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清晨，天刚刚透亮，俞长歌正在给小陌穿衣服。白嫩嫩、肉嘟嘟的手臂穿过衣袖，小陌眨巴着犹带睡意的大眼睛，以眼神向俞长歌表达自己对早起的不满。
  这几日俞长歌都睡的特别的踏实，看起来神清气爽。
  柳如烟被赶出府，俞月华偷偷去探望她，被俞求隆发现之后关在祠堂面壁思过，禁足一个月。想到柳如烟她就忍不住想冷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背负着一条生命的被休女子，如何能被娘家人所接受，柳如烟的后半生，相信只能在郊外的庵堂渡过了。相反，她的娘亲也将正式写入俞府家谱，正在等待日子迁坟入住俞家祖坟，小陌也终于得到了爹的认可，这一切都让她欣喜若狂。
  就在她略微出神的时候，一道清脆又有点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啊！”
  俞长歌抬起头，就看见一身淡紫衣衫的少女从门口飞快的走到她面前。显然早就习惯了少女咋呼的性格，她一边给小陌梳着发髻，一边打趣道，“你再这样毛毛躁躁，小心嫁不出去，到时候可就不能怪我了。”
  小芙翻了翻白眼，“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祁统领来了，已经在正厅了！”
  祁墨生？长歌梳发的手一顿，内心疑惑不已，他怎么会来？心下一喜，下意识微扯嘴角，勾出了一个笑容。
  小陌圆胖的小脸抬起来，一脸稚气的问道，“姐姐，谁来了？”
  伸手捏捏弟弟的小脸，俞长歌也觉得奇怪，他现在不是应该在京都吗？现在不过刚到辰时，难道祁墨生是直接从京都赶至俞府？疑惑在心中困扰着她，她微微摇头，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不想见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在心中翻腾。
  小芙焦急的站在一旁，有种皇上不急急死太监的感觉，很明显，她现在就是那着急的太监，“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老爷让我来通知你。还特意叮嘱一定要让你打扮的漂亮点。”说罢又凑到俞长歌面前，神秘兮兮的道，“听说与祁统领一起来的还有皇上身边的徐公公，所以这次就连被禁足的月华小姐都出来了。”
  月华都出来了？俞长歌更加疑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俞求隆破例取消俞月华的禁足，于是收敛心神急忙随着小芙往正厅走去。
  初春的阳光温暖动人，洋洋洒洒的遍布俞府上下。
  祁墨生与徐公公坐在正厅上座的太师椅上。俞长歌在门口就远远的看见了他。祁墨生的身上总是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总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得出他。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月牙白的长衣上，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见到俞长歌来了祁墨生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又如烈日般耀眼灼目。
  一旁的徐公公满脸的慈祥和气，见到俞长歌连忙起身行礼。
  俞长歌在被封为县主的时候见过徐公公，若非有事徐公公是不会轻易出宫，更何况是不远万里亲自来到苏州。
  徐公公仿佛知道了俞长歌的疑惑，昏暗却仍旧精明的目光扫了扫正厅里的人，继而从怀中的锦盒中掏出一件黄灿灿的东西，俞长歌瞳孔微缩，她认得——那是圣旨。
  “县主接旨。”徐公公尖细的嗓音在俞府正厅不断回旋。在听到皇上将她赐婚于大皇子楚煜的时候，俞长歌的所有的感知瞬间停止，本能的想要抗旨，想要逃跑，那些她以为被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扑面而来。
  ——这张脸果然好看，纵使在这种情况下，也难掩你本来的绝色。你说，他们介不介意享用这遍布伤口的身体。
  ——想死，呵呵，你想得美。
  ——叫吧叫吧，大声叫吧。
  那人凉薄的唇中吐出最残忍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匕首凌迟着她的心，即便是死而复生，这种痛这种恨依然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的折磨着她。
  不知所措的将视线投向祁墨生，却见他仍旧是一脸淡然的样子，浅褐色的眸子温柔似水，仿佛多看两眼都能将人溺毙。只是那明晃晃的笑容如今在俞长歌看来却像针扎的一般刺眼。
  祁墨生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疑窦丛生，不明白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是因为什么。即使她不想嫁，也不应该出现这种表情。莫非——她已经知道宋钧慕的死与大皇子有关吗？若真是这样，那么让她嫁给大皇子非明智之举，对她或是对大皇子都是有害而无益。
  祁墨生疑惑不已，面色却没有一丝表现，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如谪仙般俾睨众生。
  谢恩接旨，机械的做着一系列动作，俞长歌平静的脸上无波无谰，看不出一丝表情。
  徐公公走到俞长歌面前，声音恭敬中又带来一丝谄媚，“县主无需担忧大婚一事，皇上特意命祁统领前来，就是为了迎接县主入宫准备，届时县主由宫中出嫁，一切自有贤妃娘娘为您张罗。为免耽搁下月十五的大婚，县主只有三天时间与亲人告别，还望县主见谅。”
  “徐公公客气了，长歌定当谨遵圣旨。”点了点头，谢过公公，俞长歌起身告退。
  心情已经慢慢的回复平静，渐渐的接受了赐婚的消息。其实现在对她来说，最坏的事情早就已经随着前世的死亡而过去。重生之后的她早已经不是以前懦弱卑贱的俞长歌了。有了皇上的赐婚，即使是个侧妃，身份地位也已经比那个人好太多。
  前世那人因为一己私欲害死小陌，今生她定要她血债血偿。
  俞长歌斗志满满，她就不信一个死过的人还不能改写自己的命运。
  想到楚煜自始至终就不曾想要娶她，一个念头忽然在脑子里浮现，她嘴角扯开一抹灿烂的笑容，那笑容说不出的狡黠，又多了三分残酷。
  小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她家小姐一定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了。真是，唉。摇摇头，她默默地在心底为得罪小姐的那些人祈祷，希望他们以后的日子能够好过一点。
  俞求隆对于赐婚一事大喜过望，俞长歌走后他又命人取了几锭金子恭敬的送给徐公公，又亲自为祁墨生和徐公公安排了住处，等待三日后启程。
  虽然当今圣上没有立下太子，但明惠帝子嗣并不多，皇子仅有四位。贤妃生了大皇子楚煜、五皇子楚烜，淳妃生了三皇子楚琰，安贵人生了四皇子楚炘。原本明惠帝是想立楚琰为太子，奈何三皇子早夭，皇上悲痛万分也再没有了立太子的打算。但国不可没有储君，这里面无论是才能还是年龄，亦或是母族的威望，大皇子楚煜都是遥遥领先，明惠帝若要立太子，大皇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大楚重农轻商，商人是最低级的身份。此次赐婚俞长歌是以已逝宰相孙女的县主身份出嫁，因此俞求隆以商贾身份根本没资格在宴会上出席。可即便如此，俞求隆仍旧乐不可支，不管怎么说俞家的生意是长久的延续下去了。何况大皇子还未有子嗣，若是将来长歌生下一男半女，他的身份就彻底改变，若是大皇子再被封为太子，自己甚至还有可能求得一官半职摆脱商贾身份。
  其实经过柳如烟的事情以后，他就已经放弃俞月华了。有个善妒又心狠手辣的娘，她的前程就算断了一半，苏州城有头有脸的才俊少年都不会愿意娶他。俞求隆将满满的希望寄托于俞长歌身上，没想到长歌果然没让他失望。
  人逢喜事精神爽，接连两天俞求隆都忙着招呼络绎不绝前来贺喜的人，生意也随着赐婚消息的传播越来越好。他每日忙于应酬也无暇顾及俞长歌以及府中的人，终日忙碌。
  三月初正是咋暖还寒的时候，俞府花圃就已经多了很多嫩绿的小草，不畏严寒破土而出。
  俞长歌躺在摇椅上想着事情，眼波流转，时有精光溢出。还有两天时间就该离开这了，她对俞府到是没什么不舍得，只是万分放不下小陌，然而她即将要去的地方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俞长歌怎么都不能带小陌一起去。
  这几日她并没有与小陌寸步不离的相处，反而将平时见到小陌的时间都缩短了，毕竟他要适应以后一个人生活。将小芙留下照顾小陌，俞长歌打算带着仍旧男扮女装的青冥嫁过去。
  青冥？俞长歌微眯眼睛，忽然意识到，这两天青冥总是神秘兮兮，还经常在晚上偷偷出府。特别是自祁墨生他们出现，青冥更是直接失踪了。他倒是没有瞒她出府，只是他也没有要告诉她的出府的原因。
  俞长歌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像是一团乱麻，到处都是她解不开的迷。从冯俊被杀她莫名其妙的当上县主，到现在糊里糊涂的被指婚。她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中，到处都是谜团，环环相扣却又找不出突破口，这一切的一切好像是冲着她来的，又像是别人特意拿她当挡箭牌。怎么想都想不通，她隐约觉得前路一面渺茫。
  甩甩脑袋，俞长歌不再去想这个让她头疼的问题。起身理了理裙摆，大步走向前院，那方向直直冲着红袖的院子——有些事情也该着手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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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俞长歌掀开内室门帘就看到一身绯衣罗裙的娇媚女子安静的坐在桌边做着刺绣。见她到来微微一笑，眼神明媚温和，毫不见往日的魅惑。
  红袖将手中的绣品搁在桌边，亲切熟稔的拉过俞长歌，“恭喜县主。”那声音是发自肺腑的喜悦。
  俞长歌轻轻叹息了一声，垂下眼帘，声音微不可闻，却刚好能让红袖听到，“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喜有什么好道的。”
  红袖脸色大变，连忙看了看四周，见小蓉在外间张罗小吃茶水，才稍稍放下心，“县主万万不可胡说。皇上赐婚乃是天大的喜事，若方才那些话被有心人听到，县主被扣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俞长歌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事关重大，她不得不谨慎小心。方才红袖的担忧，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她一直以为与红袖不过是互助的盟友关系，渐渐地才发现，其实在这条路上，她俩已经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比盟友近，比亲人远。虽是如此对于她来说却也已经足够了。
  俞长歌收敛心神，认真的看着红袖，正色道，“姨娘，这次我离开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小陌就拜托你照顾了。”
  红袖总觉得俞长歌的话有些奇怪，出嫁从夫是天经地义，为什么她要说很久才能回来呢？莫非她还有其他打算？红袖疑惑的看着俞长歌，只是那张不染脂粉但依旧精致的脸上仿佛有一种隐忍、恬静的力量，有强烈的蛊惑人心的作用，让她忘记心中的疑惑，下意识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当小陌是亲生子一样照拂。”
  俞长歌笑了笑，俯下身将桌边的刺绣拿起来，是一副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
  红袖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的笑道，“早晨知道县主赐婚，红袖没什么东西能够拿的出手，唯有刺绣还不错，就想给县主绣一对锦帕。”
  俞长歌轻轻抚摸着锦帕，心中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动。自从她娘亲去世，已经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被关心疼爱的感觉了。重生之后她一直都逼迫自己坚强，只有变的足够强大才能够照顾保护身边的人。只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内心还是渴望被关心疼爱的。
  神思恍惚的盯着绣品，她忽然抬头，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坚定又严肃的对红袖说道，“姨娘，有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一直以来就没见过俞长歌如此认真的表情，红袖被她忽然严肃的神情弄的紧张起来。
  “怎么了？能帮的我一定帮。”
  俞长歌小心谨慎的环顾了下四周，最后俯身趴在红袖耳畔低低的说了些什么，就见红袖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红袖几乎是脱口而出，“县主——”
  俞长歌没有搭腔，只是眼神坚定的望着她。
  红袖见她注意已决，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有这东西，必然知道它对女子的身体有着极大的危害。”顿了顿，她温柔的拉过俞长歌的手，握着的触感冰冷潮湿，她口气淡淡的却又满含关心的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排斥这段婚姻，但是你虽是县主，也不能摆脱身为女子的命运。出嫁从夫是注定的事情，不是人力就可以改变的。”
  红袖耐心的劝解，希望俞长歌能够改变主意，奈何俞长歌注意已决，非要不可。
  红袖摇了摇头，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帮她完成这个心愿。无奈之下她只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