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17 11:04 字数:4754
“喔。”
宁赐随口应了一声:“他叫什么名字?”
萧玉音停下脚步,优雅的欠了欠身,注视着面前,这年仅五岁的皇太女。
“殿下,他叫温亦儒。温润如玉,儒雅高贵。”
一字一顿,带着不为人知的庄重和肃静。仿佛是想把这个名字深深地刻进脑海里,宁赐无意识的重复着:“温亦儒。温亦儒。”
片刻,扬起微笑的笑脸,明媚的阳光刹那间失去颜色,只有那清亮的眼眸和嫣然笑意,映着打旋下落的芙蓉似锦,天地间有瞬间的停顿——
“我记得了,是温亦儒。”
——
“要是阿清也来就好了。”宁赐边走边发感慨,“真是的,不带他这么用功的,我刚刚向母亲请求他做了陪读,一眨眼的功夫人就钻进了书房,难道他想考状元吗?”
整块太湖石的假山,清泉缓流。空气中氤氲着浅淡花香,明媚春光洒满山水。
转过假山,宁赐的目光瞬间落到了远处的一个人影上。
——雁荡胜景湖边,芙蓉似锦树下,立着一个少年。白衣不染片尘,身姿挺拔俊秀。乌发似墨,眉眼如画。周身笼着淡淡柔和的玉的光晕,手中长剑似霜,人似明月。单单往那里一站,满眼的雁荡胜景竟然全都做了陪衬,花叶生香,宛如画中。
宁赐从来不知道,原来也可以有男子生得这般好看。
凤瑾君的美是她所常见的。温煦时俊朗如春风,高傲时刻薄如寒冰。翻手为云时高贵不得不仰视,覆手为雨时清冷的让人不敢抬头。况且,凤瑾君从来是随性至极,偶尔披发行吟,载舟长歌,偶尔月下拈花,沉思独立。容颜笑语无不清华从容,嬉笑怒骂从来率性而为之。宁赐随着他的性子学了十足十,只觉得天下高华男子皆应当像凤瑾君一样潇洒从容才是,少了一份率性,便是少了一份魅力。
而眼前这少年,却是不舍不扣的温润从容,仿佛可以静立那里等候地老天荒许久许久,又仿佛时刻如在画中水墨一般随风飘逝。与凤瑾君洒脱放荡的性子,完完全全的不同。
君子如玉。
这是宁赐第一次见到温亦儒时,心头刹那间闪过的四个字。
只是宁赐不知道有很多很多。是那个落英缤纷的季节里,温亦儒在满天花雨中施施然转身,手中长剑优雅收起,嘴角边一抹温润浅笑。
这是哪家的小姐?如此…清丽?
宁赐依旧呆呆的站在假山边,怔然看着眼前这少年,他的眉眼间淡淡的忧愁,和凤瑾君出人的相似。好奇心涌上心头,她微仰起小脸,认真的凝视着眼前人:
“你是不是,降落世间的仙子?凤瑾君的眉眼,也没有你这般好看。”
凤瑾君?
温亦儒怔了一怔,随即温和一笑,收了剑,轻轻一揖:
“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小姐贵干?”
出乎他的意料,眼前这作钗裙打扮的小女孩没有像普通千金小姐那样含羞作福,而是端端正正的像小公子那般作了一揖,语声清脆:“请叫我公子。”
公子…。温亦儒长眉一挑,微微笑了。阳光下他的微笑浅淡如风,温煦俊朗。
“请问,这位小公子…。”
“我已经六岁。母亲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温亦儒的话再次被打断。眼前的小女孩正在用严肃认真的眼神看着他,眼神里有超乎年龄的冷静与从容: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来这里?宫瑾园是不准外人随便进入的。”
温亦儒失笑,随即又学那小女孩一般庄重,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
“我叫温亦儒,随父亲大人来拜访凤瑾君。得凤瑾君准许,在这里随意走走,不期遇上了小…公子。”
“温亦儒?”
宁赐微蹙眉,随后陷入了深思。口中喃喃自语:“这么说,他是那个人了?”
她抬起头,注视着阳光下的温亦儒,长身玉立,唇角噙笑,眉眼如画。
“原来你就是母亲请来的温家大公子。”宁赐淘气的笑容露了出来,清亮的大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星子的光芒:“我叫苏宁赐。”
苏宁赐,苏宁赐。
默念着这个名字,温亦儒有一刹那的眩然。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越瑢女帝宠之无以复加的宁赐天颜皇太女,出生即被封为大越的下一代继承人。为了替已亡的君后照顾她,越瑢女帝不惜与赫赫有名的宫氏家族翻脸,将其嫡长子掳入宫中做了凤瑾君,专司培养这个苏宁赐。如此……倒是个不舍不扣的危险人物。
自己这次进宫来,也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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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事。
☆、五 落月成孤倚
皇苏女子天性的自来熟,加上凤瑾君的着意关照,宁赐不久就和温亦儒玩的铁熟,从一开始的端正行礼目不斜视到后来手牵着手上树下河,宁赐的笑声撒满了整个宫瑾园。连带园中的阳光,也好似明媚了几分。
“亦儒哥!亦儒哥!你真好看。”
“亦儒哥,你的剑法很好,教教我成不成?”
宫瑾园中的侍女们,很少见到她们的小殿下如此高兴。那飞扬着的不羁的笑意里,有几分是因为温亦儒的到来?那明媚的让天地失色的眼眸中,又留下多少温亦儒的身影?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看到,他们身后,凤瑾君大人微带落寞而萧索的神色?
至少宁赐是看不到的。温亦儒触目所视,只有站在凤瑾君身旁的父亲大人,一直对着自己的眼眸,微笑,微笑。那笑容里除了鼓励,还有满满的…辛酸。
“凤瑾,大约是我命中劫数连带了亦儒,拖累他也陷入到皇室之中。”
温煜明静静跪坐在柔软白毛皮上,沉静的神色亦有片刻的痛苦。对面,宫凤瑾安静跪坐,抬手轻轻端着茶杯,翡翠般的绿叶漂浮下沉,一如红尘中翻覆来去不得已的芸芸众生。袅袅青烟氤氲升起,片刻的沉寂后宫凤瑾缓缓开口:
“无妨。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否则等他回国都后,免不了要受受苦。”
“我原本没打算让他回去。”
温亦儒抬起眼眸:“你晓得他母亲的性情。若是让亦儒回去,那些皇室子弟会如何对待他?云游天下的太子对宫廷典故尚不熟悉,怎么敌得过那些自小就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生长出来的皇子皇女?阿璩也不能护他……阿璩她有自己的难处。”
“无需过虑。”宫凤瑾抬眸望着他:“西凉皇室有七八个皇子,可是嫡出的只有亦儒。”
“莫再提了。”温煜明神色闪过一丝黯然,“那是我年少时做的错事。亦儒本不应该牵扯到西凉皇室中去……若是当时我知道那落水的女子是阿璩,是西凉长公主,我如何也不会……”
“那可不是你的错。”
宫凤瑾抿一口茶,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十数年前的孽缘,造就了今天这段伤心旧事,他又有什么可说的?
十一年前,当宫凤瑾与温煜明都是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之时,皆为南越轰动一时的俊秀少年。多少家千金小姐前来提亲,七国君主王侯无不敬若上宾。就连两人随口开一句玩笑话都会被传遍各国。那时温煜明曾经笑着道:“怎么就没有个千金小姐落下水,待得我去救了成就一段良缘呢?”
结果那之后的三个月,温府附近的小水塘沉了无数千金,小医馆里骤增了无数“偶然风寒”的小姐。
大约是命中的劫数,当宫凤瑾某一天突然兴起要去拜访温煜明的时候,在他府中看见了一个昏沉不醒的少女,彼时温煜明小心翼翼端着药盏,看那少女的神情就像是呵护不尽的传世珍品青花瓷。据说这真是温煜明从水中捞起来的小姐,只不过那水是在南越西边靠近西凉的浮沉河,而温煜明也是偶然兴起去打猎而已。
于是就这么着,温煜明摆了香烛红案,拜明天帝,娶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爱情这件东西真的很奇妙,有时候它像毒药一样麻痹了人的头脑,使得温煜明全心全意陷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爱情中去。一年以后那女子为他们家族生了个男孩,是家族的嫡长子。温煜明喜不自胜,亲为取名“亦儒”,一边唤着那女子:“阿璩,阿璩,咱们如此圆满,只怕天帝尚要妒忌呢。”
一语成真就是这个意思。
当他尚沉浸在喜得麟子的喜悦之中,那百里璩留下一纸字迹飘然而逝。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温煜明震惊至极吐出数口鲜血。他心心念念的阿璩,那个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的美貌女子,那个曾经偎依在他身边甜甜蜜蜜说相伴一生的女子,竟然是西凉皇帝的长公主。西凉皇室叛乱,皇帝被杀,她逃到了沉浮河边本欲一死,可睁开眼后,看到的却是那少年。于是本来的复仇大计一拖再拖,直至她为他生下子嗣,这美满的梦中终究要破灭。
她要回国。
皇座上的是叛臣贼子。
那皇座是百里家族的,她是百里家族仅剩的血脉。
温煜明无法想象一个势单力薄国破家亡的女子是如何从容辗转于朝堂与江湖之间,冷笑将众仇人一一杀死并灭族之。他也无法想象那孤身弱小的女子是如何一次次逃过追杀一次次躲过灭口,最终还能将一国朝政牢牢攥到自己手心的。他只知道,那个曾经温婉伏顺在他怀里巧笑倩兮的女子,那个曾经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化不开爱恋的娘子终究是别人的了。
她舍了自己而去。从此她有自己的后宫,与温氏家族与温煜明再无半分联系。
再见到她,已是五年后的深秋。那一夜她换了便服在窗外徘徊许久,低低啜泣的声音如同窗外呜咽的秋风。她说,煜明我对不住你,可是我有苦衷。她说,煜明我今生今世负了你,可亦儒是无辜的,求你让为娘的见孩子一眼。我到现在只能数着日子知道孩子是五岁。他可爱闹?他可知道母亲是什么模样?求求你让我看他一眼,我想孩子……
五岁的小亦儒,在睡梦中被呜咽的声音惊醒。圆睁的黑溜溜的大眼睛纯真而美好,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女子。也许是天性也许是本能,他揽着百里璩的脖颈笑嘻嘻的道:“你哭了?哭什么呢?你瞧,我从小就没有娘,我都不哭。”
百里璩压抑数年的思子之情在那一刻彻底崩溃,抱着温亦儒痛哭彻夜。
过了一个月,西凉女帝下旨封自己早年失落的一个孩子为太子,赐号“昭瑜”。在册封大殿上自始至终那孩子都没有露面,就连新封的君后都以身体不适而未出现。册封大典后的第二天,昭瑜太子便随着君后远游去了,世人竟然从来未见过他们面容身世。百里璩后宫的君妃们不干了,强烈要求觐见君后大人,西凉女帝陛下一反平日宠幸,将他们上书的奏章围成堆,当着一干老臣的面在金殿上焚成了灰烬。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对昭瑜太子的身份说三道四。
可是自那以后,温煜明再也没去过西凉。
温亦儒渐渐长大,母亲对他的宠爱日盛。只为了他一年回来住一次,就专门在皇宫中为他修建了太子东宫“上阳宫”,抽调帝国中最精锐的士兵,派专人训练,组成“上阳飞骑”作为皇太子的亲兵护卫队。但凡是温亦儒开口无有不应,上至国家政权下至侍女宫殿,百里璩近乎卑微的小心讨好着这个唯一的儿子。可是每次温亦儒见到她,都是微笑着一揖到地而后转身离去,君臣之礼十足。有时候百里璩从梦中哭醒的时候总是在心头萦绕着一个小孩子的模样。那么可爱那么善良,抱着她的脖颈笑嘻嘻的画面难道是一个梦?
也许是,也许就是。
权倾天下的西凉女帝已经老了。老的越来越快。每年太子回来看他的那一段时间,是女帝最为高兴的日子。有侍女曾经看到女帝陛下在太子寝阁外呆呆的坐等了大半天,直到太子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惊喜的笑颜才如花绽放。
这哪里还是女帝,分明是个卑微的想讨好儿子的母亲。
太子呢?
打开门的一刹那,看到了女帝之后,微微一笑,轻轻一揖,转身离开了。只留女帝呆立当地,脸上泪痕尚未干。
这世间之事兜兜转转,总绕不过一个“情”字。西凉女帝如此,温煜明又何尝不是这样?
所以他才不想让温亦儒入宫,不想让唯一的孩子重蹈覆辙。可是人力定胜天这句话是存在于书上的,有时候你自已为是的改变了命运,殊不知那也是命中注定的。
“我会时时照拂于他。”
这是温煜明临走前,得到的承诺。宫凤瑾是他自小到大的好朋友,与他有过命的交情。能承诺如此,温煜明已经心满意足。
于是温亦儒立在宫瑾园的门口,静静目送父亲远去,看着他的背影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温亦儒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呵,南越女帝,你害了我和我父亲。
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