仅仅一种生活。但挑选哪一种?几种生活已经揉来揉去,弄得皮破肉烂,失去了新鲜感。更要命的是,不论挑选哪一种生活,他都不可能“心无旁骛”,他都要操心另一种生活中亲人的命运,牵肠挂肚,摧心裂肝,一直到他疯狂。
他如果挑选第一种生活,就要认可若男的死亡;
他如果挑选第二种生活,就要扼杀田田的生命。
十年前,若男的不幸使他痛苦难抑,但毕竟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意外。而现在,若男或者田田是否死去却是取决于他的决定,他该如何选择?
陌生人看见了他的绝望和无奈,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当然能深深理解,但他爱莫能助。他叹口气,又说了一遍:“凌先生,再见。”便转身走开。
走了十几步后,他才听到凌子风的回答,像是答话,又像是自语:“再见。我要把这个不祥的东西送回原地,不让它再害人。”
陌生人立即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他要把魔环送回唐朝并把它留在那儿,那他自己也不可能返回了,他是以这种自我牺牲来求得解脱。陌生人觉得内疚,毕竟是他造成了这种局面。他想尽力劝劝凌子风,但扭回头,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空气还在微微振荡。
凌子风已经走了。
陌生人默默地等了一会儿。如果凌子风是在一时冲动下作出这个决定,也许他随后会后悔,会使用魔环返回这里,但10秒后他仍没有返回。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陌生人忽然想到了天福寺地宫中那封短柬,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悟到短柬的含义。
“仙人凌风子自言亦中土人氏,仗此镯修行凡一千九百九十九年,方能脱体飞升,知过去未来之事。”
当时他就纳闷,为什么凌风子修行的时间有零有整,是如此准确的一千九百九十九年?现在他明白了,仙人并不是什么凌风子,而是凌子风;他于1999年得到魔环,在绝望中回到唐朝并死在那里。临死前他肯定对某人(很可能是位僧人)讲述了自己的经历,留下了魔环;而那位对高科技一窍不通的唐朝和尚把这些话半生不熟地吞下去,写出那封短柬,与魔环一起葬在天福寺地宫。
然后,魔环在20世纪八十年代被发现,几经辗转,来到凌子风手里。这是一个闭口的时间循环,周而复始,没有开头和结尾。至于外星人的这件宝物是何时添加在这个循环中,恐怕只能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远处出现了汽车灯光,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开过来,停在河边。一高一低两个人影从车上下来,然后出租车转过灯光,把大灯对准岸边,那两个人影在光柱中蹒跚地走过来,边走边喊:
“子风!你在哪儿?”
“爸爸,你在哪儿?”
听得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小孩。小孩的声音很尖,无法辨出是男孩还是女孩。陌生人知道这是凌子风的家人来寻找他,但究竟是若男和点点,还是田茹和田田?他不得而知。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儿将会很尴尬,凌子风的妻子肯定不会相信她的丈夫已经到了唐朝,说不定,她会把这个可疑的陌生人当成杀人凶手。陌生人苦笑一声,悄悄离开岸边,走了很远,还听见两人焦急绝望的喊声。
主持人的话:
“平行宇宙”是物理学家H·埃沃雷特在1957年对量子迭加状态作的解释。在“薛定谔猫”的佯谬中,猫处于量子态,非死即活。“平行宇宙”将宏观尺度放大到宇宙级,即你不是处于宇宙的这一分支,就是处于宇宙的另一分支,一支对应于活猫,一支对应于死猫。这里不仅宇宙分裂成了两个拷贝,而且参与者也分裂戍了两个拷贝。王晋康先生在本文中,以巧妙的构思和娴熟的技巧,穿梭于平行的两个宇宙之中。想来聪明的读者是不会把此文当作单纯表现爱情纠葛的小说来欣赏吧。
何舒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