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祖母……”李倓只觉得这样的沉默比逼问更让人不安。
  无奈轻叹，叶招魂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些孩子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没了平时的自在，叶晖如此，叶炜如此，现在连李倓也是如此。难道是她以前太过严厉了么？可是她真正严厉对待的其实只有叶英而已啊……
  抬手在李倓头顶比划一下，她笑道：“你看，你现在比我要高了，你还怕我做什么呢？很多事情你应该自己有决断，我，或是沁儿都不可能真正伴你一生。你是九天之一的钧天君，大唐李氏的宗亲，我叶招魂的弟子——倓儿，如果有一天刀剑相对，你也要握紧你的剑，因为那是你选择的路，没有人可以在自己的人生上反悔，你懂么？”
  “……倓儿明白。”李倓不明白为什么叶招魂的表情像是在交代什么。
  他觉得叔祖母的眼睛似乎永远在看着他看不到的地方。好像江湖种种，朝野翻覆在她眼中都像是云聚云散，落叶归根一般平常。就连她自己也像是无根无依的飞雪，不知落到何处，去往何方，也许在路途上就化了，散了，却也是平常。
  就是那样看待一切平常的心思，让他不由自主的畏惧。畏惧的不是武艺，不是才学，就像人畏惧火焰，畏惧天罚一样，那是对于未知和远大的敬畏。是连面对皇帝都不曾有过的心情。
  李倓想起今日见到的皇帝，威严巍峨，山岳峥嵘，可那也是人。就像菡茗将军说的那样，他们守护的不是李氏的江山，不是一家宗亲，而是这大唐千万子民。而皇帝，不过是这大唐千万人中的一人罢了。
  他想，他的姐姐也不仅仅是为了一世的荣耀，为了他的前途，更多的是希望不要再有战事发生，不要再有无辜孩童流落江湖。这些女子如此可敬可爱，这些将士如此忠肝义胆，纵然国家将倾，他们也会付尽一腔热血。他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将一己的私怨投注到这些人的身上？若能让百姓欢颜，战事不再，那他这一生也会有了意义吧。
  “叔祖母，我已经答应了皇上，平定边疆诸国。以后，我大概不会再回吐蕃，姐姐那里还请叔祖母照料一二。至于师傅……若我能让战事不再发生，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和亲。相信他也不会再做谋逆之事了。”
  叶招魂轻抚着他的头顶，李倓也配合的微微弯下身子。“倓儿已经想的很好，做得很好。我也没什么可以说的。沁儿身边一直都有我派去的护卫在，你不必担心。至于守礼他——若你能看顾好他自然很好，若是不行，你便将他流放了吧。天下之大，总会让他知道如何宽恕自己的。”
  “嗯。”
  “你接下来如何安排？”
  “李将军，风将军说要请假下江南。听说会有江湖人士齐聚，我想一起去看看。”
  李倓暗蓝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不论异域武林门派如何兴盛，中原的江湖总是江湖人都向往的地方。李倓虽然是皇室子弟，但也对江湖充满向往。也许对于年轻人而言，这个江湖永远都是他们梦想的地方。
  江南……是了，他们回来自然是要去凑这番热闹的。不知道到时候会有多热闹呢？叶招魂眨眨眼，收回手道：“去见识一下也好。你——明日皇兄会下旨昭告天下封我公主之位，你便代我去送一份贺礼去吧。若有人问起，你也不必说我教过你什么……不，还是不要提起我的好。但若你日后有了麻烦，却可向藏剑，七秀，天策，纯阳求助。看在昔日情分上，他们不会束手不顾。”
  “……叔祖母，你是…要走了么？”李倓伸手握住叶招魂从他头顶收回的手，那手上刺骨的寒意让他差点握不住——那简直不是人的温度。
  “说什么傻话呢。我能去哪里？对了，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李倓将手握得更紧，那寒气像是有意识的在他的血脉中游走，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人的手，而是一块千载寒玉。心中的不安更甚，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放开手，叔祖母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冬日的冰雪。
  “若是，若是你将来找到血眼龙王萧沙，定要将他杀了……不，还是不了。我自己来吧。”
  早晚都要杀的，何必将这个祸患留到将来。叶招魂抽回手，转身离去。
  第68章　之年（三）
  “诶……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做地下工作者。放着摘星殿的大床不睡跑来逛皇陵，我可真辛苦啊~”
  夜晚的绿水青山显得狞恶，月色下雪白的皇陵显得醒目突兀﹐步行过两旁石像陈列的坦然大道后、皇陵石铸的陵门便俨然在望。
  石色如雪的陵门上缚上了重重锁链﹐门外还立有高耸的栅栏﹐令叶招魂不得不止步﹐闭上眼停站在门前思考。
  很快地﹐守陵的禁军集结在她的面前将她拦下﹐她不作声也不后退﹐朝他们徐徐绽笑并伸出双掌﹐惊人心神的笑意似吸人魂魄般﹐禁军们掌间的兵器脱手坠地﹐倦累得了不开眼在她面前倒跪而下﹐纷纷阁上双眼沉睡﹐任她再度前行。
  不一会儿﹐她握住腰间剑柄，再抬首望向高耸的栅栏﹐木造的栅栏在白色的光影下犹如热刀切黄油一般，无声无息的划出一个尽可一人通过的空洞。
  来到陵门之前﹐只手轻按在光滑如镜的门面上﹐另一只手取出颈间玉锁按在门上一处，沉重的石门发出暗沉的声音，洞开的大门深处漆黑一片，任她光临。
  叶招魂回首望了一眼中天月色，无声的没入皇陵门内。
  她在陵中朝目标前进着﹐脚下四壁的机关于她而言犹若无物。足不沾地手不触壁，机关没有感应到入侵者的存在依旧沉睡着。只是一路上设计得宛如仙境的皇陵﹐让她不禁高挑秀眉。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槐木车马、彩陶绘源被皇族做为摆饰署放在陵内。桂殿兰宫、长楼飞阁﹐一栋一墅地在陵中矗立难以数计。陵里上有众星下有百川﹐陵顶镶嵌着斗大的夜明珠﹐量淡的光芒似是明星荧荧﹐陵底一条条人造河川﹐长桥卧波其上﹐灌注在川中代替水的水银﹐使水川流百年也不枯竭、由珍贵的人鱼膏所制的长明灯﹐莹莹在空气中闪耀﹐将陵内映照得恍如白昼。
  叶招魂并不以眼前所见的景象为喜﹐反而憎恶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些年来外头不知有多少百姓日回过着有一顿没一餐的生活﹐而在这陵墓之中﹐皇家的先人们却是过着神仙似的生活。活人尚不如死人﹐是否正是所谓的生不逢时﹐做人要比做鬼更惨﹖
  心绪难平的叶招魂足下轻点朝陵中疾行﹐直走王陵中深处﹐寻找大唐创国时所建的风水壁。在一盏永世不熄的长明灯的指引下﹐一面翠玉雕成的龙形玉墙呈现在她的眼前。
  玉墙上所雕的九条玉龙﹐盘踞着墙上浩美广幅的山水﹐替大唐皇室紧紧守护着世代江山。玉龙的眼睛内都是一盏灯，灯若不灭即使君昏臣谗民不聊生﹐这面风水壁也能让大唐世代不灭。
  然而如今灯已灭三盏，第四盏的灯火也在摇曳欲灭。叶招魂旋身飞起取下那三盏已灭灯盏，置于于石台之上。灯盏皆成龙形，圆盘之内是近乎枯竭的红色‘灯油’。尾指蘸起一点放在舌尖，三盏都试了一下，叶招魂放松叹息。
  “还好白虎之灯未灭，否则我还要跑一趟西域……究竟是谁弄灭了灯盏？这些灯应当是和长明灯一般万载不灭的——”
  想不出答案，叶招魂也懒得纠结取出三只玉瓶将其中的液体倒出，尾指指环上燃起紫色火焰将灯点亮，叶招魂将灯盏放回原处，那盏欲灭的灯盏也恢复了明亮。
  阵法法术这东西她还真不擅长，说起来她除了剑道以外的领域都是普通以上，高手未满。想设个阵法避免这里再被人破坏，手上却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阵法呢~藏剑的剑阵多半是要人来运行的，炎天君也没这方面的传承，怎么办呢？
  空旷的墓道烛火彤彤，人的影子牵引出无数条摇曳不止，没有一点声音。
  应该还没有天亮吧？她低头咬破手指在石台上勾画出奇怪的图文，“嘛，就这样子吧，回去再找别人问一下好了。”
  走出陵门，叶招魂将木栅恢复原样，这种时候她真心希望能有一大罐502不过万花出品的天工胶还是很好用的，起码几年之内都不担心坏掉。
  天边有了一点亮光，灰蓝的天空让人心情压抑。确认了守卫的状况，叶招魂快速的离开了。她的迷魂术并不高深，只不过是她武功太高用起来事半功倍，能让人躺半夜已经是极限了。
  落在摘星殿瓦沿上，传讯用的白隼不期而至。取下信纸，叶招魂粗粗扫过上面的内容。
  “这是……”
  “叔祖母？”
  “！——”
  叶招魂空翻落地，总算是没有太过丢人。看着手中的信纸，她有些难以抑制的抽动嘴角。
  “叔祖母？”李倓好奇的看向她手中的信纸，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会让她这样的高手都有些心神失守。
  叶招魂将信纸碾成粉末，按住眉心。“倓儿，怎么这么早就来摘星殿？有什么事么？”
  “额，啊。昨晚李将军他们得了皇令便南下去了。让我来告诉您一声。”李倓有些遗憾的看着粉末飞散，不过有些事情是对方的隐私，既然叔祖母不想他知道，那就不知道。“刚刚……”
  “没什么。”叶招魂苦笑两声，难怪跑得那么快，原来是早知道了么？一群混蛋！“到了江南你就知道了。你去追他们吧，大概还在路上等着你呢。”
  李倓意外道：“叔祖母不去么？”
  “我的话……还是不去了。礼物送到就好。”就算去也不会和任何人说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出了从未退出过的团队。反正都要避开别人，早一点晚一点退出都一样。
  不过这次不回去不行了呢。忘悠也真是可以，竟然真的搞大了奚火的肚子……一个个跑那么快就是不让她有借口不去嘛！话说苗疆的蛊真的有那么神奇么……竟然能突破男男生子的鸿沟，真心不科学啊……
  不过连四神兽都存在的世界，而她还是砍了其中三个的变态，谈论科学这东西——好像没什么资格呢╭（╯^╰）╮
  总感觉这个消息传出去，会有人很开心而她很不爽=皿=＋
  果断的扔下了李倓带着无言奔向江南，速度将东西打包转手就将院子卖了出去——出了三个孩子和无言红袖还有自己以外，没人知道这些年她其实从没离开过江南，一直就住在杭州的断桥边上。如今云朝入了藏剑，那个地方就不安全了，而且她也没有再回来的打算，不如给自己的弟子留一点老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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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剑大庄主的婚礼自然是声势宏大，更何况成亲的另一方还是天策府的大统领，整个江湖都轰动了。山庄门口每日都堆满了小山一样的贺礼。山庄内外的上方都挂满了飘逸的红绸，而现在，藏剑弟子们踩着轻功站在屋檐廊上，红绸丝带上方挂着红灯笼。经常还能看到其他门派的弟子在一旁帮忙，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声，热闹的不得了。
  “师父真的会来么？”应云朝叼着糖葫芦在小院屋檐下挂着灯笼，换上一身君子袍的他看起来贵气十足，任谁都不会认为他是什么无名小卒。“虽然庄主说师父一定会回来，但是我总觉得这里对师父而言有很多伤心的回忆。老庄主对我的态度也很奇怪，封羽，你不觉得庄主们对我太好了些么？”
  藏剑大庄主亲自指导武功，其他几位庄主嘘寒问暖，连严肃的不得了的老庄主也对他和颜悦色，应云朝流浪了好几年，突然面对这样的阵势总觉得心中怪异。
  刚刚沐浴过的封羽用毛巾擦拭着长发，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你师父的过去真是个谜呢。藏剑内部的人不说也就算了，我去客人那里打听过，他们的态度就好像听到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一样。说起来，你说毛毛和小雨会不会来？一眨眼就是一年未见了呢。”
  “不知道，不过小雨应该会来吧。怎么说藏剑和恶人谷的关系倒没那么差——”应云朝低下头，吐出山楂核，将最后一个灯笼挂上。躺在屋顶看着后院樱花飘散，“真是绝景啊……听说这里是师父的住所，庄主要从这里出去吗？怎么说呢，明明是成亲却要一路打出去，真是奇怪的规矩~”
  身为正阳门下的封羽嘴角抽了抽。原本是没有这种奇怪的过程啊，但是那些恐怖的女人把整个婚礼改的面目全非，除了拜堂没有改动，什么踢轿门啊，跳火盆啊都没有了。成亲双方在吉时之前要在各自的房间呆着，吉时前一个时辰向楼外楼出发。原来是让叶英在大厅等着，李承恩要一路打败前来阻止的客人赶到前厅才能举行仪式。不过在天策女弟子和藏剑几位庄主及门下弟子激烈的争论之后，决定双方同时出发，而且都要一路打过去。
  看着那些客人摩拳擦掌的架势，封羽一点也不奇怪到时候可能会干部上吉时。说不定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