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节
作者:
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4-30 17:13 字数:48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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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顿说:“真亏你能想得出!我告诉你,有科学家研究了,用洋葱熏出来的眼泪,和一个人伤心悲痛时流出的眼泪成分绝对有差异。”
柏万福大惊说:“看起来透明带咸味的眼泪,品种还大不一样?”
贺顿说:“我问你,眼泪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柏万福说:“这个问题也太弱智了吧?从鼻子里流出来的那叫鼻涕。眼泪当然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
贺顿说:“你身体里还能流出什么东西?”
柏万福说:“能流出尿。还能流出血。大便是拉出来的,算吗?”
贺顿宽宏大量地说:“也算吧。”
柏万福冥思苦想说:“如果哪儿发炎了,还能流出脓来。”
贺顿说:“你恶心不恶心啊,居然把流脓都算上了。”
柏万福不服气地说:“你问我流出什么,我就使劲想,想到小时候闹耳朵底子,顺着耳垂流脓,这当然算是流出来的东西了。”
贺顿不得不屈服,说:“好好,算。你就不要具体形容了。身体里流出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是不是?当然,除了流脓。”
柏万福说:“你这么一说,想想也真是的。你要是不拉屎,就会憋死。你要是不撒尿,就会胀死。女人家要是不流血,就是干血痨。流脓也是好东西,要是不让脓流出来,窝在里面祸害就大了。”
贺顿继续循循善诱,反正也没有来访者和电话,乐得进行深入探讨。贺顿盘算,如果把柏万福培训好了,对工作也是促进,便乐此不疲。贺顿说:“眼睛后面是什么?”
柏万福摸摸寸头说:“是后脑勺。”
贺顿说:“后脑勺前面是什么?”
柏万福的手又回前边,说:“是额头。”
贺顿说:“在额头和后脑勺之间是什么?”
柏万福不干了,说:“媳妇,你折腾死我了。你想说什么就照直说出来,你要是不想说了,我就上街买菜去了。我妈说今天吃饺子,让我无论如何买回韭菜,要本地产的,紫根的。”
贺顿说:“笨死了。后脑勺和额头之间就是大脑啊。眼泪是从最靠近大脑的洞穴之中涌流出来的,你想想这方寸之间是怎样的战略要地,就会对眼泪肃然起敬。”
柏万福说:“你这么一点拨,我就明白了。眼泪就是泉水,把毒素溶解其中,排出体外。眼泪就是下水道,就是垃圾箱,就是排污系统。对了吧?”
贺顿说:“大意思不错,但你说得可真恶心。我发现你有一种把任何事情都恶心化的爱好。”
柏万福说:“不是爱好,是本领。你想恶心还不一定做得到呢。”
贺顿推着他说:“好了,走吧。买韭菜去吧。要不然吃不上饺子,反倒成了我的罪过。”
柏万福说:“我刚才在单面镜后面,到结束也没听出这鲁智深一样的汉子,究竟为了什么事憋屈成这样。你若是明白了告诉我一下,省得我一头雾水。”
贺顿说:“告诉你实话吧,我估计就是詹勇,也没整明白。”
柏万福说:“一个大老爷们,哭天抹泪一场,完了该啥样还啥样,也没见詹勇做多少开导,那鲁莽汉子不是花了冤枉钱吗?”
贺顿不乐意了,说:“我问你,世界上有多少事是你不知道才干错的?”
柏万福说:“这话怎么讲?”
贺顿说:“杀人犯有几个是不知道不能杀人的?”
柏万福说:“一个也没有。”
贺顿说:“司机开快车,有几个是不知道十次出事九次快,宁停三分不抢一秒的?”
柏万福说:“都知道。”
贺顿又说:“谁都明白撒谎不好,可谁都撒谎。”
柏万福说:“那是。”
贺顿说:“都知道人死是客观规律,可亲人死了却痛不欲生。对吧?”
柏万福说:“都对。可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贺顿说:“我的意思就是,我们的痛苦常常并不是不懂道理,是情感上过不去。道理上都明白,可感情的车翻在那里,五花八门的线头纠葛在一起,让我们手忙脚乱张皇失措,道理这第二辆车就抛锚了。眼泪就是警察,心里的苦闷倒出来了,道路就疏通了,那个人就有本事自己把理智之车开过去了。有人说心理医生就是听人说话,然后哼呀哈呀地呼应着,到时候就点票子走人。其实,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你说说心里话,把你的愁苦怨恨都畅畅快快地吐出来;心理医生给你保密,和你一块分担;人们向心理师托付悲伤,倾倒苦水。你说,这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柏万福说:“好好,我这才知道,心理师是大慈大悲救人于大苦大难的观世音菩萨。你们能用这法子既救了人又挣了钱,我高兴。好了,我赶紧上街买韭菜和大葱。”
贺顿说:“韭菜包饺子不用放大葱。一菜不用二辣。韭菜和大葱味都很冲。”
柏万福说:“韭菜是吃饺子,大葱是为了让自己流点眼泪。我想,外国人流泪用洋葱,中国人还是用国产的山东大葱好。”
贺顿说:“我算是白说了。不是告诉你了,洋葱辣出来的眼泪和真正的眼泪不一样。”
柏万福说:“我自打娶了你当老婆,就没有什么伤心事能流出眼泪。一看你说的流泪有那么多好处,这种上帝的礼物,我摊不上多冤得慌啊。没有正宗的,就是假冒伪劣也得置办一份啊!”
贺顿心中一沉。她并不是贤惠的妻子,柏万福会有不用大葱就涕泪滂沱倒海翻江的日子。
第十三章 人的一切弱点,心理师都具有
人的一切弱点,心理师都具有
柏万福在宾馆客房门口等待了三个小时。门前“请勿打扰”的红灯把双眼刺得流血。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以为会有血水流下来,但是,没有。连最普通的眼泪也没有,干燥得像一张炭火上的饼铛。
下午,贺顿刚出门,汤小希突然来了。柏万福就让汤小希帮他值班,自己尾随贺顿走。他并不想跟踪贺顿,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到医院去。知道她特别怕麻烦别人,想不露山不显水地助她一臂之力。万一贺顿在医院里查出什么病症,突然晕倒或是需要搀扶,柏万福马上就会现身。
贺顿没有进家门口附近的医院,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柏万福以为贺顿思谋着自己的疾病比较疑难,要找另外的一家大医院,也随她而去。没想到贺顿三拐两进,居然到了一个高档住宅区。从那一瞬,柏万福就出现了不祥的预感,幸好时间不很长,贺顿就出来了。当重新看到贺顿的身影时,柏万福几乎落泪。他狠狠地掐着自己的皮肉,说,她是有正事啊,你多心!你找了一个多么好的媳妇,你竟敢怀疑她!你小子不是个人,你是个王八蛋!
恶毒的自我咒骂未绝,柏万福就看到了随后出来的钱开逸,看到了贺顿和他亲密无间并肩而行。这时柏万福已经紧张得不会思考了,除了机械地跟着他们,再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其实,他那时候还有一件事情可干的,就是赶快回家。这是柏万福在事后才想起来的选择,当时头脑已全然空白。
他们进了一家高级酒店。要是在平常的日子,柏万福根本就没有勇气走进这样的豪华酒店。大智若愚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当一个人极度迷惘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的是旁若无人的傲慢。出来时匆忙,他穿的是工作服,就是那套证券蓝的西装。他瘦削的身材配上没有焦点的目光,像一个满腹心事的高管人员。他在大堂的沙发上僵直地坐着,没有一个人过来打扰他。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可能很短的时间,也可能很长的时间,总之,他对时间是毫无概念了。他只看到他们在谈笑风生,那种嬉闹亲近不是朝夕之间能够建立起来的。
后来,他看到他们站起身。他松了一口气,他说服自己这就是普通朋友们的聚会,不必多想。贺顿正在高度焦虑之中,自己既然没有办法让她高兴起来,那么应该感谢这个男子,他似乎让贺顿有了一些神采。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再次将他的美好设想击得粉碎。他们到楼上开了一间房,进去之后,就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柏万福一直守候在客房门前。这时候,他的神志渐渐活跃起来,他知道自己有一个选择,就是离去。可是离去之后又怎么办呢?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贺顿,他甚至没有勇气告知她——自己已心知肚明。没有办法表达,只有让她以这样的方式明了事态。
当然,柏万福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破门而入。不过饭店的门是极其结实的,你根本就别想打开它。破门而入只是一个形容词,机会稍纵即逝。只有在他俩刚刚进去的时候,拼命砸门,让好事消弭。如果柏万福动手早的话,也许木还未成舟。
但是,柏万福做不出这种事。
那样,会让她难堪的。就算你这一次阻止了他们,在这之前的多少次,你能阻止吗?在这之后的多少次,你能杜绝吗?
柏万福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等。当他们衣冠楚楚地重新出现在柏万福面前时,柏万福说:“回家吧。”
贺顿乖乖地跟着柏万福走回家去。一路上,柏万福什么也不说。
贺顿说:“你出来多长时间?”
柏万福说:“跟你脚前脚后。”
贺顿就知道,所有的他都知道了。
贺顿说:“你应该问我点什么。”
柏万福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就别说了。”
贺顿说:“我跟他借过钱。”
柏万福说:“原来是这样。”
贺顿说:“不是这样。和钱没有关系。”
柏万福说:“那就更糟了。”
贺顿说:“不是你想的那种。”
柏万福说:“我什么也没想。”
贺顿说:“他能帮我。”
柏万福说:“哦。”
对话中,柏万福的神态相当平静。正是这种平静,让贺顿深感不安。如果柏万福骂她,撕扯她头发,甚至给她一个大嘴巴,推她一个趔趄踹她两脚……贺顿都会比较心安。唯有这种貌似波澜不惊的对话,才让人觉得侯门似海深不见底。
有些时候,你只能这样等待着。不是爆发,就是毁灭。
他们说完了这些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对话了。
回到家里,依然冷战。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战斗,柏万福那边是死一样的寂静。看到熟悉的家居摆设,虽说简陋,也有一份难舍的亲情。贺顿忍不住了,说:“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一个好女人。”
柏万福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以为那是谦虚。”
贺顿说:“不是谦虚,千真万确。”
柏万福说:“你不该让我知道。你该做得更诡秘些,你太大意了。”
贺顿说:“我是不想让你知道,可是你知道了。我不打算骗你。”
柏万福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顿说:“所有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柏万福哀嚎:“你为什么不骗骗我?哪怕是花言巧语蒙混过关也行。你为什么实话实说!”
贺顿说:“我已经对不起你了,哪里还能再骗你!”
柏万福说:“你还是骗骗我比较好。像现在这样,太狠了。我受不了。”
贺顿说:“你受不了,就可以不受。我们可以离婚。”
柏万福说:“你这个女人真不要脸,做出了这样的事,我还没有说离婚,你自己就说离婚,这不是更不像话了吗!”
贺顿没想到会是这样,反倒看见了一点希望,说:“你的意思是不离婚?”
柏万福说:“我也没说。”
贺顿说:“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可说了,主动权在你手里,你看着办吧。你要是忍得了,你就咽下这口气。你要是忍不了,就离婚吧。”贺顿说完,就自己睡觉去了,她实在是非常困倦。柏万福一个人在那里发呆,最后抱着被子去了诊所。
心理师也是人,人所具有的一切弱点,他们都具备。天性的敏感更像一具毫不留情的放大镜,将这一切更鲜明地凸现出来。贺顿对自己说,暴风骤雨虎啸龙吟,当一个心理师,要有些襟怀气魄做根基。她错了,她没有道理,但她不能认输。她要挺住,挺住了,人还站在那里。趴下了,就摊成了一堆。纷乱之中,她要用最后的镇定之线织一件胸甲,护卫住自己的心脏。
度日如年。这天是贺顿和柏万福值班。柏万福默默地守着电话,僵直着脖颈,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双臂不知所措地垂在胸前,仿佛一个机器人。贺顿面朝着窗户,尽量减少两人的视线接触。
电话突然响了,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柏万福在第一时间抓起电话,说:“你好,这里是佛德……”
贺顿站起身,走进心理室。片刻后,柏万福走过来说:“找你的。”
贺顿问道:“谁?”
柏万福猛地发火,说:“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只有你知道!”
贺顿莫名其妙地接起了电话,原来是钱开逸。贺顿心虚地看了一眼柏万福,柏万福从声音里已经猜出是那个男人,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