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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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1-05-03 16:30 字数:4786
章放忙笑着向那小兵道谢,好声好气地把他送走了,小兵心里高兴,还特地提醒他,每旬都要记得参加千户所的集训,万万不可耽误了,千户大人在这件事上头一向管得极严的。
送走了信使,章家人齐集在一处商量日后的事。对知州衙门与千户所安排他们去象牙山林场,大部分人都觉得是件好事,唯有宫氏有些不以为然,但她昨日才吃了大亏,又被丈夫狠狠教训了一顿,心里正害怕着,便不敢多言。一家人商量过后,觉得还是早日往林场去为佳,此时已进腊月,还不知道林场那边是什么情形,总要赶在年前安顿下来,才能过个安稳的新年。
德庆已是他们流放路的终点,到了此处,入了军籍,又安排了执役处,他们便不再是行动受限的流放犯,只要是在德庆境内,都可以自由走动了。其中章放因为是家中最年轻力壮的一人,被充入旗军,也就是正军,年下正好领一份军饷,还有军服、兵器等物,而章敞则算是余丁,只需负责辅助性的工作,但也要跟着章放入营。只是眼下新年将至,军户们都放了假,要等正月过后才回来报道。
既得了假,章寂便派章放去知州衙门打听自家起行的日程,章敞则被差到外头大街小巷上探听象牙山林场与九市的情况,比如哪里可以雇到车马行船往那边去,九市镇上又有几户人家,几家商铺,缺些什么东西,可以早早在城里置办好了再带过去,等等。此时他们随身带的衣服鞋袜与干粮药丸等物已经不多了,也要往城里四处看看,能不能补买一些。
明鸾自告奋勇跟出去打打下手,结果因为昨天落水,有些风寒症状,被勒令留在住所内休养。宫氏与陈氏都是习惯了在内宅生活的妇人,从没试过独个儿往街上走动,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搭话。然而到了此处,她们再不习惯也要适应身份上的转变,章寂在两个媳妇面前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中陈氏随他到街上去找药铺,转了半个时辰回来,便抓好了一副药,熬给明鸾喝下,赶了孩子去睡觉。
明鸾喝了药,却没有睡意,躺在床上发呆,听得陈氏在低声跟章寂说:“方才那家药铺的掌柜很是客气,一直在赞我们家的方子好,公公不如就依了他,将方子卖几个钱,手头上也能轻松些。”
章寂道:“我们家素有几个私家方子,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用的药大多不是便宜货色,如今手头紧,给三丫头抓药的方子已是修改过的,专寻那便宜易得的药材换上,不然一副药就得花上几钱银子,哪里吃得起?这样的方子,便是给了那掌柜,也无甚用处。”
“话虽如此,但这德庆一地也不是没有达官贵人,未必人人都吃不起贵重些的药,父亲只管把方子卖与他,只当是结个善缘吧?家里人身子大都有些弱,日后怕是多有吃药的时候呢。”
章寂略一沉吟:“你这话也有理,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明鸾眨了眨眼,觉得这番对话有些意思,不一会儿陈氏过来看她,见她睁着眼睛不睡觉,便嗔道:“怎么不睡?睡着发了汗才好得快呢。”
明鸾笑道:“母亲,您刚才跟祖父说什么来着?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懂生意经。”
陈氏瞪了她一眼:“又胡说了,这算什么生意经?不过是卖些东西罢了。”说罢又叹了口气:“如今不比往日,有些规矩也该改改了,若还象从前那般处处端着大户人家的架子,什么事都不肯做,早晚要受苦的。难不成我一个出了嫁的女儿,接连受了娘家援手,还要靠娘家人养活一辈子不成?”
明鸾缩在被窝里偷笑,心中暗暗叫好。只要家里人愿意走出这一步,还怕以后的日子过不下去吗?这群高门大户出身的公子哥儿、千金贵妇们也该沾点烟火气了。
章家人在驻地里停留了三天。在这三天里,章放把整个州城给逛熟了,还认识了好几个知州衙门里的差役,搭上了话;章敞则头一次跟他眼中的乡下粗人打起了交道,买了些米面,甚至还厚着脸皮在驻地门口的街上摆了半天摊子,给人写家书,挣了十五文钱,当晚便对着那十五只铜钱发了一夜呆;陈氏打扮成普通军户女眷的模样,跟着别的女眷们去了集市,大着胆子跟人讨价还价;就连宫氏与玉翟,也在章放的一再催促下大着胆子走出驻地,在街道对面跟货郎买了些针线回来,预备日后做女红挣钱。
这期间还有个小插曲。玉翟随母亲上街,总是顾忌着自己脸上的麻子,便躲躲闪闪的,反倒有些引人注目,而且还引来了一位熟人——梅岭上见过一面的那位柳同知的儿子柳璋。德庆州同知柳文信是新上任的,比章家人早到德庆几日,柳璋跟着家人出门熟悉道路,偏巧遇上了宫氏与玉翟,从后者的动作上一眼就认出她来了,还上前笑着打了声招呼。宫氏以前没把这对父子放在心上,如今听说他父亲在德庆为官,脸上便堆满了笑,有心讨他欢喜,不料玉翟恼羞成怒,硬帮帮地把人顶了回去,便跑回驻地了,将宫氏独自晾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所幸柳璋虽觉得诧异,却没有生气,还很有礼貌地向宫氏告别。
虽然有些不圆满之处,但家里每个人都有了进步,明鸾心里高兴,也掺了一脚。她跟着陈氏出去采买物品,杀价杀得极狠,看得陈氏目瞪口呆,却着实替家里省下不少钱。她还常常仗着外表年纪小,嘴甜说好话哄人,讨了不少搭头回来,有时是两根葱,有时是个米袋子,有时是半尺白粗布,又或是一捆草绳。虽然都是小东西,却十分实用,只是陈氏忍不住私下教导她,不要太过小家子气,事事斤斤计较。明鸾却不在乎,如今章家又不是什么侯门大户,便是小家子气些又如何?
这三日里,章放跟衙门的人混熟了,倒是打听到不少消息。比如两个月前被分派到象牙山南看守的那家流放来的军户,居然不是陌生人,正是京西三大营里最靠近石头山那一处的军营统领崔万山家。
当初太子奉旨前往京西三大营阅兵,不想当时还是越王的新君建文帝与外戚冯家发难,对太子下了毒手,崔万山等三名统领深受先帝器重,本该出面阻拦才是,不料他们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还约束手下军士,不许插手石头山之事,导致太子惨死。事后先帝大怒,将三大营的正副统领全数下狱,命人严刑拷问,只是后来情况急转直下,章家人自顾不暇,也没留意这些武官们的结局,想着他们好歹也是拥戴建文帝登基的功臣,如果能在先帝手下保住性命的话,理当飞黄腾达,却没想到今日在德庆居然会听说崔家人的下落。
据知州衙门里的人说,崔万山已经被斩首,其长子年仅十六周岁,刚刚补了军职,也一并被斩了,唯有庶出的幼子因年纪只有十一岁,与女眷一并保住了性命,却被流放三千里。算算时间,崔万山父子被斩首,居然是在新君登基之后!
章放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新君虽然暴虐,但对功臣冯家却是极好的,这崔万山间接助他除去太子,可说是立下了大功,若是先帝下令处斩的,倒也罢了,偏是在新君登基之后才被处死,这就太说不过去了吧?
章放将事情告诉了父亲,父子三人商议了半日,也想不出所以然,只是想到日后要与崔家人共事,他们心里便不得劲儿。若不是崔万山等三大营的人助纣为虐,太子也不会惨死,章家更不可能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两家说是仇人都不为过,可是正主儿死了,仇家只剩下妇孺,他们又不好去寻对方晦气,就别提有多郁闷了。
最后还是章寂发了话:“罢了,不必想得太多。我们是奉命去看守林场的,少与他们打交道便是。”全家人都应了,各自收拾起了行李。千户所那边已经有了通知,让他们马上去林场上任。
章家人起程往九市去,因缺少交通工具,便买了条老牛,套上简易的木板车,女人孩子坐车,其他人都下地走。从德庆城往九市镇,足足有四十多里地,都是乡下的土路、山路,牛车颠得人浑身都快散了架。明鸾心里郁闷无比,早知道路这么难走,她就劝家里人走水路了。
他们整整花了近将一天的时间,从早上走到傍晚,才到了地方。九市镇上的地保闻讯迎了出来,见他们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领他们进镇,却直接将他们带到镇外几家军户的住处,把人丢给对方,交待几声就走了。
那几家军户大多同时被派到象牙山林场执役的,只是守的并不是南边,听得是新来的同伴,态度还算热情,招待章家人吃饭睡觉,第二天清早起来便领他们上山,还为他们介绍林场的情况。原来这象牙山就紧挨着九市镇,山脚下还有几个小村子,守林人可以住在村里,也可以在山上安家。半年前才死的那位老军户便是在山上建了间小木屋独居的,只是他死于山火,小木屋也被烧了大半,直到两个月前崔家人来了,才修好了屋子,如今那屋子是崔家的男孩住着,至于崔家的女眷,则住在山下的村子里,有三个女人,其中有一个是疯子。
明鸾听到这里,便忍不住开口问:“那我们将来要住在哪里呢?”那军汉便笑道:“自然是在村里住,要不就象我们一样,住在镇子这边,要比山上方便多了。巡山的时候若有需要,就借那屋子睡一晚上,那孩子是不会拒绝的。他脾气有些古怪,但为人挺不错,很好说话。”
崔家的孩子再好说话,章家人也不会喜欢他的。章寂父子三人脸色都有些古怪,明鸾便大着胆子再问:“村子里有房子给我们住吗?”
“村东头原有两间废弃的旧屋,前几天听说你们要来,我们就帮着修补了一下,勉强能住人,你们暂时住在那里吧,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建新屋子。”那军汉回头朝他们笑笑,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住在这林场边上,日子是清苦一点,但好处也不少,起码不愁没有木头建房子不是?”
这算不算是监守自盗?明鸾纠结了一下,看见其他人都很平静地向对方道谢,似乎觉得这很正常,就闭嘴了。
军汉又继续向他们介绍:“屋子后头有一片荒地,早年也是不错的良田,只是前些年闹水涝,那一片地都被淹了,也没人再重新耕种,就抛荒了。原本是划给了崔家,可他家只一个幼丁,人手不足,就没要。上头的意思是划给你们去种,有二十来亩呢,地方不小,而且你们又服着官家的劳役,可以免税。”
正说话间,前头山路上来了一个人,瘦瘦小小的,却是个半大男孩。引路的军汉见了他,便笑着朝他招招手:“崔家小哥,过来!”
章家人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只见那少年越走越近,明鸾才发现,他肤色黝黑,瞧着不过十一二岁光景,身材极瘦,一身灰布蓝边的旧衣裳,上头缀着几处五颜六色的补丁,头发草草束了个鬏儿,散发垂落到额边、眼前,遮住了双目,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脸色有些青白。一抬起头来,才让人发现他长了一双极大的眼睛,黑黑的,幽深得象一潭井水。
他走到近前,盯着章家人看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转向引路的军汉:“阿叔?”
“阿叔给你介绍,这位是章大爷,这两个是他儿子,章二叔和章三叔,他们也跟你一样,是京城来的。知州衙门里吩咐他们过来跟你一样守山南的林场,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啊。”那军户回头冲章寂他们笑,“这孩子没了爹,娘又疯了,有个大娘和婶娘,都是不消停的,你们多照顾他些,他就是脾气有些古怪,其实是个好孩子。”
章家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沉默了,章放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眼里却透着冷意。见章家人反应冷淡,那军汉有些尴尬与不解,但崔家的男孩却不生气,还对那军汉说:“方才看见阿叔的两个儿子,他们商量着要去江边摸鱼呢。”
那军汉忙道:“那两个臭小子,也不怕掉到江里出事,我这就找他们去!”匆匆告别了章家众人,转身往江边的方向去了。
现场只剩下章家人与崔家的男孩沉默以对,后者先开了口:“我是崔柏泉,你们是南乡侯章家的人?”
章寂沉声道:“崔大统领的妻儿怎会在这里?我听到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崔大统领可是新君的功臣,莫非是狡兔死,走狗烹?!”
这话有些不客气了,明鸾担心地看了祖父一眼,又去看崔柏泉的脸色。但后者仍旧淡淡的:“什么功臣?我只知道我父亲兄长从来没有背叛过先帝,只可惜……没人相信罢了。”
“没有背叛?!”章寂忽然激动起来,“若他没有背叛,太子是怎么死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袖手旁观,也敢说自己忠于先帝?!”
“越王带了圣旨来,说要将太子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