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在一边发出了幸灾乐祸又不屑的冷笑──介於瑶光就在这里，杰内斯没有发作，只是狠狠瞪了几眼，回了一个比中指的手势。
  “你们来了，随便坐吧。”
  瑶光背对着三人忙碌着，头也不回地招呼了一声，於是三个新人类面面相觑了几秒。
  哪来可以随便坐的地方啊？
  倒是鬼羽，老不客气地展开自己的折叠镰刀，收起刀刃，把它弯成一个奇妙的角度，往墙边一靠，做了个简易座椅出来，然後大剌剌地坐下了。
  杰内斯鄙视地瞅了他几眼，然後向瑶光靠近了几步，和往常一样，把下巴放到了她的脑袋顶上，看着她跟前的屏幕。
  “怎麽了？只叫我们三个过来？是和新人类有关的事麽？”
  “嗯。稍微等等。”瑶光还在忙碌着，随手把桌边放着的三个瓶子递给身後的杰内斯，“帮我分了吧。新作品。”
  杰内斯接过瓶子一看，上面竟然写着──“家园”牌能源油。
  “这是啥？你开发的？”
  “嗯。其实研究了有一阵子了。最近注册了一个公司，就把最稳定的版本拿来做了一批，让梅森尝试地下贩卖。”
  杰内斯有些好奇地把其余两个抛给鬼羽和罗星律，然後打开瓶子喝了一口，眨眨眼。
  “…………感觉很…………很不错？瑶光你是怎麽做出来的，这东西，为什麽不大量发行啊？”
  “马上就有机会大量发行了。”
  瑶光总算是停下了动作，从电脑前的座椅起身，面对三个新人类。
  “鬼羽，罗星律，给点儿意见吧。”
  罗星律哼了一声，有些没精打采地拧开瓶盖喝了点，鬼羽则是把瓶子翻来覆去地玩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怎麽样？”
  “这东西和之前的能源油成分不一样吧？你改良了？”罗星律咂了下嘴，表情很像人类在品尝食物，“纯度提高了不少，虽然浓度降低了但是……”
  “嗯。”
  瑶光点点头。伸手把身边一个屏幕拉大展示给三人看：
  “这是这个新产品的配方，之前的能源油，原料和定价之间的比率实在太离谱了，作为新人类的食物实在有点不合格。”
  “不离谱才奇怪吧。”罗星律冷笑一声，“像你这配方，还赚得到钱麽？”
  “可以赚到，只不过打算用薄利多销的方法，反正我建立这个公司的根本目的也不是赚钱。”
  “…………真的？”
  罗星律上前几步，指指屏幕上的其中一行。
  “保养用纳米器械，用於清除新人类体内积攒的污垢和修复关节磨损──这不是高级的新人类疗养设施里才有的东西麽？做一次全身护理可不这麽容易。”
  “啊、不是疗养设施里那些高档品纳米器械。我把它们的材质换成一次性的了。反正装在食物里，也就成了消耗品，清理工作可以变成长期性质，所以没必要用那麽好的纳米器械。只不过这个设计有个……不知道算不算是缺陷的地方。”
  罗星律挑眉。
  於是瑶光干咳了一声才继续：“那些纳米器械和新人类的体内的污垢、化学作用物、以及一些废水，无法通过疗养院里那些高级手术去除，需要自行处理……换句话说，如果喝了这东西，新人类会需要和人类一样…………咳，排泄。”
  “…………”
  “………………”
  “……………………”
  包括鬼羽在内，三个新人类同时露出了惊悚的表情，杰内斯甚至用夸张的动作捂住了自己的屁股，还不停扭头，努力地对着臀瓣中间的位置瞪眼，那表情好似在说“为什麽这个无用部位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场面以极为尴尬的状态冷了半分锺，瑶光不得不继续干咳一下继续开口。
  “说是排泄，但是频率当然不会像人类这麽高。虽然麻烦了点，但是这麽做是很有好处的。新人类的平均寿命和人类是差不多的吧，有钱的维护措施做得多些，那寿命就会变长，其实新人类作为机械生物为什麽寿命才和有机生物差不多？就是因为你们食用的是能源，没有新城代谢，体内的污垢和一些化学残留物如果不手动清除就会一直留着，这种细小的东西不会影响你们的行动，但是却会加剧你们部件的老化，其中包括逻辑处理器。其他部位老化了，你们可以换，但是新人类法里明确规定，一个新人类只有一个逻辑处理器、如果逻辑处理器损毁则判定为死亡，对吧？”
  “私底下偷偷更换逻辑处理器的也不是没有，不过这个可是重罪，抓到可是立即执行死刑的。”
  杰内斯低声说。
  “所以，这种能源油可以让新人类的平均寿命合法又容易地加上20到50年──我是说经常喝的话。延长几十年命，但是代价是加入了和有机生物类似的能量循环的排泄环节，你们觉得这个交换合算吗？”
  “有趣。”
  鬼羽从头盔下发出了阴阴的声音。
  “发明出这种东西是什麽意思？我倒不相信你什麽时候成了个想要造福新人类的慈善家？这种东西要发明的话，早发明了，能出现的话，早出现了。”
  “不，鬼羽，你高看了新人类的维修技术。如果这个世界的新人类维护技术真的和新人类的制造技术持平的话，你也不至於会以那种状态出生，忍受了这麽多年部件过热的问题的困扰。”
  “你是什麽意思？制造和维护怎麽可能不齐平？新人类制造技术难道不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有的麽？”
  鬼羽话刚说完，就沈默了下来──似乎没等瑶光回答，他就猜到了答案。
  他是知道瑶光的身份的──她，从600年前的，一个遥远而文明的世界而来。
  而时间旅行技术，显然不是这个世界的科技能力所能触及的。
  新人类的逻辑处理器结构，至今以来也没有人能完全解析，新人类那极其复杂的身体构造，除了那几个正规全自动工场，民间组织能完美再现的也只是少数。
  而那几个工场，被新人类奉为种族延续的圣地，里三层外三层有无数重兵把守，新人类的制造之谜，现在回头想来，竟然不能说被彻底解开过。
  见鬼羽的表情，瑶光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什麽，於是也不多做解释，只是从新走回电脑前。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弱点吧。”
  “我可没有弱点。”还没等杰内斯开口问一句为什麽，鬼羽已经抢先没好气地回答了。
  於是杰内斯有些不解地抓抓头：
  “弱点也不是不能说，只是能不能私下和你说啊，而且瑶光，你要知道这个做什麽？”
  “没有弱点也没关系，告诉我你们的欲望，不是作为‘自己’的欲望，而是作为‘新人类’的欲望。”
  “原来如此。”
  罗星律笑着再次喝了口能源油。
  “你想知道最容易左右新人类的是什麽麽？不过，这样的话你应该去做市场调查吧？抓我们三个来问有用麽？”
  “市场调查我拜托琼火帮我做了有偿电子问卷，结果还不错。叫你们来纯粹是因为，你们算是新人类中的佼佼者，而且也算是……比较典型的类型了吧？”
  “什麽典型？”罗星律罕见地开了个玩笑：“普通，文艺，2B麽？”
  “我可没这麽说。”
  瑶光嘴上否认着，眼神却忍不住瞟去了杰内斯和鬼羽这里，嘴角有些忍俊不禁地微微翘起。
  杰内斯还愣头愣脑没明白过来怎麽回事，鬼羽倒是敏感地察觉出来瑶光眼神中的调侃，於是开始放肆地泄杀气──可惜，换做以前的瑶光的话，还会害怕一下，现在的瑶光早就对这种程度的杀气忽略不计了。
  “好吧，咱们严肃点儿。”
  罗星律拍拍手吸引了杰内斯和鬼羽的注意──他大概已经明白瑶光的计划是怎麽一回事了。
  “要说新人类最想要的是什麽的话，其实首先是‘安全感’吧。”
  “我不同意。”
  鬼羽立即在一边唱反调。但是瑶光和罗星律理都不理，一个示意继续说，一个也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安全感并不是狭义的安全感，而是一种种族安全感。首先，新人类之间特有的瘟疫‘噩梦’现在尚未找到解决的方法，其次，繁衍的方式太过脆弱，和有机生物不一样，只要攻破加工场，新人类其实是很容易做到灭族的，他们无法像有机种族那样生生不息，最後，这种不安感源於新人类自身──因为他们至今都无法确认自己是‘生物’。学术和道德上的争论一直在持续着。”
  “所以，虽然新人类是以人类为蓝本制造出来的，却有着不亚於沙亚克的攻击性──这种暴力倾向很有可能源於这几种不安感的综合作用。我一直在疑惑这个问题，你的分析帮了很大的忙，罗星律。”
  瑶光淡淡地接口，在自己的PDA上简单地输入了几行笔记。
  “有道理是有道理啦，可为什麽你一口一个‘他们’？”杰内斯没好气地嘟囔，“你自己不也是个被不安感笼罩的新人类。”
  罗星律嘲讽地一笑，没有回答。
  於是瑶光看看杰内斯和鬼羽：
  “有其他意见麽？”
  沈默了半晌，杰内斯突然闷闷地开口了。
  “其实主要问题都被罗星律给说了，新人类头疼的，还就是这些事。…………只不过瑶光，你突然又是发明新食物，又是向我们问这些…………是打算对赤地城做些什麽麽？”
  瑶光呼吸一滞，但最後还是看着杰内斯的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抱歉，我想得到赤地城。我知道你和城主的关系，但这次行动我势在必行，所以你可以退出车队，哪怕与我为敌我也不会怪你。”
  “我不会啦。”杰内斯有点烦躁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电线。
  “我和道恩翻脸就是因为他当时对我又是瞒又是骗，让我觉得自己这麽信任他简直和傻瓜一样。…………但是，既然你选择在行动前和我摊牌，我就不会怪你。”
  “……但是。”
  “嗯。…………”
  杰内斯的神色低落了起来。
  “道恩他毕竟……对我有恩。我做不出来有些事。所以这次行动我不参加，你们两边我哪一边都不帮。”
  “没问题，还有什麽其他要求麽？”
  “放道恩一条活路吧。”
  杰内斯这麽说的时候，站在他身後的罗星律突然用极其狠毒的眼神盯着他的背影──与此同时，瑶光也看到了罗星律的表情。
  “我会的。罗星律，我知道你帮助我的目的，也知道你和道恩之间有深仇大恨，得到赤地城之後，我会让你们有见面的机会的，至於要怎麽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那是你们的事。只不过，不要牵连到杰内斯。一旦你对杰内斯动手，别怪我不择手段。”
  “哼！”
  罗星律恨恨地从鼻孔中发出嗤笑的声音，扭开了头，而杰内斯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後凑到瑶光身边，有点撒娇地抱着她的腰蹭了蹭。
  “那，瑶光，我要是去阻挠那个罗星律，你不会反对吧？”
  “不会。那是你们的事。我的任务只是夺走道恩手中的赤地城而已。……你要是对我做到这个程度有所不满的话，可以离开。”──後面半句话是对罗星律说的。
  “怎麽，已经拿到想要的情报所以翅膀硬了麽？”
  罗星律歪着嘴，表情有些扭曲。
  “没事，你能让那家夥虎落平阳就够了。至於复仇这事，还是我自己来比较有快感。”
  “喂我说，你到底是谁啊？”
  杰内斯终於忍不住了，一边加大了搂着瑶光的力气，一边不悦地审视罗星律的脸：
  “道恩之前怎麽得罪你了，为什麽你要追着不放啊？我不记得他有认识你这麽一号人啊。”
  没想到的是，杰内斯这番话，让罗星律愣了几秒。
  “…………他没和你提起过我的名字？一次都没有？”
  “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怎麽地，罗星律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後突然拿手捂着双眼，双肩耸动，哑声低笑起来，笑声不大，却可以听得出其中带着刻骨的恨意，以及若有若无的哀伤。
  “原来如此，原来他从未後悔过。”
  笑够了，罗星律突然松开手，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表情，慢慢走到门边，然後离开了。
  “喂你这家夥，别给老子说些神神叨叨地就走人好不好！抱歉瑶光，其他事等等再说，我得找那家夥问个明白！”
  “嗯，但是小心，这个人很厉害，还携带噩梦病毒。”
  “放心啦别总把我想得这麽没用。”
  杰内斯没好气地掐了掐瑶光脸上的肉，然後也风风火火地追着跑走了。
  偌大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