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咧嘴干巴巴的笑了笑。对于这个一直跟着王爷四处奔走的老管家说的话，他多少还是信几分的。“劳伯都这么说了哪能不信啊，只不过最近王爷的脾气坏了些，我们这些管事儿的都是最下面的，就怕……我们这些人都是王爷一手带起来的，王爷的好我们都记着呢，断不会有二心的。”
  劳实呵呵笑着点头：“能这么想就是最好不过，快去花老婆子那里上药吧，就说是老头子让的。老头子我去看看王爷。”
  那人心里踏实下来，拱手一礼就匆匆离开：“多谢劳伯了。”
  劳实走进书房就看到叶招魂躺倒在铺着貂皮的贵妃椅里，神色疲倦。“姑娘这些日子累得狠了，可别再伤了身子。老朽去叫人熬点参汤来……”
  叶招魂抬手制止了他，看不见的眼睛干脆闭上。“劳实，你这人可真是够老实的，我这王爷本就是个虚衔，你弄得那么认真做什么？认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真会在意这个身份？”
  劳实不赞同的揪紧胡子，上前两步。“老朽当然晓得姑娘性子，只是如今姑娘拜了祖庙入了朝堂就是货真价实的王爷。就算姑娘不想牵扯，可皇上越是中意姑娘，就有多少人盯着姑娘呐！最起码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姑娘性子实，既然做了王爷就定是不会看着大唐李家江山出岔子。唉，姑娘何苦扮作男装去认亲？天家最是无亲，若是让人知道姑娘的身份，怕不是一个诛九族的大罪啊！”
  叶招魂满不在乎的摇摇头，眼中冷光凛冽：“诛九族？呵，莫忘了，我的九族里就有皇帝。不过这一点你大可放心，皇兄不傻，他早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装。只不过他需要一个人在暗处帮他看着，我这个没野心没势力和朝中没什么牵扯的庶出‘皇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更别说我还是个瞎子，自然不可能像太平姑姑和奶奶那样有登大宝的野心。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以为他沉迷女色了么？开创如此盛世的君王又怎会轻易堕落？当年我出生之时父王被武氏所害，府中老仆带我逃离只留下玉锁为证，当时那么混乱，根本没人注意过我究竟是男是女。而知道我身份的那些老仆，呵，早在我回来的第一天，就已经死得干干净净。皇兄下的手，可真是狠啊。”
  起身走到窗边，几片落雪吹入掌心融化成水，叶招魂幽幽一叹。
  “不给封地，不给实权，只封了一个离王的虚衔。在外人看来我就是个幸运的庶出皇子，闲散王爷。皇兄有心平定江湖，争逐天下，我就是给他试水的棋子，他要我试试这江湖的水有多深——哈哈哈哈，他可真是幸运呐！竟敢用江湖最深的秘密为他做事。既然如此，我就给他想要的结果。”
  叶招魂断然挥袖，“劳实，传令青楼，五燕以下将血眼龙王萧沙独自南下的消息传出去，我要三日内，江湖皆知。皇兄让我来做监察使，那就不用客气！南方所有盐赋田赋让子湄动用金楼势力全都握在手里，青楼客栈茶坊赌坊也全部都布上我们的人，查不到消息这种事情，再有一回，让那些人自己领罚去。藏剑那一方面……今年的茶高于市价两倍的价格收取，别做得太明显。”
  劳实应下，立刻派人传令下去。
  负手而立，闭目望月，叶招魂唇边笑意森冷，语气恍若情人缠绵。
  “不愧是红尘弟子，竟然察觉到有人在找他，还躲了起来？只可惜，我要找的人，就算是地里的泥鳅，海中的蛟龙，也要乖乖的给我滚出来。”
  空气中价值千金的奇楠香气悠然浮动，红灯帐内烛泪滚落。
  “沐玄，应沐玄，我的好弟弟啊，你究竟在哪里……姐姐，真的很累，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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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香楼内，莺声燕语，倚翠偎红，说不出的风流旖旎。
  楼上的独间隔音极好，少了浮夸胭脂香，多了份上好清茶香。
  “王公子可是有了烦心事？”放下茶壶，文小月‘看’着面前俊朗到极点，潇洒到极点的男子微笑倩兮——再如何俊美的人对她而言，都是一般模样，这位王公子和一般客人最大的不同，便是他有一颗善心，真心。若非……她也要动心了吧？“公子这几日来桃香楼不喝酒，只喝茶，须知这茶喝多了也是不好的。”
  王遗风正为自己师兄的事情头痛，这一口茶水下去唇齿留香，神智为之一清，实在是难得的好茶，怕是朝廷贡品也不过如此吧？
  “一些江湖杂事，倒是不劳小月姑娘费心了。”
  “王公子心思剔透，看不得这世间几多苦楚，只是小月觉得，大家都是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的凡夫蝼蚁，生老病死，天道有常。何不对自己宽待一些，也对别人放松一点？”文小月虽然看不到，却还是凭着多日来的记忆给王遗风斟满茶水，“王公子是个好人，小月受了王公子这么多的照顾，小月学识浅薄手又无缚鸡之力，这番恩情也是无以为报。只希望公子能善待自己一些，莫要为了他人而伤了自己的心神。”
  王遗风微微苦笑，神色又好似进入了回忆。“类似的话我也听过，只是她却从来不会委婉……唉，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
  “王公子既然喜欢那位姑娘，为何不说？相信以公子的条件不会有哪家女子舍得拒绝。”感受到王遗风疑惑的眼神，文小月掩嘴轻笑。“小月只是听得公子所言其中多有那名女子的影子，小月在这温柔乡中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还是看得明白的。公子虽不曾明言，却是心中有人了。”
  那日连公子走后的翌日开始，桃香楼有了一位新的客人，他气度恢弘，潇洒儒雅，一望便知是饱读诗书的高士，旁人皆以王公子相称。
  他每来桃香楼只点她相陪，若然有人先行有约，他便端坐等候。他与其他客人不同，每日来了之后只与她闲聊，他见识广博，天南海北，闲闻逸事，野史奇人，每日里不绝于口，绝无雷同之时，常常让她掩口而笑。
  日子久了，她知道王遗风才华过人，家室豪富，却是自幼每日内心折磨反复，便对他无比同情。或许是过去度日不易，见惯了虚情假意，王遗风这样的人，这样的真情，纵然不是对自己的，也着实令人动容。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女子会拒绝他。
  从王遗风的言辞中，她渐渐拼凑起一名杀伐果决，谋定而动的奇女子，却是不知道这样一个女子，比之连公子又是如何？
  王遗风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瓷杯沿，温润的茶香溢满一室，眼含温柔。“她心气极高，凡俗财帛，对她而言翻手可得。诺大的家业是她自己一步步坚守扩大，家事如何她何曾放在眼中？她最重亲情，却不得不为亲情所累隐世不见……就是欲寻她身在何处，我也是没半点方法。说不得，她早就忘记那个十招落败的王遗风也说不定。”
  文小月侧首微笑，“王公子何必如此自恼？不论那名姑娘如何思想，公子既然有这份心思，便要明说出来。不然，哪里有半点机会？在小月看来，那名姑娘未必就会拒绝呢。”
  “也许吧。”王遗风不置可否。“小月姑娘，在下昨日给姑娘赎了身。那桃妈妈也不是歹人，若是姑娘还未想好日后如何，暂时留在此处也是无妨。若是又在下帮得上忙的，尽管直言。”
  文小月惊喜的张大明亮如星的双眸，水雾莹莹。“多谢王公子。小月早已准备好日后做些刺绣的生意，只要能照顾的弟弟们平安长大便已足够，实在不愿再多麻烦公子。公子若当小月是个朋友，日后再来此处，还请来寒舍坐坐，小月定是热茶相待。”
  王遗风本就欣赏文小月这般单纯剔透又干净利落的性情，当下举杯笑道，“若还是这般好茶，在下定是要去叨扰一番。”
  文小月摇首笑道：“小月可弄不来这般好茶。这茶是连公子喝不惯楼里的茶水自己带来的，连公子天潢贵胄，身为王爷，享用的东西可不是小月能买得起的。”
  王遗风讶异：“连公子？高宗四子雍王的那个遗腹子李连离？”
  第40章　沉（四）
  房间中瓷杯相碰，叶招魂以茶代酒，祝贺文小月脱除奴级恢复自由身。
  “待到明日你就可以回家了，唉，若非这个身份麻烦哪里要他来帮你赎身？”摇摇头，叶招魂很不痛快。“以后生活会苦一些，我教你的法子你好生练着，提升其余四感，虽不能有武力，但总不是件坏事。”
  “公子和王公子都是小月的贵人，若是没有二位，小月想恢复自由身，不知要待何年何月。”文小月眼中落下泪来，“二位公子的大恩大德，小月永世难忘，今生无以为报，只愿来生能结草衔环偿还恩情。”
  “何不以身相许呢？”叶招魂抬袖拭去文小月面上泪痕，柔声道：“我总归是不能嫁人了，家中更是只剩一人。小月你又讨喜得紧，若是你不嫌弃，做了我的便宜王妃可好？大金二银去习武，三财四宝也可以去私塾念书，若是你有了心上人，我再帮你换个身份让你风光的嫁出去。我的姐妹，现在也就剩你一个知心的，能做多少，我便为你做全了吧。若是你喜欢那王公子，诶，我看那王公子对你也是与众不同，彼此有意，我就让你风光出嫁如何？”
  文小月惊讶的瞪大眼睛道：“公子说笑！小月却是对王公子心生好感，可王公子心中已是有人啦！小月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看低了自己呢。”
  随即又是苦笑道：“小月这等身份怎高攀得上王爷您？小月这样的出身，纵然是清官，可终究不是好听的名分。只怕会坏了王爷的名声……”
  屈指一弹文小月光洁的额头，叶招魂手中折扇敲打着掌心，笑的怪异。“名声？小月呐，本王的名声，啧，可说不上好。娶一名青楼女子和其他事情比起来，可算不得什么大事。须知道本王向来嚣张跋扈，看不顺眼的低级官员可都是随意杀戮的。这方面你就不用担心啦。一句话，答不答应？不答应的话……本王就要强抢啦~”
  二人笑闹一阵，文小月侧首笑道：“小月无父无母，上无老者，只有四个弟弟，公子只要能善待他们，小月就是嫁了公子又有何妨？公子可是好人呢。不过，这嫁人之前，还请让小月看看公子本来的面目如何。”
  叶招魂沉吟片刻，这种时候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来捣乱，桃香楼的桃妈妈也是个人精，断不会让人来打搅她，就是换了女装也无所谓。点点头，“也好，总是蒙着另外一张脸，都快忘记自己什么样子了。”
  随手撤去了易容，文小月仔细摸索了下，“公子倒生了个端正的模样，小月的身家以后就拜托您了。”
  叶招魂笑道：“那是自然……”
  忽然推开文小月，站起身子。文小月不明所以，叶招魂俯首低声在她耳边道：“去后面坐着，不要出声。这是江湖上的人，只怕来者不善。”
  文小月捉住她的手，神色有些慌张：“那公子你怎么办？！”
  拍拍文小月的头，这样直白的关心她很是受用，“放心吧，公子我的武功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三脚猫就能对付的。乖，只要我不叫你，不论有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不等文小月再开口，叶招魂一手将她推到屏风后的侧室里。沉吟一下，来不及换装，只好掏出幻彩霓裳和易容面具瞬间变换成文小月的模样，将桌上自己的那支瓷杯碾成细粉扔掉。来人武功高强，只怕不输王遗风，一切自然是要小心又小心。
  那人落入房中，见到只有叶招魂一人坐在桌前饮茶，似无所觉，果然是毫无武学根基的平凡女子。当下朗笑一声，坐在叶招魂对坐。
  叶招魂做出惊讶之色，却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微笑着道：“不知阁下是何人？擅闯小月的闺房，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那人生的有几分粗犷，肤色古铜却是常年日晒风吹的结果。那人也不为这话生气，只是伸手从茶盘中取出一只茶杯，状似不经意的自叶招魂的杯子上掠过。叶招魂并未多想，还是为那人倒满一杯茶水。
  “听说本王的师弟陷入了温柔乡，便来看看究竟是何等美人。果然，妙哉妙哉。”那人看着叶招魂饮下一口茶水大笑道。
  本王？师弟？叶招魂心中暗凛，想不到她苦苦相逼寻找的萧沙竟然出现在此处！他来做什么？他想做什么！叶招魂不禁万分庆幸今日是自己来此，不然小月一名弱女子如何挡得住萧沙作为？
  “阁下的师弟是哪一位？不知小月可曾见过？”
  萧沙有些意外，“他竟未曾对你说过？本王萧沙，是王遗风的师兄。可惜了如此美人，哈哈哈哈——”
  叶招魂还未等想清楚萧沙来意，一股可怕的疼痛自胸口蔓延开来，叶招魂大惊失色，低头咳出一口腥气扑鼻的黑血。
  “萧沙！你竟下作到如此地步？！——”
  抬手一指，千百道金光剑气向四方飞射，绞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