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起来很久没用了，不过设备很新啊。”瑶光的声音，通过去污仪的麦克风传了出来。
  “去年的新款。我的计划就是从去年开始的。计划开始之後，这里就被弃置了。”
  “为什麽？”
  “离地下水路区太远，每次往返都要消耗时间。”
  “所以才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又弄了个小诊所麽？”
  “也不尽然。那边主要是接待平民的病人的，这里则是接待大人物的。”
  “哈，果然病人也是分级的吗。”
  “当然，虽然和地下水路区的时候不一样，不强制支付方式，不过基本上还是那样：付得起钱的付钱，付不起的就拿身体资源来偿还──没有拿走器官，只是拿走精神财产，这已经算是很厚道了吧。”
  “也只是身体缺陷和精神缺陷的区别而已吧。”
  梅森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那麽梅森，是否该说一下你所说的那个‘实验’了？”
  梅森刚想开口，却听去污仪发出了滴的一声，打开了盖子──时间到了。瑶光从去污仪里爬了出来，光着身子跑去了一边的试验台躺好，而梅森则戴上了手套，从一边的架子里拿出了一个瓶子，倒出了淡绿色的胶状体，开始往瑶光身上抹。
  凉凉的、干燥而又柔软的触感沾上了皮肤表层，瑶光不由自主地放空视线看了一会天花板，只要忽视抚摸身体的这双手是男人的手的话，这种像是躺在果冻里的感觉其实也不是很坏。
  ──问题是，这确实就是双男人的手啊。
  每次在做这项准备活动的时候，瑶光总会觉得医生这种职业很神奇──明明是异性的身体，他却可以做到完全面不改色地把她从头摸到尾、动作间也全无动摇或是不好意思的局促什麽的，换做她，恐怕做不到这麽淡定。
  大概是看见了瑶光打量的眼神，梅森停下了动作：
  “你想问什麽？”
  “想问的东西很多，只不过现在只是纯粹地好奇而已，女性的病人在你眼中和男性病人是不是差不多？”
  “生理结构不同而已。”梅森依旧面无表情，继续开始涂抹，“你都检查了这麽多次了，现在才来问这种问题是不是太迟了点。放心，对於我你不用在性方面有防备，我对你的性器官的了解程度恐怕比你自己都高多了。”
  “……开什麽玩笑？”
  “开玩笑？”梅森阴阴地瞥了瑶光一眼，“你知道自己的骨盆宽度、阴道长度及相应的神经敏感区域麽。”
  “……”
  “而且我对没进行过全方位高精度杀毒清洗的女人没兴趣。”
  瑶光抽了一下嘴角：
  “我觉得我和你眼中的生物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没错。在普通人眼中，生物都是‘个体’，而在我们眼中，生物是‘组合体’。”
  “……各种器官的组合体麽？”
  “这只是一部分，这部分组成的只是容器，也就是硬件部分，我在意的，不仅仅是硬件，还有软件──这个说法，我想你应该最能懂吧。”
  “你是说人的精神吧。”
  “当然。”
  “所以你的研究课题也是与人的精神有关的吧。问题是你到底想从这些精神财产的抽取上，得到怎样的实验结果？”
  梅森没有说话。胶体涂抹完毕了，他打开了在实验台上的一台小型扫描器，让淡淡的绿色光幕呈面状扫过瑶光的身体，来回扫了三四次之後，一边的电脑跳出了一个人形的结构图，上面写满了详细数据。──但是检查还没有完，之後，又是一个大型的脑部扫描装置被罩在了瑶光头顶，又是将近一小时的无聊检查，梅森的忙碌才停下来。
  “数据怎麽样？”
  “原来除了我对你动过手脚之外，你的身体还有很多外来物──光是脑部就有两个纳米器械，不过现在来看它们还是安全的。”
  瑶光了然──其中一个，估计就是噩梦携带者，那个前任游戏参加者罗星律放进她身体的监视装置，另外一个，则是游戏运营者用来约束他们遵守游戏规则的“枷锁”吧。瑶光记得，如果主动透露自己的游戏参加者身份，下场可是即死的。
  梅森捏着那个显示着检查结果的荧光屏，慢慢转身，冷光打在了那张本来就有些阴森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为危险。
  “看样子，我们或许有着意想不到的交集。”
  吸血僵屍一样的男人笑了起来。
  “那两个纳米器械，是现在这第七殖民星的科技无法做出来的，而我的感情抽取技术，也是在这里最为成熟的。”
  瑶光眼睛一眯，顾不得穿衣服，径直跳下实验台走到梅森跟前：
  “你是什麽意思？”
  “我们大概都间接地和‘神明’打过交道吧。不过，具体的，我不会问题，请你也不要对我刨根究底。”
  “…………”瑶光慢慢呼出一口气，“那你能告诉我的是什麽？”
  “嗯，我可以告诉你我在研究的课题。”
  他低下头，伸出一只手，将手掌覆在了瑶光的左胸部上。
  “梅森？”
  因为那个动作完全不带情色意味，瑶光只是疑惑地凝视着对方，想从他的眼神判断出些什麽──可惜，那对碧色的瞳孔中的感情，似乎完全被那闪着数据的眼镜式微电脑给挡住了。
  梅森的另一只手，慢慢地放在了瑶光的头顶。
  “…………梅森？”
  “我在研究的……”
  僵屍一般的男人轻叹，眼神穿过了瑶光，毫无焦距，像是在看着某处的虚空。
  “我在研究的是，人的心所在的位置。”
  “……什麽？”
  “是在这里？”放在她头顶的手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头发。
  “…………还是在这里？”按着她左胸部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梅森。”
  瑶光忍不住爆发出了毫无温度的笑容。
  “就算我学的东西和医学完全无关，也知道心脏只是用来供血的，人的思维器官是大脑。…………你作为一个醉夜城顶尖的综合系医生，竟然在研究这麽可笑这麽文艺的东西？你以为你是什麽忧郁的青年文学家吗？”
  “那麽你觉得你作为一个外行人，这麽武断地下结论就是很科学的事麽？”
  梅森同样回以嘲讽的笑容，收回了放在瑶光身上的手。
  “当然，我也知道心脏和大脑的作用，我本以为对你用这样的表达方式你会更容易理解，看样子也不尽是如此。”
  “好吧，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一下用更谨慎、精确又通俗易懂的解释。”
  “即是说，我在研究人的精神的固有性、可转移性、可移植性和携带性。也就是说，人的精神，到底是依附大脑而活，还是依附人自身而活，心脏停跳的那一刻，就消失殆尽，再也没有办法再构筑。”
  其实这番话，瑶光有听懂多少，连她自己都没办法说，但，不知道为什麽，心跳却因为这句话猛地加快了速度，头顶也起了一阵轻微的蜂鸣。
  不祥的预感──虽然搞不清楚梅森到底是在说什麽，但是瑶光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她摇摇头，想要甩掉那种烦人的蜂鸣。
  “…………换句话说，你是在研究……人的精神，是不是彻底能和肉体剥离？”
  “这只是最浅显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人的精神，剥离了躯体之後，还是否具有剥离之前的价值，记忆和感情离开了身体，移到了新的容器之後，还会不会依照记忆主人的性格运作，人的精神，在剥离了身体之後，能否能在新的容器之中完美地再现。”
  ……很可怕。这个人，在说些什麽啊。
  “如果人的精神彻底能剥离出躯体，那就证明人是有灵魂的，对……也就是说，人能将灵魂数据化。那麽接下来要确认的就是……既然是数据的话，那能否进行转移，或是分割和拼装，只要成分组成完全一样的话，是不是某人就算死了，也能用一模一样的精神素材，拼出一个和死者生前一样的灵魂来？”
  “…………”
  在说什麽。
  在说什麽啊！完全听不懂──不，是不想听懂！
  面前的男人，依旧毫无温度地笑着，而瑶光则因为从脊背涌起的凉意而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几步，然後转身跑去一边急急地开始穿衣服。
  不知道为什麽，她本能地想离开这里，想离这个危险的家夥远一点。
  他要研究灵魂啊精神什麽的，那是他的事，但是，她可不想真的成为那种实验的牺牲品！要是她的精神真的被分成一块一块，成为了拼装别人灵魂的“素材”的话，那将会是怎样一种让人作呕的状况？！
  宁愿死，也不想落入这种连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法确认，连自己是不是自己都无法确认的境地！
  但是，梅森却在她离去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在害怕什麽？这种实验，有这麽可怕麽？…………你不是早就已经经历过一次小规模的了麽？”
  瑶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
  “你的精神，被镂空了一大块，要是把你的灵魂数据化，再对比前後结构的话，现在的你能不能说是你都已经很难说了，但是你会认为自己不是牧瑶光吗？你有那种自己成了其他什麽东西的实感麽？”
  “……………………”
  没有。……并没有。肯定没有！
  瑶光哆嗦着嘴唇摇头，那对蓝眼中，难得地出现了很明显的脆弱。
  “看吧，所以，你在今天提供给了我一个绝妙的答案，牧瑶光。”
  梅森的笑容突然轻松起来，他张开双臂，把瑶光微微颤抖的身躯搂进怀里。
  “不用害怕，从你这里拿走的东西，已经足够我得出一个初步结论了，而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我觉得一会我们该去一趟舞厅好好发泄庆祝一下。”
  也不管梅森说出了什麽完全和平时形象不符的话，瑶光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前半句话上。
  “……是……什麽结论？？”
  “你证明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人的灵魂，附着在人的心脏上。它们是独一无二的。”
  “………………啊？”
  作家的话：
  很重要（但是貌似很无聊）的一章
  这章里藏了很多挺重要的信息，会对以後的故事，甚至某几人的命运产生很大的影响XDD
  PS：又要开始修罗灵武封面的修罗期了OTL
  ☆、12　假使她成為造物主
  “你证明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人的灵魂，附着在人的心脏上。它们是独一无二的。”
  “………………啊？”
  面对瑶光面带惊惧的疑问，梅森却没有回答，只是松开她，恢复了以往那种冷静中带点阴戾的表情。明明照道理来说这样的表情更有攻击性，但瑶光却觉得松了一口气。
  毕竟，一脸温柔轻松笑着的梅森──这也太可怕了。
  “好了，我可不想让你有什麽心理障碍，总之没必要对我的研究太害怕就是，那并不是什麽很恐怖的东西，反过来……未来的你，或许需要我的研究成果来帮助你呢。”
  “……为什麽这麽说？”
  梅森摇摇头。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你浪费了很多时间，该继续办自己的正事了吧？”
  瑶光本欲追问，但一想，游戏工作室得立即准备好，对付赤地城和堕月城的计划也等着完善，ID卡密码的破解程序也还有30％的部分要写，车队也囤积了不少比较重要的任务等待完成，她其实根本没有时间把精力放在这样一个让人不愉快的研究课题上。
  於是她顺从地点了一下头，拿上了放在桌边的随身物品，离开了梅森的高级诊所。
  之後的一周内，瑶光和梅森没有再联络过，虽然她就在梅森所在的诊所的楼上忙乎着工作室的事，但一直窝在室内，出门则直接跳进停在窗外的悬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了心理阴影，总之明明只是隔了一个天花板的距离，她硬是无视了梅森的存在。
  不过，现在梅森还是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了游戏工作室内──而且不光是梅森，梅森身边那个总是很拽的大老鼠琼火也在，连和游戏开发完全无关的杰内斯和鬼羽，还有斩墨，都一起挤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对瑶光开发出来的游戏感兴趣，还是纯粹的凑热闹。
  尤其是鬼羽──本来，他应当不是这种爱往人多的地方紮堆的性格，但是不知道为什麽，自从瑶光上次掀掉他头盔亲了他一下之後，他那种总是带着讥讽和嘲笑的态度收敛了很多，变得沈默寡言起来，貌似还无害了那麽点。
  ──比如，他呆立在瑶光门外考虑要不要进去把忘记在里面的头盔拿出来的时候，杰内斯刚好经过，从未见过鬼羽头盔下面容的杰内斯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