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4-30 17:13      字数:4878
  娘说,没有媳妇的时候,妈信你不是黑老鸹,有了媳妇就不一定了。
  小小的柏万福说,那我不要媳妇了。
  娘充满哀伤的声音,傻小子,能不要媳妇吗?
  小柏万福宣誓般地说,我不要媳妇。
  现在,成年的柏万福可不敢说那种话了,他哪能不要媳妇呢?贺顿青春的气息吹拂着他的下巴上的胡子,那些胡子就兴奋地哆嗦起来。
  柏万福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我妈的什么东西啊?”
  贺顿坚定地说:“我要你妈的房。”
  柏万福急了说:“那你让我妈住在哪儿呢?咱们这么一套还不够住的吗?”
  贺顿轻笑道:“谁跟你是咱们?!我也没说要这一套啊!”
  柏万福说:“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你到底要住在哪儿?”
  贺顿按住性子开导说:“让你妈搬上来住一间,你和……住一间。”她不愿说出“我”字。
  柏万福不解说:“为什么非得这样?”他知道老娘有重度的关节炎,当初要一楼,就是为了疼痛少发。现在让老娘挪窝,岂不要她老命?
  贺顿说:“并非我不孝。我要开诊所,一楼方便。”
  柏万福恍然大悟道:“我和我妈商量看。”
  贺顿说:“商量去吧。要是你妈同意上楼,你我的事就再往下商量。要是不同意,我也不强求。我就另找地方。”
  柏万福说:“另找地方也行。这么大个城市,也不就这一座楼临街,我跟你一块儿去找。”
  贺顿说:“我要你跟着干吗?我不是去找开诊所的地方了,是去找自己住的地方,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说完,贺顿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小房子,把柏万福一个人留在暗夜之中。柏万福深深地吸一口气,把空气中遗留的贺顿的味道都收入自己腹中。
  按照柏万福的想法,恨不能马上就下楼找老娘商量,想到黑老鸹的说法,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老娘已经做好了早饭,棒子面粥喷香,细细的水芥咸菜丝拌了麻油,浮头上还铺了两朵葱花和香菜,显得精巧诱人。从外头买来的油条,用一条雪白的毛巾裹着,还热乎着。
  “又吃油条啊?”柏万福不知如何开口,先拿吃食说事。
  “卖油条的今天刚换了新油,你看这油条的色气都比平日里鲜亮,我就买回来了,排了有小十分钟的队呢。”老娘说。
  柏万福说:“不是跟您说过了,以后别买油条了。得老年性痴呆。”
  老娘说:“吃了这么多年,你看谁痴呆了?”
  柏万福说:“真痴呆了,就晚了。”
  娘说:“我还乐意痴呆呢。”
  柏万福说:“你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呢?人人都巴望着自己精,你却乐意傻。怪。”
  老娘说:“我痴呆了,就看不出你有话要跟我说。说吧,小兔崽子。”
  柏万福说:“娘,以后你不能这样叫我了。叫习惯了,一不留神当着外人也会说出来。”
  娘说:“看来,你是要把外人领进咱家了。那丫头说啥了?”
  柏万福就把贺顿的话一五一十传给老娘。说到搬家,他不敢正眼看老娘,但为了自己的幸福,只好咬着牙说。说完了,一头细汗。
  老娘半天没吭气,把吃了一半的饭碗推开,说:“她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跟你们换房,她就走了?”
  “是。”柏万福一想到贺顿有可能一去不复返,几乎带出了哭音。
  “别这么没出息。”老娘甩了柏万福一句,“挺直了腰,天下女人多的是。”
  柏万福心里说,天下女人虽多,可哪一个是我的呀?不过还是听喝挺直了腰。身体和心情还真有联系,腰一直了,心里也敞亮了一点。
  “她要开诊所?”老娘若有所思。
  “是。她是这么说的。”柏万福答道。
  “给人开方子抓药?她能有那两把刷子?”老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好像不是药房里的那种先生,是看心理的。”柏万福小心翼翼地解释。他也说不大清楚。
  “心理是什么东西?”老娘夹进嘴里一根咸菜丝,说这种寡淡的话,要加点味道。
  “就是你心里想的东西。”柏万福自作主张地拆解。
  “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她能知道?”老娘又夹了一大口咸菜丝,因为吃得急,呛得直咳嗽。
  “那她不能知道。”柏万福察觉到势头不祥,赶紧站稳立场。
  “是喽,要不然她还成了妖精。”老娘此刻心境复杂。儿子找不上媳妇着急,现在媳妇有了点眉目,可上来就要老娘挪窝,真不是个善茬子。老娘接着说:“儿啊,你可知道娘是老寒腿?”
  柏万福说:“知道。生我那年落下的毛病。”
  老娘说:“你可知道娘上不了高楼?”
  柏万福说:“知道。”
  老娘厉声道:“都知道,你还和娘商量个什么?”
  柏万福吓得不敢吱声,半天才说:“那我不娶媳妇了。我就和娘过一辈子了。”
  老娘说:“好了,有你这一句话,娘也就舒心了。娘同意和你们换房,娘愿意搬到楼上去住,娘就是爬楼爬断了腿,只要你能娶上媳妇,娘也心甘情愿。”
  柏万福说:“娘,我乐意天天背着您上下。”
  老娘说:“等我真走不了道的时候,就得你背了。不过,也不必想得那么窄。你先把媳妇娶回家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柏万福说:“娘,您的意思是说以后还搬下来?那可使不得。她厉害着呢,您要是以为只要哄得她结了婚,您就想怎么样都行,她不会长久的。”
  老娘叹了口气说:“这还没结婚,就欺负到我头上了,以后还不定怎么翻天呢!嗨……我是说,人不定怎么个死法呢!也许一个跟头栽在地上死了,也许吃一口苞米碴子噎死了……就不用麻烦你背上背下的了。”
  柏万福不忍老娘凄楚,咬了咬牙说:“娘,我不结婚就是了。”
  娘说:“不结哪行?你可生下来就是个遗腹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你拉扯大了,到了能娶媳妇的年纪却一直娶不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嫁的了,娘别说是爬楼,就是下跪也不能让这事黄了。儿子,去跟她说吧,娘这就搬上去,你们就搬下来。”
  柏万福说:“您是得搬上去,可我们不搬下来,和您一块儿住。”
  老娘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柏万福说:“楼下是留着开诊所的。”
  老娘说:“还开诊所呢,我都快被你们气得住了院。好吧,就这样吧。谁让咱们求着人家呢。”
  第七章 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常爱登高望远
  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常爱登高望远
  钱开逸要接贺顿到家中议事,贺顿回绝了,问清了地址,自行准时到达。这是一个高档小区,大门豪华气派,身着整齐制服的门卫,在修剪如毯的绿地前踱步。贺顿充满遗憾地看着这一切,觉得应该有失之交臂的心痛。可惜,不痛,只是麻木。走到楼下,她按响了钱开逸的门铃,十九层一号。
  “谁呀?”钱开逸的声音还带着刚打完哈欠的含混。
  “贺顿。”贺顿说。贺顿本想说“我”,想到在一次谈话节目中钱开逸批评过这种笼统的说法,说它是农耕社会的残渣余孽。村子里的人不多,凭口音就能辨别出彼此,所以,一个“我”字足矣。现代社会大大拓展了人们的活动范围,谁要是再用一个“我”字,除了证明他有一条来自乡下的尾巴,剩下的就是愚昧了。
  贺顿上了楼。电梯里只有贺顿一人,四周是明晃晃的不锈钢板,好像天然镜子。当然有些变形,不过大体轮廓还相符合。钢板上映出一个红衣女子,马尾巴盘成了一个发髻。在贺顿的家乡,出嫁的女子在婚礼当天,是要把头发盘起来的,从此告别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贺顿看着距离自己咫尺之遥的红衣女子,用手触摸她的手。女子素手如冰,让她不由自主地缩回来。那个女子的手也随之离开了,从此天各一方。贺顿拼命转着眼球,好让泪水不至于流下来。她成功了,当她走进钱开逸公寓的时候,眼球已然干燥得像一个沾满尘土的乒乓球。
  “来了,欢迎。好找吗?”钱开逸高兴地寒暄。
  “按照你说的路线走,一点弯路都没绕。”贺顿说。
  “吃饭了吗?”钱开逸问道。
  “吃了。”贺顿回答。勇气储藏在食物之中。
  钱开逸有点失望,说:“我准备咱俩一起动手丰衣足食呢。”
  贺顿说:“我虽然吃了,依然可以为你做饭。”不是夸口,贺奶奶训练了绛香一手好厨艺,只是后来颠沛流离无处施展。
  钱开逸也不客气,说:“那好啊,我就看看你的手艺。”
  贺顿说:“手艺谈不上,不过可以填饱肚子。先让我看看你都备了些什么料。”说完打开冰箱,一股酸腐霉味飘了出来。
  贺顿说:“天啊,你这冰箱多久没有擦洗过啊?”
  钱开逸屈指一算说:“大约有五年了吧。我记得是那时候买的。”
  贺顿说:“长了苔藓了。”
  钱开逸说:“假使长了苔藓,也是优良品种。”
  贺顿说:“何以见得?”
  钱开逸说:“你想啊,能在这样的低温下生长的苔藓,起码也和北极南极的物种有一拼。”
  贺顿说:“懒人。冰箱是要一个月一擦的。”
  钱开逸一本正经道:“这个规定,我以前不知道。以后也不想知道。”
  贺顿说:“没想到你闭目塞听讳疾忌医。”
  钱开逸说:“以前是真不知道,知道了也没有时间完成。以后就有了你了,所以,我知道不知道,不重要。”
  贺顿把头扭向一边:“你还是自己记住了好。”
  钱开逸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陶醉在自我快乐中,说:“我已经饿了,你的早饭何时才能好?”
  贺顿纠正道:“就是马上出锅,也只能算午饭了。”
  钱开逸看看表,笑了。
  贺顿清理冰箱,看到两个表皮发绿的土豆,一个发了芽的紫皮洋葱,还有几个皱缩干瘪的胡萝卜,外带皮上有了溃疡的西红柿。冷冻室里,有几只鸡腿倒是白嫩肥胖,裹着少许冰碴十分新鲜。
  “鸡蛋有吗?”贺顿问。
  “有有。还是无公害的绿色鸡蛋。”
  贺顿说:“根据你这里所具有的资源,我们只能做一个简单的咖喱鸡饭。”
  钱开逸不由得咂咂嘴巴说:“咖喱鸡饭,令人神往。我还从来没有在家里吃过这种带有南亚风味的饮食。只是,估计咱们是吃不成的。”
  贺顿乜斜了眼睛说:“你不相信我的手艺?”
  钱开逸连连摆手说:“我相信你的手艺,只是我这儿没有咖喱。”
  贺顿说:“清仓挖潜找一找啊。”
  钱开逸说:“死了心吧!我从来没买过这东西,只能到商店找,家里绝无踪迹。”
  贺顿说:“那好,就罚你到商店里去买吧。”
  钱开逸迟疑着:“附近的商店里有这玩意吗?是不是要到大商场才有啊?”
  贺顿说:“没有咖喱酱就买咖喱粉。咖喱也不是什么阳春白雪,一般的店里都有。只不过是你以前不在意,好像从未看到过。这在心理学上叫做……”
  钱开逸打断她的话说:“回来再听你讲心理学上的意义吧,我现在想尽快地解决生理学上的要求。”说完,高高兴兴地穿上外衣,去买咖喱。
  待确认钱开逸已经上了电梯,不会冷不丁回来了,贺顿开始像个女主人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登高望远,十九层楼已经相当于一座小山的山顶。鳞次栉比的普通楼房和火柴盒一般的平房尽收眼底。站在高处,是一种享受,有君临天下之感。俯瞰也是人的一种需求,当你没有资格在权力和金钱上藐视别人的时候,登高望远,可以换来片刻的心旷神怡。所以劳动人民常常趋高,而富贵人家却喜住平房。
  自打学习了心理学,贺顿被这门科学潜移默化,动不动就想用心理学的术语和理论解释一下眼前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件,已成嗜好。
  还有要事要办。贺顿封住了自己关于居住高度的理论探讨,飞快地在钱开逸的房间中巡视。两室两厅两卫,一间被钱开逸当了书房,整齐的书肩并肩地站立在豪华书柜中,好像待检阅的士兵。大本的精装书如鹤立鸡群的将军,显示出主人不凡的追求和抱负。另一间小些的做了卧室,占显著位置的是一张大床,比通常的双人床宽出不少,一侧有个很精巧的床头柜。古典图案的床盖把床封得严严实实。贺顿掀开床盖,看到两个硕大的枕头并排摆在床头。贺顿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物胶囊,半截白色半截蓝色,仔细地放在了床头柜一侧的褥垫下面。
  贺顿又到卫生间参观了一番。钱开逸是个讲究生活品质和情调的人,卫生间的高档洁具,在雪白的节能灯下,闪着牙齿一样清冽的清光,各式各样瓶瓶罐罐装着五花八门的洗漱膏液。
  时间不早了,贺顿不敢再耽搁下去,开始在厨房操持。先把土豆皮打掉。一层糙皮之后,土豆依然保有可疑的绿色,只有继续狠狠削皮,直到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