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我……”瑶光想了半天，却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麽说才比较恰当。
  “你怎麽？很抱歉？很後悔，很内疚？”
  崔笑再次靠近了一步，几乎到了瑶光跟前。
  “别开玩笑了，别擅自内疚来打发自己的罪恶感，你後悔，抱歉，然後暗地里责骂自己的懦弱，那天的事就会不发生吗？不，你责骂自己，只能让自己好过点儿罢了。所以，不准抱歉，也不准後悔，这是我一生都难以洗去的人生污点，所以你就抱着这种内疚陪着我为之痛苦和恐惧吧。”
  “………………崔笑。”
  “当然了。我也知道真正有错的是谁，你，只是个不敢反抗和阻拦的旁观者而已。连让我复仇的资格都没有。”
  崔笑话锋一转，语调略微轻松了一些──可是，话语的内容，却让瑶光不由地一个冷颤。
  “我真正要复仇的，是尹流霆。那一天，强暴我的男人是十四个。所以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尝尝被十四个男人强暴的滋味是怎样的。”
  “……什、可是……”
  “──你要为他说话吗？你不觉得这是他该受的惩罚吗？”
  瑶光无言以对。
  “还是说，毕竟这家夥是你的哥哥，在听到我的打算之後，你还是会心软？你忘记了是谁害死你地下水路区的同伴了吗？”
  瑶光依旧无言以对。
  似乎瑶光那纠结的表情取悦了崔笑，这个美貌少女突然格格笑了起来。
  “放心，我还在地球的时候，就有一个人生宗旨，有借有还。……我说十四个，就是十四个，一个都不会少，也一个都不会多，我所受的苦难，也不要求附带利息了，老本是绝对要要回来的。”
  “……”
  “所以，你也一样。”
  崔笑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子，膝盖搭上了瑶光所在的座椅的位置，动作暧昧地跪趴在了瑶光的上方，还伸手捏住了瑶光的下巴。
  “这位小姐，请自重。”
  斩墨的声音想起，但是崔笑却只是揶揄地挑眉：
  “这位逻辑智能先生，你的主人都没急，你这麽急做什麽？”
  瑶光依旧不动，面无表情地维持着被崔笑“调戏”的状态。
  於是崔笑眯起了眼睛，那漆黑的瞳仁倒映着瑶光的影子，显得深邃又危险。
  “你也一样。你给我的这块巧克力，是我至今成功的关键道具，它一共有六个小块，我拿它给了六个人，间接地换来了现在的地位，所以，我会让你六次。”
  “…………”
  “今天是第一次。你还有五次机会可以获得我的纵容，或者得到我的帮助，又或者同我合作。──当然，有关尹流霆的事除外。”
  ……还真是狂妄得不得了的发言。
  不过瑶光知道，崔笑确实有这个狂妄的资本。
  “……那麽，五次之後呢。”瑶光忍不住接口。
  “你说呢？”
  崔笑总算是放开了瑶光後退一步。
  “五次之後，我们就是彻底的敌人了。别怪我心狠，敌人肯定是先把杂鱼清掉，再集中精神对付难缠的，所以，我会先对你下手。”
  …………我只是杂鱼级别的吗。
  瑶光暗自苦笑，不过表面上还是沈着地点头。
  “我明白了。虽然我觉得我不会用到这五次，还是谢谢你有这个心，会这麽想。”
  这句话让崔笑有点意外，不过她也只是瞪了一眼瑶光而已。
  “那好吧，那麽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有很多後事得收拾。”
  崔笑边说边甩下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PHS号码，我并不介意你没事的时候来联系我聊天哦。”
  然後挥着手，在斩墨那巴不得她快点消失的气场中，从自动开启的车门中跳了下去。
  下一秒，斩墨发动了引擎，以最快速度冲入了会馆侧面的出口通道，一阵乱拐，最後飞入了漆黑的夜空中。
  “瑶光，她到底是谁？”
  在夜空中行驶了一阵，确认了安全之後，斩墨突然开口。
  “……她是……认识的人。”
  “不接受此答案。需要我向你朗诵字典中‘敷衍’一词的意思吗？”
  “是啊……”
  瑶光却只是双目放空地低喃。
  “或许，连‘认识’也不能说吧。”
  ☆、（19鮮幣）26　凶星高懸赤地之上
  道恩站在剪血号的甲板上，抬头看着那漆黑的天幕。
  就算是在高空，空气也不见得好，群星在这个星球的表面，不通过仪器是无法看见的，尽管如此，道恩还是默默地抬头看着。
  他在看什麽，没人能知道，或许他只是在眷恋这种和天顶如此接近的高度而已。
  毕竟，或许马上，他就要从城主这个神坛上下来了。
  “牧瑶光……露西？白月……”
  他从口中喃喃地念叨着这个让他感慨万千的名字。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憎恨她，但事情至此，他却发现自己平静得可怕，甚至连一点激动的情绪都没有。
  ──难道是我的情绪制御系统出问题了？我也中病毒了吗？
  道恩有一瞬间这麽怀疑起来，不过他很快就自嘲地笑笑──那个女人要得逞，何必用这麽繁复的方法？对她，所有新人类都像是砧板上的肉一样的无害而可怜。
  所以，道恩完全不後悔自己当初出高价让鬼羽去杀她的决定，或许当时并没有想得太深远，但是道恩的潜意识里，或许已经预感到牧瑶光这个人，会对他的基业产生多大的威胁了吧。
  只可惜，鬼羽被她吊起了某种执着，至今还没对她下手──这是他最近才知道的──而家园公司带着如此巨大的利益来势汹汹，他也没办法确实地阻止。
  延长寿命、噩梦病毒的根除、成为更像生物的存在──新人类本来淡薄的欲望在一夕之间被她最大限度的挑起，整个种族的需求在被告知有可能得到满足的时候，道恩根本无法──哪怕是试图理智地向城民们解释──来拒绝这些。
  哪怕他真的用高压手段，彻底把家园公司拒之门外，那他的支持率也会一落千丈，而且会有大量抛弃赤地城的移民涌现吧。
  也就是说，预警和抵抗，道恩并不是没有做，而是做了却无效而已。
  他败给了瑶光的才能，同时也败给了自己的大意和傲慢。
  早知道当初，就不要顾忌杰内斯的感受，直接动用军队围剿她了。
  道恩勉强地勾起嘴角苦笑了一声，但最後还是暗自摇摇头。
  围剿了她又怎麽样呢，他保住了赤地城，新人类还是照现在这样过着毫无起色的日子。整天担心噩梦病毒，担心索玛，被各种守旧派攻击为伪生物，他作为城主有着极高的支持率，自然是因为他打出了“民众利益优先”的旗帜，相比其他几个城的城主，道恩是懂得保护百姓，甚至在可能的限度内为百姓谋取福利的。
  ──但是，也只是在某个限度而已。他虽然关心着噩梦病毒的蔓延与治疗，却依旧在发现瑶光有可能将其根治的时候，为了不得罪卡列维尔而选择暗杀瑶光。
  然而，瑶光却有着宁愿与卡列维尔为敌也愿意公开噩梦病毒防火墙的气魄。
  提高新人类的寿命上限也是，这麽做，相当於再一次提高了新人类总体的社会地位，也相当於直接给了人类和沙亚克一闷棍，明知这麽做很有可能让自己登上某些极端种族主义的黑名单，她还是这麽做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麽她身为人类，却在尽可能地帮助新人类，但是道恩也不得不承认，无论她是抱着什麽目的，至少，她比他更有胆、更狂妄。
  而在这个世界上，狂妄又强大，即意味着能得到认可和尊重。
  道恩甚至发现，他自己正在对这个把他赶下台的人物，产生敬佩。
  “道恩先生，时间到了。”
  瓦沙各的声音在道恩身後的响起──已经从城主改口成先生了？
  道恩慢慢转身，他的站姿依旧优雅，脸上的表情也依旧深不可测，但却已经失去了让人觉得危险的尖锐。
  “瓦沙各，我没想到你会背叛我，也没想到离开我的杰内斯却在这个时候回来，做我最後一个友军。”
  “抱歉，道恩先生。”
  瓦沙各垂下眼帘对道恩微微一点头。
  “於公，我惧怕那个女人，於私，我受恩於她。我的地狱火，毕竟是车队，而不是赤地城的私军。”
  “杰内斯呢，你们没把他怎麽样吧？”
  “你不用担心。”瓦沙各轻笑起来，脸上的表情似乎少了些之前那种人偶的僵硬感，“就算她杀光所有新人类，杰内斯也会活着的。”
  “既然如此，他何必──”
  “因为他把你当朋友啊。”
  一道冰冷清澈的女声插了进来，瑶光走到瓦沙各身侧站定，拍拍瓦沙各的肩膀。
  “就算只剩一个为你而战，你也只是‘战败’，而不是‘众叛亲离’了。道恩，希望你能明白杰内斯的心意。”
  “放心，我没想自我了断什麽的。”道恩自嘲地笑笑。“你用这麽‘正式’的方法把我赶下台，不就是想让我继续能光彩地活着麽。”
  是的，瑶光使用的夺城方法，非常“正式”。
  和醉夜城、堕月城这种官僚结构复杂，渗透方式也很多变的城不同，赤地城作为纯新人类的聚居地，政治结构相对要简洁透明很多，大概是因为新人类从精神上来讲是数据生物的关系，他们对数据的依赖性，要明显大於其他的有机种族，而新人类的肌体又是可以更换的，所以相对於物理上的强大，他们更倾向於崇拜逻辑处理器功能强悍的个体。
  所以，决定赤地城城主的方式，竟然是瑶光这些地球人也很熟悉的方式──选举。
  每隔十年，前一任城主会亲自挑选出十个候选人，然後布置特定的舞台，让候选人通过各种形式向城民展示自己的实力，也不排斥候选人之间的互相暗算，最後，由民众的支持率决定下一任城主。
  道恩上任了八年，照理说还有两年才到换届的时候──但是瑶光又怎麽可能等上两年，再说，以道恩之前的作风，两年之後肯不肯让出城主的位置也很难说。
  於是，赤地城所有的新人类在某一天，静止了一秒，就是这一秒，一切都变了。
  有人开始找道恩询问候选人的事，有人开始探道恩的口风想知道他是不是想连任，也有人向道恩毛遂自荐想候选人。
  瑶光做的动作其实很微小，她散布的只有一个看似很无害的病毒，那个病毒体积细微，能通过无线网路高速传播，直接入侵新人类的逻辑处理器，而那个病毒只做一件事，把所有记忆中有选举一事的新人类的认识中的“两年後”，修改成“现在”。
  数据化的记忆和有机体的记忆有区别的就是，数据化的记忆，有时候不需要逻辑，就算那些新人类知道选举是十年一次，但是这一次选举是现在，那麽就是现在。
  就和你把1＋1的结果修改成3，那麽之後的运算就会照着1＋2=4的结果而去一样。
  总而言之，虽然也有新人类觉得奇怪，也有人尝试纠错，但是他们从根本的认识上，被修改进了一条“执念”，就算怀疑，还是会觉得这一事实已经存在。
  ──新的选举开始了。
  瑶光对外公开了家园公司董事的身份，对道恩申请了候选人的名额，那个时候道恩已经明白大势已去──她既然能做出那种病毒，其实完全可以直接修改所有新人类的认知，让所有新人类直接认她为主──但是她没这麽做，她只是给自己，在选举时间上加了一个金手指而已。
  感谢敌人的绅士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但是在道恩得知瑶光的手段之後，确实有了类似的如释重负感。
  ──或许有她在，他反倒会过上比城主更为悠闲享乐的日子也说不定。
  最後的结果，想当然的，其余九个候选人，三个主动退出，四个意外身亡，三个顽抗到最後，而瑶光以73％的超高支持率获得了下一任城主的就任资格。道恩之前考虑过无数种夺城的方式，却惟独没想到这麽正式的，正式到了道恩把此当作奇思妙想旁门左道不甘又佩服地夸赞了一番。
  “时间到了，交接仪式，还请多多拜托。”
  “我现在可是丧家犬，你完全没有必要对我这麽礼貌，牧瑶光小姐。”
  “在还没有发表就任演说之前，你还是这个城的城主。”
  道恩沈默不语，静静地盯着瑶光看了一小会。
  “你……不想复仇吗？是我让鬼羽来杀你的，你知道的吧。”
  “关於这点，我觉得我需要谢谢你，”瑶光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道恩离开甲板，下楼去大厅参加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