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4-30 17:13      字数:4786
  万福纹丝不动,冷着脸说:“你说你们谈论婚嫁在我之前?”
  钱开逸说:“是。”
  柏万福说:“你说你对她的帮助比我要大?”
  钱开逸充满优越感地说:“这是不言而喻的。”
  柏万福说:“你们一直在来往?”
  钱开逸说:“当然。我知道她的一切,而你对我一无所知。”
  柏万福说:“你说你能让她更幸福?”
  钱开逸说:“这一点毫无疑问。”
  柏万福把手指捏拢,痛下决心:“好吧。我成全你们。”
  本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而来,不想齐天难题却这样轻而易举解决,好像乘坐猝不及防的过山车,自九天扑落之时,突然停电定在半空,虽清风朗日,却胆战心惊。钱开逸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问:“这是真的?”
  柏万福说:“真的。”
  钱开逸说:“不开玩笑?”
  柏万福反问道:“以咱们俩现在这种关系,还有什么开玩笑的可能吗?”
  钱开逸大喜过望,心想原来贺顿的老公这样轻易就能搞定,以前耽误了多少大好时光。又替贺顿惋惜,这样一个稀泥软蛋的男人,早就该甩了改弦易辙。愣怔了一会儿,又生出对面前这个可怜男人的鄙弃。不由得叹息说:“没想到你还挺明白事理的。话说到这分上,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对不起你。我们向你道个歉。”
  柏万福说:“我们是谁?”
  钱开逸说:“就是我和贺顿啊。”
  柏万福说:“没有什么我们。只有你,你自己。是你对不起我,是你在向我道歉。”
  钱开逸耸耸肩膀,实在不解。这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柏万福站起身来,招呼小姐结账。钱开逸说:“我来我来。”
  柏万福冷峻地说:“是我叫你来的,当然应该我负责。”钱开逸还想说什么,看看柏万福的脸色,不再坚持。
  钱开逸要和柏万福一块离开咖啡厅,柏万福执意不肯,坚持让钱开逸先走一步,说:“还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钱先生,您一定以为我是个傻子,是个软柿子,自己戴了绿帽子,还把老婆拱手相让。钱先生,你要是这样想了,就枉了贺顿爱你一场。我告诉你,这世上男女相爱的方式有很多种,表达的方式也有很多种。其中有一种,就叫退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像清漆一样透亮,好像弹得出声响。那里面不单有泪水,还有坚忍。
  钱开逸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在这位劳动人民面前匍匐下来,轰然倒塌。还想说什么,柏万福朝他挥挥手,表示再也不想听他的,只好乖乖地闭了嘴,把那条杰出的喉咙关闭。他还想再待一会儿,以表示自己对对手退出的歉意,柏万福更坚决地挥动手臂,这一次,简直就有驱赶的意味了。钱开逸携带着侥幸的快意,快步离去。
  确信钱开逸身影隐没,完全看不到自己了,柏万福才离开座位,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一条腿瘸得更明显了。
  他是小儿麻痹后遗症患者。
  第十五章 当你以为头破血流之时,却穿墙而过
  前面是一堵墙。当你以为头破血流之时,却穿墙而过
  作完一档提前录制的特别栏目回到家里,贺顿浑身涩痛。工作紧张,不由自主绷紧四肢百骸,好像坐在一艘颠簸的海船上,当时不觉怎样,一旦静下来,从小就缺乏营养的脊柱千疮百孔地疼起来。
  在楼梯口碰到了房东老太太。房东老太太有两套房子,一套在底楼一套在四楼,她住楼下,儿子住楼上,每套各留一间房出租。房东老太太是贺顿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但又是贺顿绝对躲不掉的人。老太太把守在自己单元门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夜里楼外的霓虹灯照在脸上,是永不下岗的哨兵。除非你会轻功,能从布满了防盗窗的楼房外立面爬上去,否则一定要和她“偶然相遇”。
  房东老太太说:“柴绛香,你回来啦?”不管贺顿说过多少次自己现在姓“贺”,房东老太太还是顽固地按照身份证上的名字称呼她。房东老太太只认身份证,凭着这个证件才把房子租给漂泊者。
  褪成了绛香的贺顿,低眉顺眼地说:“您老还没吃呢?”
  老太太说:“绛香可真不会说话,你说的是吃中午饭还是吃的晚上饭呢?下午两点钟,中午饭是一定吃过了,晚上饭还没想出吃什么呢。”
  绛香赔着笑脸说:“是,我不会说话。还是您老会说。”
  老太太说:“我哪儿有绛香会说哦!那天我闲着没事,打开电匣子,没想到听到绛香在匣子里说话。绛香啊,你都进了电匣子了,钱一定挣得海了去了。”
  绛香连个磕巴都没打,直接否认道:“您这可是听差了,我哪里有能耐进电匣子?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长得差不多的也大有人在,就更不要说嗓音像的人了。您可不能胡说,电匣子那里经常播的国家大事政府精神什么的,哪里是个人就进去!传出去,人家不说我绛香攀高枝,也不会说您耳朵不灵光,倒可能说您脑子有没有毛病呢!”
  这番话把房东老太太呛得两眼翻白,她揉了揉耳朵,心想真是自己搞错了?不能吧!绛香的嗓子特别得很,再也不曾听到类似的声音。罢罢,这小女子精灵古怪,暂且不同她计较。房东老太太把单薄的身子卷了卷,好像一条就要秀茧的瘪虫,说:“好好,也许是我老糊涂了,耳音上出了毛病,不过算房费上还拎得清。”
  话说到这个分上,绛香就不能再装傻了,说:“您放心,不是说好了月底交房租吗?我记得。”
  房东老太太说:“我的好姑娘,今天是三十号,难道还不是月底吗?”
  绛香说:“这个月不是大月吗,不是有三十一号吗!”
  说完,她不再理睬房东老太太,贴着墙壁挤了过去,好在楼房墙壁上的浮灰早被过往的房客蘸净了,绛香并没有蹭上白灰。
  上到四楼,打开单元门,对面的门虚掩着,知道有人在家,就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这套房子的大间由房东太太的儿子柏万福住着,小的租给了绛香。房子原本是准备柏万福结婚用,柏万福下了岗,根本就找不到工作,自然也就找不到老婆,结婚就成了镜中月水中花。房东老太太想,房子与其闲着,不如租出去,所得可观。况且一个大活人又吃又喝,柏万福的失业救济金根本就剩不下什么,房子像个不吃不喝的铁驴,光挣不拉,颗粒归仓。
  这座楼位于市中心,地段极好。租房消息登记之后,来了不少看房的。老太太一看这情况,又动开了脑筋,打算借这个机会,利用地理优势,遴选房客。其狼子野心是——兴许两家变一家。
  目的不纯之后,房东老太太招收房客的标准在外人眼里就变得奇怪。有个搞IT的小伙子,公司就在旁边,愿意出高价租下这房子,图的是加班晚了回来方便,早上睡了懒觉也不会迟到,但房东老太太就是不租给他,原因是他变不成媳妇。来了挺漂亮的姑娘,房东老太太用三角眼横扫了一下就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一眼就看出那女子不是操好营生的。别说人家看不上城市贫民的寒酸,就是屈尊想嫁过来,房东老太太还怕她生养出的孙子头顶杨梅大疮落草呢。一来二去的,房子就干晾在那里,每过一天,房东老太太就觉得自己肋条被人抽走一条,分分秒秒都是钱。
  老太太让儿子到报社打听,登一条出租房屋的广告需要多少钱。柏万福回来的时候,头耷拉的能抵到第三颗扣子。眉毛宽的广告就得上百块钱,合着房子还没租出去,小半个月的房租就孝敬了报社。老太太索性央告人写了些小广告,熬了小半脸盘稀糨子,趁着黑天,像早年闹革命贴标语的林道静似的,把周围的街巷都刷上了传单。
  正好绛香也在找房子,见了小广告就赶到了房东老太太家,不想当时有两个搞传销的女孩子也结伴来了。房东老太太一看有人争抢,很是高兴,摸着钥匙说:“一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三姐妹一块看吧。”
  绛香暗自叫声不好,狼多肉少当然于租房者不利,但已经来了,还是先看看再说。看完房子之后,绛香基本上不抱希望,因为另一方表示十分满意,两女孩说还可以多给几十块钱,房东老太太眉开眼笑。再说要和柏万福合住,两个女子能够做伴自然不在乎,绛香还是有顾虑。出门在外不能太挑剔,可和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是不方便。
  没想到房东老太太选中了她,还主动让了点房租,绛香摸不清这里头卖的是什么药,能省则省,住进来再说。
  柏万福是个规矩人,没有大本事,但也没有坏心眼。平常绛香在外面忙,公共空间的卫生都是柏万福包了。柏万福每顿都到楼下房东老太太那儿吃饭,这边的厨房就成了绛香的一统天下。有时候绛香做点好吃的伙食,却不过面子,总要礼貌地招呼柏万福也一道尝尝,柏万福总是很有分寸地拒绝,不是说自己刚吃饱不饿,就是说自己不喜欢这样吃食,总之尺度拿捏得当。绛香原没打算长住,但相处尚好,地段实在方便,就一直住了下来。
  柏万福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说:“贺顿,我妈拦住你要房费了?”他和他妈不一样,尊重贺顿对自己名字的选择。
  贺顿说:“你不必再催。你们娘俩捏咕好了的,放心,我不会赖了房费。”
  柏万福说:“我不是那种人,你知道。可我拦不住我妈,你也知道。你若是手边紧张,我这儿还有点钱,你先给了我妈,省得她一天卫兵似的看守着,我为她操心,也为你担忧。”
  贺顿说:“谢谢你的好意了。你的钱哪里来的?还不是从你妈手指缝儿里漏出来的?只怕你妈把所有的纸币都做了记号,到时候我一把交上去,叫你妈火眼金睛认出来,既害了你又害了我。”
  柏万福说:“我妈哪有你想的这般精明,不过是受穷受怕了,一分钱看得比磨盘大,格外地不讲情面。你要原谅她。”
  贺顿说:“我原谅得着吗?她本来就没有欠着我,倒是我欠着她的。我住着她的房,本该给她房费的。我刚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待遇还不错,不过那边的工资是先干后结,一时我还拿不到工钱。我会想办法的。”
  柏万福说着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贺顿的房门口挂着一张白布帘子,捂了个严严实实,他知道贺顿那屋里全都是书。贺顿进城也多年了,按说不该像刚进城的女娃,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因她把钱都买了书,顺带贡献给了各式各样的学习班补习班。贺顿通常的作息时间是——下了班回来,做了简单的吃食,就把自己埋在屋里看书。柏万福曾经非常仔细地倾听过贺顿屋里的声音,只有沙拉拉的翻纸声,而且翻得那样快,柏万福曾经用同样的时间测验自己能看多少字,结果是他刚看了十行,那边就传来掀页的声音。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貌不惊人,内秀心灵,终有一天她会从自己这里搬出去,住进高尚住宅。柏万福一般想到这里就不再往下想了,心开始痛。
  明天是该交房钱的最后期限,可是,贺顿没钱。她把电话簿从后翻起,朋友也像馒头,刚出锅的比较热乎。名字不少,但都不是可以借钱的主儿。英雄不问出处,漂泊者萍水相逢,都把从前像莲藕般的掩藏在泥沼中。没心没肺把自己的身世说个底儿掉的人,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埋伏,一博同情甚至心机甚重。在心理师培训班里的柴绛香叫做贺顿,身穿从地摊上淘换来的假名牌,戴着盗版的香奈儿太阳镜,远方有富裕的双亲和安定的生活,哪能够伸手借钱!
  贺顿的晚饭是方便面卧鸡蛋,放了几滴香油,将客厅连走廊染上浓浓香氛。鸡蛋是最后一枚,香油瓶竖起呈九十度,连敲带打才漏下油珠。贺顿吃鸡蛋先拣小的,残余的这一颗格外大,漂荡的蛋花婆娑起舞。香油瓶里的褐色沉淀物像一粒粒黑虱,貌虽不雅,味道更香。越是艰险越要把自己照顾好,孤身在外,病了岂不雪上加霜!
  都吃完了,明天怎么办呢?贺顿不知道,但也并不特别发愁,最起码她还可以吃没有香油和鸡蛋的方便面,支撑若干天。在城市里,一天之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看着前面是一堵墙,笔直地走过去,当你以为被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却穿墙而过。那墙自动地裂开了或是此时地震了,对面闪出一道光……她现在已经是嘉宾主持人了,没有饭吃是暂时的,发了工资就可吃大餐。
  当她想入非非的时候,柏万福从楼下吃完饭回来,耸着鼻子问:“借到钱了吗?”
  只有面对柏万福的时候贺顿才是最真实的,她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作假,老老实实回答:“我连门都没有出,到哪里去借钱?讨账的事不是专归你妈负责吗,如今你接班了?”
  柏万福说:“我妈又问起了这事,我说你没问题。我妈不信。”
  贺顿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