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招魂木然无语，张嘴大骂。
  “我艹！”
  第42章　沉（六）
  花又错的草庐就在枫桦林中，灯下黑灯下黑，江湖混乱暗涛汹涌，红衣教众也不敢大肆举动招惹他人目光。于是叶招魂就在众多江湖人的眼皮子下调息修养。
  花又错总是对着纯阳的方向发呆，叶招魂也懒得理会别人的感情事。感情之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是插不上手的。她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因为她本身就有太多‘闲事’要管。
  端坐在床榻上，叶招魂闭目调息——她受到的创伤太大，若不是有花又错这样的名医，只怕三五内年都要病怏怏的。纵然如此，她现在体内经脉也是一团混乱，各种尸毒，蛊毒纠结其中难以分割，硬是让她有了近乎佛家金刚之身的强健体魄。只要她能撑过这一段煎熬，她的功力就能在翻一倍。也亏了是她，换一个人都未必能在经脉混乱钻心蚀骨的疼痛中保持清醒，更遑论撑到最后。
  如今已是第三日，叶招魂已经将体内的毒熬炼了七成，再有两日的功夫她就不必再受这份疼痛。
  额头的汗水被风一吹，微薄的凉意对虚弱到极点的叶招魂来说就是刺骨的寒冷，稳如磐石的身子也忍不住打颤。
  一只温暖的有些粗糙的手抹去她额间冷汗，一股暖融融的内力从后心涌入疲惫的身子，带动叶招魂体内沉寂的活力，叶招魂舒适的差点呻｜吟出声，但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礼貌的隔开那只手。
  “拓跋，这次多谢你。”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拓跋思南神情复杂的看着模样大变的叶招魂，十多年前名剑大会后他便是被这样有礼而淡漠的疏远拒绝。
  他也曾想放下，但是，谈何容易？
  关于她的事情每天都会在江湖中掀起波澜，不论是好的、坏的，她无疑已经是这江湖中传奇的一部分。
  他一直不相信当年她身死的消息，但是藏剑上下的滴水不漏。天地之大无迹可寻，他只能看着那一方青石墓碑默默独饮。这一次竟然是当年那长歌门主送入藏剑的少年和如今藏剑实质上的副管家东子湄一同找上门来，要他出手救人。
  当他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策马驱乘堪堪赶到荻花宫山下，那个人已是独自走了出来。
  ——青丝成白发，双目已盲芙颊已残，白衣残破长剑滴血。一身血腥杀戮，身后尸横遍野。
  ——他几乎认不出那是她。
  他看着她麻木的挥剑，冷漠无情，苍生如苟笱。就是那样山穷水尽，寸铁在手，无人能近。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进，却又一步步走远，才知道——她已盲。
  花又错并不喜欢恶人谷的风貌，他比较固定的居所便是这里。这是东子湄告诉他的，当年活泼天真的女孩如今眉宇间已是杀伐果决。
  十年匆匆，物是人非，岁月却未能在这人的面容上留下刻痕。她依旧年轻如当年，经由花又错妙手修复的脸残余的伤痕被纹上红色的刺青，妖异如莲。不知红衣教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甚至连面容都是大变——过往的平凡仿佛化茧，如今终于成蝶。
  ——她的美，惊心动魄。
  只要是男人就很难从这张脸上移开目光，那一头银白中带着淡青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晕开金色的光晕，平添几分生机，也更显脆弱。
  她总是把别人照顾的无微不至，却对自己的身子随意伐伤。这样一个人，哪里让人放的开手？
  “也是，身为同僚，守望相助也是自然。”叶招魂装傻。
  她对拓跋没有那种男女之情，与其误会拖延，不如快刀斩乱麻。当年那一刀斩的可谓彻底，只可惜有些感情是属于藕断丝还连，切不干净。既然如此，她也只能这样装傻，还算是不伤人一些。
  不给拓跋思南开口的机会，叶招魂张开眼，如今虽然仍不能视物，但比起先前近乎黑暗的视野，如今已是深灰，这是她的眼睛渐渐康复的征兆。也许再过个把月她真的会好吧。但现在，她没那个时间继续在这里悠闲了。
  “外面的人总是这样一波接一波实在麻烦。我这个被救了命的怎么也不能给救命恩人添麻烦。拓跋，劳烦你帮我寻一匹马，我要走了。”
  “走？”拓跋声音中含着愠怒，她一个伤者还无法视物，一个人想走到哪里去！“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叶招魂摸摸脸笑道：“我现在这幅鬼样子，还有谁能认得出我？何况我还有要做的事，加加减减四个月没了音讯，我必须回去。”
  花又错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不咸不淡的扫过拓跋思南，放下药碗淡漠道：“想走也可以，以你的内力如今伤势也应该好了七七八八。不过，没有我用金针为你打通头部细微穴位，配置这些汤药，你断了一日的治疗，眼睛复明的日子就要推后七日。若是推得久了，你的眼睛就真的无药可医。就算是孙前辈亲至也救不了你。”
  哪想到叶招魂当真不在乎，“瞎了这么多年，本也没希望当真能痊愈。花先生的好意，招魂心领。救命之恩，日后先生但有所求，招魂无不应允。只求先生日后——”
  “你想我去治叶英的眼睛，因为他也修习心剑。而他内力不如你，你本来已经压制住了心剑反噬，却被人一掌击散了凝气，旧伤加深才会如此。他如今修为尚浅，藏剑心法重意养元，对内功修为并不看重，他是必定要被反噬的，所以你希望我到时候可以治好他。”花又错冷冷的笑起来，笑意森寒，“可我为什么要去救他？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的人情……哼，先把你的麻烦解决了再来和我讲人情。我花某可不是没脑子的老好人。”
  叶招魂默然，半晌抬头道：“若是加上夏柳呢？”
  花又错双眼危险的眯起，语意低沉。“你威胁我？”
  “不，我从不威胁。夏柳是我的好友，我不会拿他来威胁你。只希望向你讨一个人情。若是行不通，那我再加上君子山水阁，如何？”
  “好大的手笔。”花又错压抑的吐气，收起冷漠的态度。“也罢，我只要你以后为我做一件事便可。你只要答应这一条，要做什么都随你。”
  叶招魂放松的笑开。“好！”
  花又错移开眼，道：“至于你的眼睛，嗯——想来你也有办法弄到药材，我把药方写给你，再教你用内力通穴的法子。只是这样会比你现在受的苦还要再痛上十倍，金针通穴却是没有这般痛楚的，怎么选看你。”
  拓跋晓得她的性子，若不是痛到极点根本不会表露出一点，现如今的痛苦就已经教她受不住，再严重十倍——“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你如今也是江湖散人一个，哪里需要这般奔波。”
  叶招魂摇摇头，她总不能说她还是大唐离王，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何况江湖人朝廷都要对恶人谷出手，她怎么说也要插上一手，不然不论是朝廷还是恶人谷，哪一方有失对她都不是好消息。
  “不必说了拓跋，我必须走。”她‘看’向花又错，“劳烦先生教我内力通穴之法。”
  花又错欣赏的点头，脸上总算不是欠他八百万的表情，有上了些笑容。“不错。单是这性子就不负了你的凶名。你也被称作夜魔，不如加入我恶人谷如何？”
  叶招魂轻笑出声，“若日后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招魂宁愿拼得身死，也不愿做那落荒而逃之人呢。”
  花又错大笑：“善！”
  第43章　沉（七）
  太液池边回廊上，脚步悠然的宫女们皆是俯首行礼。
  “王爷金安。”
  “嗯。”白衣蟒袍金丝绣线，手执山水摇扇的叶招魂随意的点点头，面上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自傲之情。“退下吧。”
  “喏。”宫女们安静的退下。
  还不等走到紫宸殿，耳朵就已顺风捕捉到殿内的对话。
  “皇上，这恶人谷是江湖势力，又肆意妄为随意屠杀百姓，实是我大唐国土上的一颗毒瘤啊！微臣建议尽早除去，陛下也不必再为这些江湖粗鄙之人操心。”有些奸猾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油腔滑调，实在是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那，依李爱卿该如何为之？”颇具威严的中年之声含着些许苦恼。“恶人谷地处大唐西域交界，若是率大军围剿，西域诸国只怕会生出些别的心思，难免边疆不稳呐！”
  “自古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依臣之见，不若以毒攻毒，让江湖之人前去围剿。”奸猾之声颇为自得的笑了几声，语气恭顺非常。“如此可解决皇上烦忧，更削弱江湖势力一举两得。”
  “这……”中年有些犹豫。
  “皇上，臣妾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呢。皇上每天操心国事，还要为这些江湖之事伤神，不如一举削弱，省得他们老来烦皇上。”女子妇人的声音好似山泉，偏这声音中带了些做作，破坏了这天然之美。
  “既然爱妃也同意，那——”
  “那可使不得呢~”叶招魂踏入紫宸殿，啪的合上折扇，作揖一礼。“皇兄，连离回来了。惠妃娘娘，李侍郎，许久不见。”
  案前黄袍中年一见是她脸上便多了几分暖意，“离皇弟回来了？这一跑就是四个多月，你可当真逍遥。”
  相较于皇帝的热切，依偎在他怀中的武惠妃可是一点都不欢迎叶招魂，冷哼一声道：“离王大人，你可真是逍遥自在呀~皇上日理万机，你身为皇室宗亲竟也不帮皇上多做些事？”
  叶招魂易容的皮相可谓丰神俊朗，此时也不着恼笑眯眯的点点头，站直了身子。“惠妃娘娘说的是，所以连离这不就来为皇兄献策了么？”
  李林甫李侍郎面上似笑非笑，明明想要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偏偏就对着叶招魂那张笑脸不敢做出不敬的神色，看得人纠结至极。“不知离王大人可有什么妙计为皇上解决这一毒瘤么？”
  叶招魂不说话的摇着扇子，面上带笑，眼神却森寒似冰扫过李林甫和武惠妃，二人皆是畏惧的缩了缩脖子，这离王在外的凶名二人也是有所耳闻，加上唐玄宗对他百般谦让，二人也不敢真的惹怒他。
  叶招魂悠然道：“皇兄可知恶人谷中恶人何来？”
  李林甫冷笑一声插口道：“恶人谷行事肆无忌惮，尤以十恶为最，凡事独断专行，稍不如意即取人性命，动辄即有屠村灭户之惨案。如此凶徒，岂不是天性如此？啊！——离王，你、你！你竟敢——”
  他左脸上一道红痕煞是醒目。
  “哼。”叶招魂一声冷笑，收回扇子。“本王在同皇兄说话，你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竟敢插嘴？你将皇兄置于何处？”
  李林甫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叩首。唐玄宗只是近乎宠溺的看着叶招魂，挥了挥手。“李卿家不必如此，朕知道卿家乃是嫉恶如仇罢了。唔，离皇弟问此事为何？”
  “一踏三生远常伦，嬉笑怒骂绝痴尘。俯览庙堂纷争处，错漏人间几度春。恶人谷，恶人谷，一入此谷，永不受苦。”叶招魂折扇轻敲掌心。“皇兄，连离不才在江湖中也算是广交友人。这恶人谷么，倒也去过一次。此地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而且设有大量机关，即使是正规军队也很难杀入谷中。不论是让江湖正道或是朝廷军队前去围剿，造成任何损失都实在没有必要。”
  “哦？”唐玄宗有趣的问道：“难道这些罪人竟是抓不得的么？”
  叶招魂颔首笑道：“然也。皇兄须知晓，江湖与朝堂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江湖纷乱终究有限，朝堂却要决策天下黎民百姓，苍生社稷，二者不可并肩而论。江湖生，江湖死。争斗血杀，今日有，明日有。此刻停，下刻起。江湖不比朝堂，唯有以血还血，以杀止杀。江湖争斗的源头是人心欲望，朝廷可杀一人，十人，百人，千万人！却杀不死人心欲望！”
  她又有些惆怅黯然，抬头似是在看穹顶彩绘。“日前前往恶人谷的雪魔王遗风其实是连离好友，他出身鲁地书香世家，才情稀世，实在是一个人才。连离也曾想让他为我大唐效力，只可惜……”
  武惠妃嗤笑道：“离王真是什么人都看得上呢~还不知是个什么龌蹉的货色，才会被人赶往恶人谷里。哼！陛下神武英明，有才有志之人自是会来为陛下效力，那些江湖粗人……”
  她在叶招魂的视线下渐渐消了音。
  叶招魂笑道：“天下之大，蝼蚁坐井观天，不知天之大。岂不与那夜郎一般可笑？”
  武惠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片。
  懒得理会那两人眉来眼去，叶招魂拱手道：“这世上总是伪君子多一些，真小人多一些，真君子在这样的世道若是不知变通就难免吃亏。我这好友便是个真君子。他所爱之人被他逐出师门的师兄所害，于是追杀千里。他那师兄乃是西域明教的血眼龙王萧沙，此人性情绝毒，只因王遗风得到师门真传便心怀怨恨。那些伪君子受其贿赂出手截杀王遗风，皆被击杀。那些被击杀之人的家族联手施压造谣诬陷，将萧沙所杀无辜百姓之事扣在他头上，百口莫辩，这才把他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