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点绛唇 更新:2021-02-17 11:16 字数:4836
直升飞机继续向前飞行,杜微选中了沙漠中心作为实验基地。直升飞机一次次在那里降落,宇航中心调派了一批年轻人,在几天之内,就建造起一座实验室。实验室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出地面。实验室是圆形的,看上去像座碉堡。
实验室银光闪闪,四壁、天花板、地板、器具,绝大部分是用金属钛做的。
钛,是一种具有英雄气概的金属,银亮,轻盈,坚牢。在化学上,大名鼎鼎的强腐蚀剂“王水”能够吞噬白银、黄金,以至把号称“不锈”的不锈钢侵蚀,变得锈迹斑驳,面目全非。然而,“王水”对钛却无可奈何。在“王水”中浸泡了几年的钛,依旧锃亮,光彩照人!在十八世纪,当人们发现钛的时候,就把它作为英雄,用希腊神话中巨人族中的英雄——泰坦(Titan)来命名它。在古希腊,“泰坦精神”就是勇往直前的同义词。由于李丽临终前的提醒,杜微选用了这种英雄的金属来对付来自天外的恶魔。
银亮的碉堡建成之后,杜微要年轻人坐着直升飞机一批批撤离。最后,那里只剩下杜微、方爽,还有一架微型直升飞机。
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杜微和方爽穿上特制的保护衣。这种保护衣的样子像宇航服,表面镀了一层金属钛,就连头盔上也镀了钛——尽管从外面看过去像镜子一般,从里面却能看见外面的一切。杜微和方爽相视而笑,他们浑身闪耀着银色的光芒,杜微说像中世纪披着铠甲的武士,方爽则用大白话来形容——像只热水瓶胆!
方爽平素喜欢体育运动,会开汽车、摩托车、摩托艇,也能驾驶直升飞机。他在驾驶椅上坐定之后,忽然回头对杜微说,他忘了带水壶,请老师替他去实验室里拿一下。
方爽从来没有支差过他的老师。杜微以为他真的忘带水壶,便下了飞机,朝实验室走去。
这时,杜微猛地听见身后传来轰鸣声,回头一看,微型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在急速转动,扬起一股黄沙。一转眼,微型直升飞机腾空了,把杜微孤零零地撇在沙漠里。
方爽从来讲话实打实的,这一次怎么撒起谎来呢?望着逐渐远去的直升飞机,晶莹的泪花,又一次从杜微的眼角落下来。杜微心里明白:方爽怕到溅落点取样很危险,故意把老师支开,独自以“泰坦精神”赴汤蹈火去了!
渐近中午,寸草不生的沙漠上热不可耐,真的像《西游记》里所写的,“就是铜脑盖,铁身躯,也要化成汁哩”。可是,杜微没有躲到地下室去,呆呆地望着连一只飞鸟也没有的万里碧空。
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响起隐隐约约的轰鸣声。杜微循声望去,只见小黑点渐渐变大,果真是方爽平安归来。
杜微忐忑不安的心放下来了,急切地朝飞机奔去。谁知方爽刚下飞机,就像怒狮般朝老师猛吼道:“闪开!”
方爽穿着银光闪闪的保护衣,拿着一只银光闪闪的样品瓶,朝实验室的消毒间走去。他随手把门反锁,消毒液朝他上上下下喷洒。
按照沙漠的“惯例”,下午三点以后,起风了。呼啸的狂风,吹毁了那架轻盈小巧的微型直升飞机。直到傍晚五点多,方爽经过极为严格的消毒,这才脱掉那件甲壳似的保护衣,走出消毒间。
“菌种取来了!”方爽见了老师,马上报告道。不过,他的脸上没有笑意,而是浓眉紧锁,两道眉头差不多拧在一起了。沉默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全都牺牲了!”
方爽讲述了现场目击的惨相:他从“银星”号指令舱里取出烈性腐蚀菌菌种,放入用金属钛做成的样品瓶,然后,去看望救护队员。他们都遭到了强烈腐蚀,连面目都难以辨别,有一具尸体的白帽下露出一绺棕黄色的烫发,他认出是李丽,捧起黄沙把她掩埋了……
长时间的缄默,耳边只响着狂风的呜呜声,只响着沙粒打在实验室金属钛墙壁上的噼哩啪啦声。
“如果刚才消毒不彻底,我们会遭到和李丽同样的命运。”杜微一边这样说,一边闪动着明亮的目光,他的声调并不低沉,“研究科学就跟打仗一样,有时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换取胜利的成果。当年诺贝尔研究炸药,他的弟弟被炸死,他自己受了重伤……趁现在还活着,你赶紧把现场所见所闻写下来。万一我们遭到不幸,这些白纸上的黑字也许会给后人以启示。”
从那天起,他们每天写下了详细的工作记录,他们随时都作好了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准备。
方爽兼做报务员,用无线电波与宇航中心经常保持联系。他们需要什么,就请宇航中心派直升飞机空投。不过,杜微决不允许任何一架飞机在这里降落,也不许任何人前来访问,以杜绝任何造成烈性腐蚀菌外传的机会。当然,他们俩也绝不离开那里。
沙漠里的生活,就像沙漠本身一样枯燥。这里的水,比金子还贵。水,全靠空投。杜微和方爽除了把水用于实验之外,差不多把每滴水掰成几瓣用!每天临睡前,师生俩总是光着脚在沙漠里散步,以沙“洗”脚,去掉臭味,以省掉洗脚水。
他们的唯一消遣,就是在实验之余,杀上一盘象棋或者围棋。
地球不断地打滚,日子一天天飞快地流逝。杜微和方爽小心翼翼地把天外恶魔囚禁在金属钛容器里,研究它的形态、构造、习性、生活史、繁殖方式。花费了一年多光阴,初步查清了这些问题。
紧接着,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耗费了他们许多精力:烈性腐蚀菌为什么具有那么强烈的腐蚀性?能不能利用它为人类服务?
辛勤的耕耘,会获得丰硕的果实;汗水和不眠之夜,会铺平通往科学之巅的道路。杜微和方爽经过几年苦斗,终于查明,烈性腐蚀菌的秘密,在于它能分泌出一种烈性腐蚀剂。它的腐蚀本领,来自腐蚀剂。尽管烈性腐蚀菌会传染,毒害人类,而它所分泌的烈性腐蚀剂除了会腐蚀许多物体之外,并不会贻害人类。这正如青霉菌分泌的青霉素,能够作为药剂,治病救人。
历尽千辛万苦,杜微和方爽提取到纯净的烈性腐蚀剂——一种淡黄色的油状液体。用水冲稀几百亿倍之后,在岩石上喷了一点点,好端端的岩石便被腐蚀,变成一堆细土!喷在保险柜上,它被腐蚀成一堆铁锈!它不能盛在玻璃瓶中,转眼之间,玻璃瓶便化为乌有!就连白银、黄金,无不被腐蚀,失去光辉。
夜间,杜微和方爽在那“碉堡”里,望着天幕上历历可数的星斗,浮想联翩:在不久的将来,要拆除水泥钢筋大厦,只消喷一点烈性腐蚀剂,便把它化为一堆细土;筑铁路遇上大山,用烈性腐蚀剂可以化峭壁为通途;成千上万吨城市垃圾已成为一种越来越重的负担,一旦化为细土,可以用来垫平低洼田;要开采地下深处的宝藏,也不必凿竖井、挖坑道,只消用烈性腐蚀剂腐蚀表面岩层,便可以露天开采……
憧憬着美好的前景,使杜微和方爽忘记了因干燥而皲裂的嘴唇和手、脚,忘记了沙漠的单调和寂寞,忘记了他们的生命随时可能“报销”……他们争分夺秒,连“杀一盘”的闲暇也没有了。
五
这五年,王璁是在滨海大学度过的,是在非常愉快的气氛中度过的。
然而,不久前的一件小事,却使王璁感到莫大的不快。
那一天不比往常,杨校长在几天前就通知他,有一个重要的外国科学代表团前来访问,要他参加接待。
在与外宾见面时,杨校长介绍道:“这位是生物系代系主任王璁副教授。”
一刹那间,在王璁的脸上,闪过不愉快的神色。虽然他很快就出现了笑容,与外宾一一握手,可是这一天他的内心一直闷闷不乐。
一个“代”字,一个“副”字,刺痛了他的心!
这五年间,王璁一帆风顺:发表了好多论文,从讲师提升为副教授,当上生物系代主任——这“代”字,是由于系主任杜微教授还在人世。
王璁记起了已经被他渐渐淡忘了的系主任杜微教授……
五年前,当杜微和方爽初到沙漠,他们与王璁之间的联系是非常频繁的。杜微三天两头到宇航中心发电报,请他们转告王璁,要往沙漠里运什么仪器,要代查什么文献,或者询问系里的工作情况。那时候,王璁常为自己未跟杜微一起奔赴沙漠而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负疚,所以他对杜微的托付总是尽力去办。特别是在杜师母病倒的时候,王璁日夜守候在她身边,劝慰师母,请她宽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当王璁知道杜微和方爽困守在沙漠之中,没有多大进展,与他们的联系就慢慢减少。在王璁当上代系主任之后,工作忙碌,就很少顾及杜微和方爽了。杜微仍不时由宇航中心转来电报,要查阅文献,王璁忙不过来,把这些事儿交给了自己的助手。
尽管这样,每逢过年过节,王璁总是记起了杜微。公务再忙,他无论如何也要抽空去拜访师母,问候一番,以尽师生之礼。
在杜微的“桃李”之中,杜师母最喜欢的,莫过于王璁了。她觉得王璁文质彬彬,既聪明,又很懂人情。这天,当王璁拎着一盒月饼来看望时,杜师母不由得记起六年前的往事:在中秋之夜,王璁和方爽一起来了,杜微请他们吃“团圆饭”。杜微自己动手,做了一碗红烧鱼,而她则做了一碗清炖鱼汤。杜微问起助手们的“食后感”,方爽说红烧鱼太咸,清炖鱼太淡,王璁则说红烧鱼肉美,清炖鱼汤鲜……
王璁放下月饼,关心地问候师母的身体健康,问起系里的会计是否每月把杜微教授的工资送来。想不到,师母告诉他:杜微在几天前来过电报,既是研究工作有了重大进展!
尽管杜师母说不出“重大进展”的具体内容,然而,王璁马上意识到这是不平常的信息。
在回家的路上,月明如洗。王璁望着银球般的月亮,那上面出现的不是嫦娥的形象,而是杜微的形象。王璁暗自思忖道:“难道他们是‘几年不鸣,一鸣惊人’?”
王璁已经走到自己家门口了。不知怎么搞的,他突然转过身子,朝自己的助手的家走去。
王璁细细翻阅着助手收到的宇航中心转来的杜微的电报,他明白了:杜微和方爽正面临着重大的突破!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妻子和三岁的小女儿,正在清凉的月光下等着他吃“团圆饭”。妻子是个俊美而贤慧的女性,生物系的助教。
王璁无心赏月,吃了几口月饼,就独自到书房里去了。他背剪着双手,来回踱着方步——这是他陷入沉思的习惯动作。王璁的心情,是复杂的。这几年,他一直暗暗地为自己没有陷身沙海而庆幸。如果当年跟随杜微去的话,今天他不会成为代系主任、副教授,也没有温暖的小家庭。然而,如今他猛然发觉,经过几年苦心经营,沙漠深处已经竖立起高高的发射架,即将把一颗震惊世界的科学明星发射出去!王璁是很懂得科学“行情”的人,他相信自己从电报中所作出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他明白,如果天外恶魔真的在沙漠深处被制服,这将意味着什么?
王璁对那颗科学明星一旦发射成功以后的形势,作了这样的估计:对于杜微教授来说,倒没什么,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是国内微生物界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新的胜利将会提高他的国际声望。俗话说,“名师出高徒”,老师名望的提高,将会使王璁也沾光。王璁最担心的是方爽,他俩本是“脚碰脚”,同班毕业,同时留校,同时成为杜微的研究生,同时当助教,同时提升为讲师。王璁深知,论业务,论才智,他在方爽之上。正因为这样,杜微教授喜欢他胜过喜欢方爽。这几年,王璁发表的论文接二连三,已经是副教授,再这样继续下去,过几年教授的桂冠自然会戴到他的头上;方爽呢,这几年一个字也未发表过,依旧是个讲师而已。要知道,从助教升到讲师并不算难,从讲师到副教授却不那么容易——许多人在学术上没有成就,一直到退休,也只是个讲师呢!然而,一旦方爽“一鸣惊人”,那样重大的学术成就会震惊世界微生物界的。到了那时候,方爽从沙漠凯旋而归,不仅可能被越级擢升为教授,甚至当个学部委员也不在话下!
黑格尔说过这样的话:“嫉妒便是平等的情调对于卓越的才能的反感。”一股强烈的嫉妒感,冲击着王璁的心扉。他的心跳怦怦加快了,他的耳根热了,他的眼睛也红了。
第二天上午,王璁向沙漠深处发去一纸电文:“欣悉进展神速。如需助战,当尽绵薄之力。”
想不到,当天中午,宇航中心就转告了来自大沙漠的信息:杜微教授很欢迎王璁参加到征服烈性腐蚀菌的行列中去!杜微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