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节
作者:
尘小春 更新:2021-04-30 17:16 字数:4924
后慢慢再说罢。
染香请来大夫后,为夕莺和那宝宝分别诊治,只说夕莺的身子无碍,就是有些体虚。那宝宝却是脾胃有些不调,须得好好调理,半年之后才能看出成效来。
大夫这样一说,夕莺的脸色霎时间更白了几分,夕鸢见状便道,“这位大夫是苏州城的名医,多少的疑难杂症都难不住他,你那孩子年岁小,身子难免弱些,好好调养就是了。”
前阵子王富扭伤了脚时,这位大夫时常被请来府里,故而与夕鸢还算认得,此刻也笑道:“是啊是啊,小孩子有个三灾六难的,那都是平常事,这点儿问题,半年之后养好了便又能跑跑跳跳了,不必太过担忧。”
夕鸢含笑道:“正好先生今日过来了,我家里那位伙计的腿脚也有日子没去让您瞧瞧了,正好今儿个顺便一起看了罢。”说罢,便让染香带着大夫去王富那屋里。
大夫捋了捋胡须随口道:“顾小姐待下人当真是用心,简直如同家人一般,这一位不知是小姐的什么人,瞧着很是眼生,从前怕是没有见过吧?”
夕鸢笑着刚要开口,却听夕莺抢白道,“我是来做工的人,前几日刚到苏州,所以不曾见过大夫。”
她听了微有些惊讶,再看染香的神情也是一样,便递了个眼色过去,染香会意领着大夫退出了屋去。夕莺只低头看着孩子,时不时替他擦一擦额头嘴角,爱怜之意不必言说。
夕鸢在她身旁坐下,也伸出手去摸了摸孩子肉嘟嘟的小脸,低声道:“你这样说,是肯留在那铺子里头做事了?”
夕莺低低道:“我是走投无路的人,只是你说的不错,若我自己,怎么样都成了,可这孩子……却不能没着没落的。这么小小的年纪,脾胃就不好了,都是我这做娘的没照顾好他。”
“大夫也说了,好好调理就没有大碍,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夕莺神情又是微微一僵,却始终不肯抬头看着夕鸢,“你那会儿曾说,铺子后面还有个小屋子,空着没有人住。你……你看看收多少的租子,我问你租了那房子,成不成?”
她肯这样心平气和的与夕鸢商量,若放在从前,那压根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谁知夕鸢却没有应下,而是摇了摇头道,“不成,这个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夕莺诧异抬眸,却听她又道,“那个屋子,刚才我让伙计去瞧了一眼,里头湿气大的很。再加上长久没人住着,连收拾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你这孩子还病着,也不能让他跟着你在那儿受罪罢?我这宅院虽不算大,可几间空屋子倒还是有的,回头让染香收拾一间出来,你带着孩子住下就是。”
夕鸢说完之后,见夕莺只做不语,嘴唇却轻轻发颤,便又低下头去,对着那孩子轻轻微笑,“你看看,孩子还这么小,凡事都该多为他考虑考虑。相见就是有缘,你若是心里头实在放不下,大可将从前的事都忘了,只当你不认得我。我也可以当做从前没见过你,就是在苏州偶然遇上,然后救了你,这样如何?”
“你……”夕莺咬了咬唇角,声音又有些发哑了,“你就不恨我么?你就不怕,现在对我再好,我也压根不会领情么?”
“想这么多做什么,许多事情都是凭心而为,我心里头觉得应该帮你,于是就这么做了。”夕鸢站起身来,将窗子直起来少许,阳光映在残存的白雪上,显得格外耀眼,“我没想过那么多,也没想着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回报,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有那个工夫,还是好好照顾孩子罢。”
夕莺和楚离都问了她同样的话,云谨和染香虽然没有问,可她明白,她们二人心里必定也存着同样的疑惑。
你救了她,就不怕她恩将仇报么?
只是在救人的时候,哪里会顾得上去想那么多呢,如果她不去施以援手,那夕莺和那孩子就注定了凶多吉少。哪怕能有活路,最终的归宿只怕也与那花街柳巷、勾栏院之类的地方脱不开干系。
在生命面前,一切的爱与恨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阖上眸子,静静的感受着日头映在脸上的温度,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被这暖意照的,慢慢的消退融化了。
这一整日因为这一件事都无暇去估计其他,幸好招工的事一大早就处理妥当,只当再躲一日懒罢。夕鸢晚上用完饭后,又和云谨在染香那儿,学着绣一床大红被面——那是给染香出嫁预备的东西。她的绣工一向不好,与云谨染香就更不能比较,只是染香却说少了她的那一针,怎么也不够圆满,便硬是要她好歹绣几针。
夕鸢一边捏着针,小心翼翼的在那被面上扎着,一边同染香道,“晚饭的时候,你去给她送饭,可说了什么话没有?”
染香低头闷声道:“哪儿能说什么,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若是再恶语相向,不是太狠毒了么?我虽然不厌恶她从前的行径,只是小姐都不说什么了,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倒是她自己,见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安似的,估计还怕我会回敬她以前的那些招数罢。”
她闻言颔首,“随她罢,如今咱们和她的处境悬殊,若是做的多了,让她觉得是在耀武扬威,那就不好了。凡事点到为止,让她过得自在些便是了,明日开始她去铺子里头上工,染香你照看那孩子,别冻着饿着。”
“是,奴婢记下了,不过那孩子倒是挺招人喜欢的。奴婢方才送牛乳过去的时候,那孩子一闻到香味,便咯咯的笑呢。”
夕鸢打趣道:“我看着你的心态当真比从前宽和了许多,到底是要嫁人的姑娘了,是不一样。喜欢孩子还不容易,你和王富抓紧些,争取在今年也要上一个,到时候我和云谨给你的孩子做干娘,好不好?”
染香红了脸道,“我算是瞧出来了,不管小姐问什么话,最后总是能七拐八拐的绕到我这儿来,专门为了笑话我呢。”
“我笑话你做什么,我是替你高兴,再说喜欢孩子的话也是你自个儿说的,又不是我往那上头勾你的话。”
云谨盈盈笑道,“小姐每日总要打趣香姑娘几句才高兴,姑娘怎么还不明白呢?不过姑娘这成了亲,往后小姐也就没话说了,再有几个孩子承欢膝下,那就更是堵死了小姐的嘴。”
夕鸢忙不迭道:“就是就是,顶好生一窝出来,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染香羞恼不已,索性低下头去专心针线不再理她两人,只是大红被面映的她眉梢眼角尽是红晕,也洋溢着不可言喻的喜色。
可见这一场大雪落尽,带来的也不全是坏事。
夜里夕鸢回房的时候,见夕莺那屋子的门没有掩实了,正觉得奇怪,却忽然见她从屋里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夕鸢抿唇笑了笑,夕莺也不大自在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意来。
“孩子睡下了?”
“睡了,他似乎倒是极喜欢那屋子,睡的又快又稳当,这一路都没见他睡的这样好过。”夕莺轻轻扭着手中的帕子,神情似有几分紧张,“你这会儿,有没有空?”
夕鸢一怔,颔首道:“这会儿没什么事儿,怎么了?”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一说。”夕莺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这么晚了,她要和自己说话?
夕鸢想也未想,点了点头柔声道:“夜里凉,说话也别杵在外头说,到我房里来罢。”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屋之后,夕鸢与她分坐在罗汉床的两侧,蜡烛搁在不远处的烛台上,整个屋子里头光线幽幽,映的人神情轮廓都比白日里要柔和了许多。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想说?”夕鸢见她有些无措,便先开了口,“可是一下子挪了地方,觉得睡不踏实么?”
夕莺轻轻摇头,似乎在苦笑,“这一路,我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颠沛流离,从前没吃过的苦,没受过的罪,如今都尝过了,哪里还会娇气的择席呢。”
夕鸢听她说话的口气都与从前大不相同,这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当真能让一个人性情大改,不由也轻叹下一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罢,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幽光下,夕莺的脸上似乎闪过许多复杂神情,说不出是愧疚懊悔,还是痛苦压抑。片刻之后,她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走到夕鸢面前站定,下一刻却毫无预兆的跪在了夕鸢面前。
夕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这是干什么?地上凉的很,你快起来。”
夕莺却任凭她怎么拉扶,都不肯动弹,咬了咬下唇道:“我从前对不住你,你现在这样待我,是我从来都想不到的。我今日一直在想,倘若你我的身份情形颠倒过来,遇难的人是你,我能不能做的像你一样?我心里头,竟都没法有个肯定的念头。本来我也想过,将孩子托付给你照料,我自己离开这儿。可是宝宝……他那么小,那么软,自他生下来我便没离开过他,我实在是舍不得,只好厚颜留下。可我心里,却实在不是滋味,我不知道还能同你说些什么,我如今身无长物,什么都没有,没任何东西能够谢你,只能一跪,便是为了我从前做下的那些事情罢。”
夕鸢蹙着眉头,用力将她扶起,沉声斥道:“你这样是什么意思,我留你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内疚,也不是图你这一跪。白日里咱们不都已经把话说开了么?怎么你就还是看不开呢,再说了,你以为从前那些事情,若我真要计较,你这一跪就能了结了么?”
夕莺眼眶已有些泛红,她这一日一直强忍着,不愿在夕鸢跟前落泪,此刻更是死死咬着唇瓣,“是,我知道我这一跪什么都不值,可我除了这个,再没有其他了。”
“谁说的,我铺子里头刚刚上这新货物,正是忙乱的时候。你若真的觉得心中有愧,那就好好的帮我弄,一来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些,二来呢,这也算是帮我个忙。”夕鸢放缓语气,将手伸到她面前,“今天晚上,咱们将所有的话都说个清楚明白,以后你也不要再有心结了。你也别将我想的那么大度,我还是那句话,毕竟你从前也没有对我做出什么真正伤害的事情来。你和王府里那些要害我的女人不同,倘若是她们落难,我未必能够这样大方。”
她的手指就在夕莺跟前,夕莺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伸出手来,握住夕鸢的,低声说了句,“多谢你了。”
红烛幽幽,在此刻忽然“啪”的跳了一下,夕鸢望着那烛火道:“灯花爆,喜事到,看来今日之后,日子就要过的平安顺遂起来了。”
夕莺眼中泪水终于也落了下来,只是唇角却挂着笑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今晚之后,前尘往事便如这长久的积雪一般,让风吹得消散无痕。
那日之后,夕莺便每日与云谨一起,在夕颜阁中调制花露水。那日招进来的女工,倒是个个都勤快的很,只是却谁都不及夕莺手脚利落。且她从前毕竟是过过好日子的人,品位上自然要好些,包装香皂时候香纸的折法摆放,也能教导其他女工。她话不多,做活又细致,自然招人喜欢的很。
云谨曾私下同夕鸢说过一回,“奴婢想着,这夕莺姑娘从前没做过这些事情,还怕她一下子做不上手。谁知,她倒做的顺手的很,极为尽心呢。”
夕鸢含笑道:“那不是很好么?她做的尽心尽力,你也能够省心不少。”
“自然是这样,不过这夕莺姑娘怎么忽然一下转了性子,对小姐这样死心塌地起来。”云谨觑着她的脸色,轻笑着问道,“可是小姐与她说了什么,才彻底收服了她?”
“我又不是托塔李天王,什么收服不收服的。”夕鸢笑着拧了把云谨的脸颊,随口道,“不过是她自己想明白了过来,不再执拗了,至于尽心做事,大概还是觉得心里头亏欠了我的,想要尽力还上一些罢。”
云谨点头轻叹,“如今她仍不肯与小姐同桌用饭,大约也是心里还觉得别扭,随着她去罢,总有彻底明白过来的一日。”
夕鸢露出赞同神情,目光落在窗外的嫩黄娇艳的迎春花上,不由得笑意愈浓,“冬去春来,时气都更替这样悄无声息,人心的更改,就更容易了。”
苏州的时气确实奇怪的很,分明前几日还冷得不成,这两日天气一下就暖和了起来。且连皮袄皮裙都不必穿,直接就能换上绸缎衣裳,早晚系个披风,正午的时候连披风都用不着。
只是刚开春不久,夕鸢便接到一个久违的帖子,竟是萧府下的。
“我们太太说了,久不见小姐,挂念的很,特请小姐过去吃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