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5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1-05-03 16:31      字数:4819
  沈昭容走近两步,再探头往里张望,就看见西屋圆桌边上,有个穿着淡青绸衫的男子背对着自己伏在桌上,手里还握着一只酒杯,显然是喝醉了。
  沈昭容认得柳璋今日穿的衣裳料子就差不多是这个颜色花样的,心下不由得一酸,明白柳璋是因为在柳太太那里得不到支持,婚事受阻,便借酒浇愁了。章玉翟有什么好?值得他这般!
  柳璋伏在桌上,半点动静皆无,似乎醉得很厉害。
  沈昭容想起母亲交待的话,心跳得飞快。柳璋此时正醉得厉害,若是借机给他冠上个酒后失德的罪名,柳家为了保住儿子的名声,也许……但若是行事不慎,她就再无退路了!
  沈昭容一时间犹豫不决,走近几步,又停了下来,往回走两步,又住了脚,心乱如麻。忽然间,她听见柳璋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声音很大,外头通道上却又隐隐传来脚步声,不由得有些害怕,担心有人听到了过来会看见她,想要拔腿走人,又怕叫人正好撞上,灵机一动,索性走近了柳璋问:“柳公子,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叫人来?”
  柳璋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双手抱头站起身,脚下却一个踉跄,便向旁歪倒。沈昭容犹豫了一下,红着脸上前一步扶了他一把。不想他左手正好扶住桌沿,又撑住了,却无意中转了半个身,又是一个踉跄,正正冲沈昭容扑了过去,直将她压住,双双摔倒在地。
  原本守在门外的下人这时正捧着一碗解酒汤回来,在门外听见动静,急急跑进来瞧,顿时傻在那里:“你……你是哪里来的?!”问的是沈昭容。
  沈昭容满脸通红,慌忙将伏在她身上的柳璋推开,站起身来,支支唔唔地道:“我听见柳公子在屋里叫人,好象病了,就进来瞧瞧……”顿了顿,一咬牙,“没想到他竟然对我……对我……对我如此无礼!”说罢眼圈一红,便掩面扭过头去,却是羞的。
  “发生了什么事?”门口又传来人声,下人听见回头一看,喊道:“大爷!”
  沈昭容全身一僵,抬头望去,面色苍白地对上了柳璋茫然不解的脸。
  第三十六章 泥坑
  柳家花厅内,沈昭容木然坐在一旁的交椅,整个人都呆滞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柳璋的书房,柳璋的衣裳,又只有柳璋有理由在大白天借酒浇愁、烂醉如泥,为什么当她被扑倒在地,又说出那句羞人的话之后,才发现那人根本不是柳璋?
  他们说那人叫柳,柳是谁?那个传闻中的柳家侄儿么?柳同知已故庶长兄留下的独子,与刻薄寡母相依为命,读书不成,仍是白身,早年娶过一房妻室,却被其母凌虐至死,如今是借了叔叔的光过来打秋风,顺便讨一房续弦的。柳太太曾一度想将她说给这个侄儿,可今日却完全不提这件事了,她只当那人还未到德庆,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上这个人。
  果然是个品行有亏的,否则怎会在大白天喝得烂醉?还没羞没躁地往陌生女子身上扑!若不是他那一扑,她如今又怎会落得如此尴尬难堪的境地?!
  想到这里,沈昭容的眼泪就忍不住象线珠儿一般往下掉。
  可惜,有人容不得她这般自顾自地伤心。得了消息赶回家来的柳同知与铁青着脸的柳太太双双居于上座,若说前者还在生闷气,后者直接就要翻脸了:“沈姐儿,你给我说清楚,好好的怎会到书房去?你不知道那是爷们读书的地方么?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又成天在嘴上念叨规矩礼数的,难不成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别跟我说你是迷了路,你才来家第二日,就在我面前嚷嚷说已经把家里的道路房舍都记熟了,不必再让丫头们领着走。
  我想着你虽是个外人,却是个懂规矩的,才放心让你自行在家中四处走动,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没脸没皮自个儿就往爷们的屋子去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同知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行了,小声些,这事儿闹出去,我们家脸上也不好看!”
  柳太太略压了压怒气,但还是忍不住:“老爷,我何尝不知道这事儿丢脸?但我只要一想到,那是璋哥儿的屋子若不是璋哥儿跑到别处去了,哥儿又正好在,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呢!这丫头今日才回,哪里知道哥儿来了?她一定是冲着璋哥儿去的!我因她家里出了丑事,叫她家去不必再来了,她不甘心,就妄想勾引璋哥儿。我好好的儿子,差一点就叫她坏了名声,你叫我如何能忍?!”
  柳同知闻言也闭了嘴只问一旁的管家:“沈家人几时才能到?”管家忙说:“已经派人骑快马去了,想必半日就能到。”柳同知沉默不语。
  沈昭容被柳太太骂了一顿,已经回过神来了。她身体颤抖着,知道若自己再不辩白,就会被冠上不守规矩的恶名,慌忙道:“太太容禀,小女冤枉!小女从太太处离去本来是想回住处去的,途经那处过道隐约听得书房方向有人痛苦呻吟,虽然知道那是书房重地,女子不可轻进,却又担心有人病了却无人知晓,会致使病情加重这才过去瞧一瞧的。当时书房又无人看守,若是有人在小女立时就回来了,断不会走进门去!至于后来的事,原是意外,那位公子喝醉了脚步不稳,却不是小女有意为之啊!大人,太太,小女从无攀附公子的妄想,这几个月来,蒙二位照拂,得益良多,小女怎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事?!”听到她的话,柳同知虽不置可否,但脸色好看了些,柳太太却完全不信,反而啐了她一口:“说得好听,你若真是抱着好心的念头,听见有人叫疼,就该找人来了,哪怕是回我院里叫丫头婆子也行!你是什么人?我儿子书房里是有人病了还是摔了,与你什么相干?要你去管?!”
  她身边那亲信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么?即便大爷真个头疼得厉害,你看见了,也可以立刻找人去。你又不是大夫,留在那里有什么用?还走得这么近……若你不是挨着大爷站着,他又怎会一个不小心就扑倒了你?沈姐儿,你当我们都是好糊弄的呢,这些小把戏,跟外面的粉头勾引好人家爷们的手段有什么差别?我们太太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来了,凭你嘴巴再会说话,也休想蒙骗过去!”
  沈昭容听了她的话,又羞又气,几乎当场就要厥过去。她堂堂翰林千金,书香名媛,两位亲姑母,一是太子妃,一是侯世子夫人,自身更是差一点就成了太孙妃,如今虎落平阳,居然叫这卑贱仆妇拿娼妓作对比,真真是奇耻大辱!
  她含泪一咬牙:“妈妈这话好没道理,你当我是谁?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家中世代书香,连先帝爷在时,也曾夸奖过我祖父的才学,我姑母更是备受皇家宗室称赞的东宫太子妃!你是什么人,也敢污蔑先帝名臣的孙女,太子妃的侄女?!”
  她搬出这两座大山,那婆子顿时就熄了火,身为官宦人家的使役,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但婆子退缩了,柳太太却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少拿你祖父姑母来压我们!你祖父才学得过先帝爷夸奖又如何?你们全家获罪,可是先帝爷下的旨意!先帝都发了话,我们为何骂你不得?!我们骂你,才显得对先帝、对皇上忠心呢!”
  沈昭容浑身发抖,却是无言以对。长辈的荣光是她的骄傲,却也越发突显出现实的悲哀。她若仍是翰林学士的孙女,太子妃的内侄女,谁敢这般轻侮于她?如今却只能自怜自伤罢了。
  门边的丫头打起了帘子,柳璋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脚下顿了一顿。
  他今日才正经打量了沈昭容一眼,心下仍感觉到寒意。若不是堂兄在书房里喝醉了,身上穿的衣裳又与他今日的衣着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他因为婚事受阻,心里难过,跑到前衙想向父亲倾诉,但看到父亲忙于公务,又开不了口犹豫间耽误了功夫,也许沈昭容进书房时,算计的就是他了吧?他从前怎会觉得她与章玉翟相似?章玉翟虽处处重礼,性子也不好捉摸,却从来不会在暗地里算计人。他居然让这样的女子在亲妹身边待了几个月,一想起这件事就叫人不寒而栗。
  柳璋又记起章玉翟的母亲宫氏失踪一案,沈昭容一家三口都有重大嫌疑,神色就凝重几分。
  柳太太看见儿子进来,忙问:“如何?你哥哥醒了么?”
  柳璋收回思绪上前回禀道:“哥哥醉得厉害,方才勉强醒过来说了几句话,又睡过去了。我给他灌了半碗解酒茶,想必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清醒。”
  柳太太撇撇嘴:“那就等他醒了再说!”
  柳同知斥责儿子:“你哥哥素来做事没分没寸的,你就该照顾好他!怎能放着他一个人喝酒自个儿却跑了呢?今日会出这种事,都是你惹的祸!”
  柳璋乖乖低头认错:“是儿子的不是。”
  柳太太却看不得爱子受斥,驳道:“老爷这话也太过偏颇了。哥儿自己不懂得自制,多喝了酒,与璋哥儿什么相干?难道是璋哥儿让他哥哥喝酒的不成?底下人也说了是哥儿自个儿要的酒!也是他自己要喝多的!至于这丫头进门的事,就更不与璋哥儿相干了!”
  柳璋瞥了一眼沈昭容,对父母道:“方才儿子问了哥哥当时的情形,哥哥说,并不记得酒醉后发生的事。他是因为一向爱喝两杯,但在家里被伯娘管束得紧了,南下路上又不敢放纵今日到了我们家,就安心了闻见酒味诱人,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只是他酒量小,一时醉了,迷糊间只记得叫人去拿解酒汤又说好象有个丫头进屋扶他,只是不小心被他拌倒了叫他抱了个满怀……”
  柳太太立时啐了一口,沈昭容涨红了脸羞愤欲死,恨不得将那口没遮拦的柳给撕了。
  柳璋继续道:“哥哥虽醉得厉害,但也没忘了规矩。他说当时并非有意,实在是不小心造成的意外,连累那个丫头的名节了,他愿意负起责任,纳那丫头进房,请父亲、母亲不要怪他。”
  柳同知夫妇都有些无语,齐齐看了沈昭容一眼。若真是个丫头,倒也罢了,偏她不是,哪有这么容易打发?
  柳璋又道:“可惜哥哥误会了,沈姑娘是军户之女,不是咱们家的丫头,不能随便给她一个通房的名分就算了,可若让哥哥娶她为妻—她门第又低了些,若叫人知道我们柳家娶军余之女为媳,未免辱没了信阳柳氏的名头,儿子觉得……还是让哥哥纳沈姑娘为妾吧,给个二房的名分就是。毕竟出了这种事,沈姑娘名节有污,已做不得正妻了。”
  沈昭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方才听到的话都是幻觉。柳璋才学品貌俱佳,是她所期盼的上佳夫婿人选,可他居然是这般轻视她的!
  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心念电转间,已经作出了决定,毅然道:“大人,太太,小女当时只是见柳大公子要摔倒了,好意扶了一把,柳大公子也不是有意,不过是酒醉了无法自制,既如此,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小女不敢高攀柳家世宦名门,也绝对无意借此攀龙附凤。为表小女清白,小女恳请大人、太太就此抹过此事,再也不要提起了!”
  柳同知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当作没发生过?”柳太太也一脸惊讶。
  沈昭容重重点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女今日就离了府上,绝不会向外人提及半个字,也请大人、太太当作没有这件事吧!”
  柳同知放缓了神色:“若果真如此,我倒信你是无意了。”柳太太也清了清嗓子:“沈姐儿还是知道规矩的,发生这种事,真叫人料想不到。就怕你家里人怪罪……”
  “小女家里人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沈昭容此刻顾不得许多,满心里想的都是脱了身再说。柳璋已经无望,她不能让自己陷入柳这个泥坑里。
  柳璋斜睨着她,面上似笑非笑,早已预料到她会这么说。这个女子,一心想要攀龙附凤,若叫她放下身段,勉强屈就柳未必不肯,但若叫她给柳做妾,她是断断不肯答应的。就此摆脱了她,也是柳家的造化。
  这么想着,柳璋索性打铁趁热:“沈姑娘,你可要想好了,日后别后悔想要变卦。若真的当作没发生过,我们固然不会将你与我大哥在书房里发生的事透露出去,可你也不能随意在外头说话坏了我柳家的名声。”
  沈昭容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咬着唇点了点头“我说到做到,既然当作没发生过,就绝不会再与外人说!”
  柳璋转向柳同知:“父亲,还是起草一份文书,让沈姑娘打个手印留证的好。万一日后有人把这事儿阄出来了,我们家也有个说法。”
  沈昭容心碎含恨地望了他一眼,泪水再度掉了下来。
  柳同知倒是个宽厚的人,否绝了儿子的建议:“不必如此。这事儿闹出去,她更没脸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