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有前生记忆……你做了什么？”在龙门客栈王遗风趁着叶招魂醉酒问了一直困萦于心的疑问，得到的答案却是这样一个他所不齿的鬼神之论。但又不得不信——他想不出对于幼子有着近乎执念的偏爱的君华能对自己的弟弟做出什么事，以至于这般纠结。
  “……我救了他，却也差点杀了他。因为我为了救他，做了…他永远都会觉得恐惧的事情。”涩声笑着，叶招魂面上是痛苦至极却微笑的扭曲，“王谷主，这世间善恶，和人生宿命一样——都可笑至极。”
  王遗风扫过叶招魂被指尖刺破掌心滴下的血，再看看她毫无所觉般的担忧，暗叹一声此人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雪王笛附在唇边幽幽吹奏，曲声缠绵。
  叶招魂接住一枚红叶想要吹响，却觉得满嘴苦涩——她以为她不会哭了，却没想到在找到他后还是没能忍住——咬住红叶，枫叶汁液苦涩的几乎将味觉都麻痹。
  脚步声停在枫桦亭三丈外，来人似乎不想打扰二人。不过来人的小心对于二人而言等同于无，脚步声仅比平民百姓稍轻一些而已。
  王遗风只当是路人，一曲罢，长叹一声道：“世人总是爱论黑白之界，善恶之分，可是谁又能说的清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
  叶招魂仰首望天，秋高气爽，天空看起来都比往常更高，更远。掌心的濡湿令她有些倦怠，漠然道：“我只知道，人心所向，才是正义。”
  什么纲理伦常，都抵不过人心向往。三人成虎事多有，若是人心当真善恶分明，那么坚定不移，所谓海枯石烂，许多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王遗风看着她脸上那样自嘲的神情，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论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叶招魂没有打掉他的手，只是轻轻摩挲着好似腰带一般的软剑，声音淡漠：“其实，回来之前，我有怀疑过这是阿英设的局。但是到了长安，我才确定他并未骗我。王谷主，并非我不信你。”而是她谁都不信。
  王遗风的手没有颤抖，但是低着头的叶招魂并未察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心疼。“我以为你会把所有事都掌握在手中。”
  “所有？”叶招魂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低声笑起来，长而卷翘的白色睫毛随之颤动：“我从来不做十成把握的事情。备周则意怠，只有无限可能的事情才会让人觉得有趣，永远都不会松懈。若是事事皆在掌握之中，岂不是……太无趣了么？”
  说这话时，她微微眯起眼，脸庞扬起，脸上是一种高傲而愉悦的神情，即使是王遗风也忍不住心中生寒——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神色。
  叶招魂轻笑：“剑与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人随时都可能背叛，剑却永远忠于主人。所以我不为自己打造第二把兵器，因为对我忠诚的，只要一个就够了。至于无形无相——虽然是我一手建立，但他们不听话的话——棋子该如何反抗才能反噬棋手？王谷主难道认为蝼蚁也能冒犯你我？”
  王遗风傲然：“自然不可能。”
  叶招魂摊手：“这便是了。若是当真有你我刀剑相对的那一天，我不会意外的。在命运面前你我都很渺小的。”
  就像这一幕，游戏中剧情多少次的重复，从感动到麻木。对于幻梦而言，所谓剧情，就是宿命。
  她改变了那么多，却没能改变孩子们悲伤绝望的分离。
  回首向呆立亭外的少年人笑容嫣然：“少年人，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我……我不知道……”
  少年人背上负剑，看起来等级也不高，叶招魂几乎可以判定这个少年并未经历什么江湖黑暗，以后若是入门派，恐怕不是纯阳便是藏剑。依照这般直白的性子，怕是藏剑多些了。
  少年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奇怪而美丽的女人和没胡子很温情的谷主，虽然知道江湖中许多事和剧情不同，但他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谷主——太颠覆了！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是文小月！——然而等他话出了口才觉得不对，自己竟然就那么直白地说了？
  天知道想触发剧情有多难啊！除了固定的副本空间，其他主线剧情完全是要靠运气才能碰上的，自己好不容易撞到莫雨毛毛生死分离的剧情，难道就要这样错过么？！封羽你个白痴啊啊啊！！！
  看着少年人一脸恨不得找棵树撞的表情，叶招魂明显被娱乐到了，眯起眼笑起来，低声道：“真好啊，我都不记得上次像他一样抓狂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王遗风没有答话，只是按在她肩上的手用力了些。
  叶招魂支着下巴对少年人道：“那你觉得，我们两个是坏人，还是好人？”
  欺负老实孩子什么的最有趣了~
  “……我跟你们又不熟，我怎么知道……”
  就看那两张看起来没逼自己打多少的脸，封羽觉得那个‘少年人’的称呼实在怪得很，虽然对方的年龄在古代足够这么叫自己。
  清清有些发干的喉咙，封羽知道自己对着的是什么级别的人物，他的游戏人生才刚开始，没打算这么早就GAME　OVER。因为说错话被BOSS杀掉什么的太不值得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黑与白，善恶黑白均在一线之间，人不会一辈子的善与恶。就算你们是恶人，却不是丧心病狂，自然也是有着善的一面。”他摇摇头，“我分辨不出。”
  “年轻人，你江湖阅历尚欠，却能明白善恶并非绝对，也实属难得。”
  王遗风伸手想要摸自己那飘逸的胡须，却发现自己早已剃得干干净净不由的有些不适应，继续缓缓说道：
  “年轻人，其实你认真想想就知，江湖上盛传的作恶之人的恶事，又有几人真正见过，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倒是些所谓名门正派。犯下的鸡鸣狗盗之事，多不胜举！”
  “最近这枫华谷来人颇多，多半是为了当年枫华谷大战之事，当年唐门和丐帮都互相指出了内奸，当中的隐情若真揭开，少不了哗然大波！”
  王遗风下意识地看了眼叶招魂，发现她隐晦的翻了个白眼，看起来此事与她脱不了关系啊——
  王遗风对叶招魂的捉弄不做评价，说起来他对这个少年有点印象，当年去稻香村时看见的几个孩子里似乎就有这名少年。心中难免有了些亲近，指着前方紫源山断崖道：“年轻人，你应该去那里看看，一群所谓“善”的正义人士正围住两个小孩，你当是认识的。”
  封羽怔了怔，说起来王遗风当年去稻香村遇谢渊的时候他是知情的，只是当时被欺负的直哭的毛毛缠住了，没能去凑热闹。没想到对方这样的大人物竟然还记得那个小村子的一个孩子……
  任务果然是关于毛毛莫雨的，不知道来不来的及救人——封羽随手接下任务，连忙向二人拱手转身飞奔而去。
  “……真是个好孩子。”
  叶招魂知道毛毛不会有事，莫说浩气盟之人在山下，她还另作了安排——若是出了意外，也会有人救下毛毛将他送到浩气盟。她的立场太尴尬，在浩气盟毛毛会得到最大的保护，亲情和爱护绝不会缺少。那是在自己身边自己给与不了，也无法给与的。
  “要过去么？”王遗风这几日与叶招魂一起，自然一直观察着那两个孩子，他对莫雨对敌人的狠辣和对友人的爱护很是满意，若无意外自己的第三个弟子就应当是他。叫毛毛的少年虽然有些稚嫩却也有足够的勇气，二人皆是璞玉，只要精心雕琢必会发出明光。
  何况他也看不过叶招魂这般扭捏——明明担心的要死何必非要装作不在意？
  注意到从另一侧向紫源山冲去的两道身影，叶招魂无奈颔首。再不去，恐怕那几个孩子包括那个玩家少年哪个都跑不掉！自己可不敢随便蝴蝶了身边这个救命星的行动。莫雨若是死了，日后毛毛会更恨自己的。
  第63章　风起（十三）
  初秋，艳阳天。
  阳光通过重叠的林荫照下来，阳光的轻抚轻轻得就像是情人的手，温暖而轻柔。
  但莫雨却觉得头顶洒下的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破碎的冰碴，让人从头到脚都寒透。
  昨天应云朝和唐无鸿夜半三更时悄悄的离开了小屋，莫雨听到屋外打斗的声音心中明白他们的麻烦来了。可是毛毛功力尚欠，他知道二人不叫他的原因就是要他护着毛毛离开。他也当机立断的叫醒了毛毛，收拾了些金银和护身的兵器，带上唐无鸿留下的一些毒粉伤药连夜离开了小屋，和毛毛躲在长安郊外的树林里。
  等到天亮，应云朝和唐无鸿都没有循着留下的标记找来，他就知道二人只怕凶多吉少。按下心中的恐慌，他告诫自己不能在毛毛面前流露出胆怯的意思，否则崩溃的就是两个人。
  他带着毛毛立刻离开长安，算好了只要到了午阳岗他就可以带着毛毛藏在马车里逃到别的地方去。
  可惜他还是失算了。
  那天被他打伤的激浪庄少主一直心怀仇恨，而且那一天他掉落的东西里就有应云朝重新抄录的空冥诀前三卷，被那奴仆看到后便打起了主意。
  二人被堵在了枫桦林外，一路被逼上紫源山。莫雨回头看了一眼，若是再退下去他们就要被逼上悬崖。
  “呜呜呜呜……小雨你扔下我逃吧……呜呜呜……”
  被莫雨护在身后的毛毛张着哭得通红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泪珠，呜咽着地声说道：“左边有条小路，你扔下我一个人肯定跑得掉。呜……再下去，就谁都跑不掉了……云朝哥哥和唐哥哥都没回来，一定是出事了。呜呜……”
  莫雨心中的恐惧焦躁渐渐平息，一面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激浪庄贤士，一边否决毛毛的提议。他绝对不会扔下毛毛一个人走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比起平常是何等温柔：“别怕。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们也不会。”
  毛毛脑子里乱乱的，只能下意识的死死捉紧莫雨的衣袖。那些人的目光好可怕，还有明晃晃的刀光——脑中多出了好多画面，混乱的，还有好多惨叫声在脑子里回响。他只能捉住眼前给与自己安全感的人。
  莫雨并未察觉毛毛的异状，或者说他只以为毛毛不过是被吓坏了。这些日子毛毛确实吃了比平日多很多的苦，他也就没在意。
  来人似乎不是一家，多年的江湖流浪他们早已学会察言观色。莫雨很快就想起长安附近几个恶名不小的势力——激浪庄，烈焰庄，凤翔赌庄……不过是一部武功，竟然引得这么多人的觊觎，当年的稻花乡里也因此覆灭。莫雨口中泛起腥甜，却是将牙龈压出了血。
  二人终于是被逼到了崖边，面前是重重堆叠的人墙，成合围之势封死了他们突围的退路。
  到了这种境地，莫雨反倒冷静下来：“你们到底想怎样？”
  身后的毛毛还在小声地哭着，激浪庄贤士恶声道：“小恶贼，你等伤了我家公子，还想抵赖不成？”
  毛毛大声辩驳：“是他先动手欺负我们的……他还剥我的衣服！呜呜呜……”
  众人噎了一下，烈焰庄贤士阴笑道：“放屁！我家公子见你可怜，给了你一个包子，谁曾想你这个小畜生竟然敢暴起伤人！”
  毛毛也气得顾不上掉眼泪指着那人叫道：“谁要他的破包子？明明是他先欺负我莫哥哥才打他的！你们莫要含血喷人！”
  莫雨也道：“今日之事分明是你们发现了我手里的这卷书稿，找借口来抢夺！”他冷笑道：“若是为了你们那废物公子报仇，何必拖到今日？”
  凤翔赌庄打手上前一步，手中大刀明光闪闪：“住口，我家公子何等人物，岂会贪图这这等小乞丐手中之物。和这等奸邪小人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弟兄们，给我上！”
  奸邪小人？莫雨眼中闪过暴戾，左手绕到背后就要抽出应云朝打造的短刀负水一战。毛毛看着人墙之后向这边赶来的少年，只有离得最近的莫雨听到他说话：“封羽哥哥？”
  然后他也看到那个满脸是汗的少年，封羽和他一般都是被捡回来的孤儿，只不过木讷少言，除了毛毛和小月，孩子们和他大多没什么交情。自己当初倒是没少欺负过人家，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他。
  毛毛忽然大叫一声：“等一下！”
  所有人都被惊得停住，看着他要做什么。
  毛毛一手抽出莫雨怀中的空冥诀高高扬起，大声道：“书稿就在我这里，只希望以后大家不要再为难莫哥哥！”
  莫雨还未来得及反应，背后就被一阵掌风击中，身子不受控制的越过了人群摔落在地。他看到封羽脸上惊骇的神情回身看去——毛毛纵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深渊！
  “毛毛……”
  莫雨看着毛毛面带笑意的消失在悬崖之上，全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走，连站立也不稳。只是无意识的重复着低唤：“毛毛……毛毛……你好傻……”
  腰间突然环上一只手臂，封羽拖着他就地一滚，却看见两名从头到脚都被黑色包裹的黑衣人手中同样不反光的漆黑长剑落在二人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