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1-04-30 16:08      字数:4839
  众人心中估摸着皇帝近日连遭打击、心境抑郁,自然都是默默不敢言。或许是因为心虚,许多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连眼睑都低垂着。
  皇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事到如今,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朕还要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他一挥袍袖,案上的一叠奏章“哗”地一声跌落到地上。他盛气凌人地瞧着朱长贵:“宰相可知道?”
  朱长贵举着笏板,朗声道:“老臣斗胆,若是猜错,还望皇上莫怪。”他的视线落在托盘之上,脸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老臣只有七八岁时,后商曾发生过史无前例的饥荒。听父亲说,整个淮河流域已经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灾民们拖家带口地往外逃难,却发现那里都已经没了粮食的踪影。每一天路旁都会倒下许多无名的尸首,那瘦骨嶙峋的样子,一看便是生生饿死的。而没有饿死的,吃的怕便是徐公公手上所端的物事。”他叹一口气:“这碗里的物事完全称不上是人吃的食物,平常年节,就算是喂牲口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材料。最好些的是麸皮和米糠,大多数时候却是混合着树皮、草根甚至砂砾,看着便是难以下咽。”
  皇帝捋着胡须沉吟半晌:“爱卿所言不虚,这碗里所盛的便是灾民的食物。”他轻轻地拍手,一众内侍便将盛着这种食物的瓷碗送到了每个人的手中。“众位爱卿不妨尝一尝这食物,唯有如此,方能真正体会到灾民的辛苦。”
  朝廷之中,虽有科举入仕的寒门子弟,但绝大多数却是出生于高门大姓、富贵人家。从小生活在锦绣堆中,全不知民间疾苦。乍闻朱长贵所述灾情,脸上全是震惊的神情。如今又被赐了灾民的食物,更是无从下箸。
  皇帝见他们扭捏犹豫的神情,便不多说些什么。而是一抬手,便将一大勺饭送入了自己的口中,慢慢咀嚼起来。他阖上眼,脸上的神情更是高深莫测,瞧不出息怒,却在每个人的心头投下一片阴影。
  他们也就没了犹豫的理由,纷纷将食物送入了口中。大殿里瞬时安静下来,只余下牙齿叩碰所发出的的咀嚼声。
  皇帝将瓷碗放回托盘,沉声道:“朕也不过是要让众位爱卿明白灾民的辛苦,若真是难以下咽,也不需勉强。”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奏报上说,因是严冬,灾民冻死冻伤亦是不计其数。凡此种种,实在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朕痛定思痛,方知是朕昏庸无道、穷兵黩武,以至于落得上天降罪。故而自今日起朕将素服素食直至雪灾平息。”
  徐长海瞧着他,仿佛泫然欲泣,他低低地唤道:“皇上。”
  皇帝却似全然不闻,他的目光在朝上众人的面上来回逡巡,最终落在李正煜的身上:“朕思虑再三,便已楚王为赈灾敕使,亲赴酒泉赈济灾民。同时赐予灾民居所田地及谷种,减免一切税赋,直到来年秋收。”
  李正煜瞧见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早有预料。如今听他开口,当即便跪倒在地,朗声道:“儿臣遵旨。”
  朱长贵仿佛是怔忡:“楚王乃是朝廷肱骨,如今还暂代着太子之责。若是此番去了,这一应的事务又该由谁来代理?”
  皇帝冷冷地觑着他,未几,却是微微一笑:“吴王如今也已年满十五,是该学着处理政务了。不妨让他同荆王一起分担些,宰相也好从旁指导。”
  朱长贵听了,却仍是一副谦和的模样:“老臣谨记。”
  皇帝似乎突然意识到些什么,他转而对李正煜道:“既然如此,齐王与宁婉郡主也随楚王一同前往酒泉赈灾。如今齐王也到了为朕分忧的年纪了,让他跟着你多学着些。”
  李正煜微微一愣,旋即想起朱长贵方才那无意间流露出的得意忘形的神情。作为平衡各方利益的个中高手,皇帝自然不会让朱家太过得意。他微微一笑应道:“儿臣遵旨。”
  李正煜片刻不曾耽搁,出了殿门,便径直到了户部商量赈灾的事宜。户部尚书潘湛急的火烧眉毛,一见到李正煜便搓着手,露出一副焦虑的神情:“就算是开仓放粮也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齐所需的物资,殿下,您看这……”
  李正煜微一沉吟:“这缺口有多大?”
  “十之四五,非但如此,连运送的车辆马匹亦是一个大问题。”
  “需要多少天筹集?”
  “一个日夜足矣。”
  李正煜修长的手指抚着下唇,显是在认真思考:“唔,不如孤今日便带一队人马先行出发,等你凑齐了所有的物资,由齐王带队随后跟上。”
  潘湛的脸上现出几分担忧:“只是如今灾民群情激动,若是有个万一便成了暴民。殿下只带这些人马,怕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泽披天下
  李正煜却负着手,却似毫不担心:“孤也是枪里来雨里去的战将,此事尚不足畏惧。”他的手指在账簿上轻叩两下:“尚书莫要担心,孤如此做并不是刚愎自用,而是有了完全之策。”
  李正炽却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底下接到了徐长海送来的圣旨。他犹豫着接过圣旨:“公公?”
  徐长海微微地笑着,一双凤眼斜飞,却是透着几分邪气:“齐王殿下无需担心,此番赈灾乃是与楚王一道,并不会有太多曲折。”
  李正炽也便低下头来,修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仿佛惊魂未定:“多谢公公,孤明白了。”
  徐长海的车队刚刚浩浩荡荡地过了街口,李正炽便上了马飞驰着往楚王府而去。白马四蹄飞溅惊得一旁的行人纷纷避开,李正炽却是浑然不觉。
  楚王府门前的小太监侍候他下了马,他当抬起头来却对上柳长宁一双杏眼。如今这双眼里多了些悲天悯人的味道,仿佛带着柔和的光晕:“王爷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赈灾一事。”
  李正炽微微一笑:“哦哟,又叫长宁猜中了。没想到我也有挑起重担的一天。”
  柳长宁侧身让她进门:“王爷一日日长大,又是才武略、胆色过人,皇上自然是要委以重任的,哪还能由得你独享清闲。”她一回头,又道:“莫说是你,连吴王都被委以重任,代为处理东宫事务。”
  李正炽有一瞬间的沉默,下一刻却道:“你瞧这天气,看来真是要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柳长宁却是淡然:“该来的总是要来,就像是王爷,总是要长大成人,担起朝廷的重任。”她在月湖边的亭中坐了下来,身边的暗卫立刻散了开去,未几。暗影报告道:“郡主,此处一切安全。”
  柳长宁这才开了口:“皇上此举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想来你于吴王皆是弱冠之年,却要当如此的重任,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但联想到近日朱家复宠之势,便知这是皇上的一招棋。既要让朱家尝到些甜头,又不至于太过得意忘形。”她微微一笑。嘴边的酒靥便自然而然地现了出来:“只是皇上重用吴王是迫不得已,对你却是真心器重。此番不能叫他失望。”
  李正炽凤眼圆睁:“还有你。”
  柳长宁不解:“嗯?”
  李正炽这才道:“我是说,父皇看重我不假,毕竟我是母后所出,他自然是要另眼相看。但是父皇对你的重视却是过于常人。放眼朝野内外,也唯有长姊能与你一争高下。可长姊毕竟是父皇的长女,身份感情不可同日而语。因而……”
  柳长宁似乎是若有所思:“皇上对我确实不薄,八成是顾念镇国公府的无妄之灾,心中有所愧疚吧。”
  李正炽却是食指轻摇,神秘一笑:“你若是这么理解,便是将父皇想得太过妇人之仁了。以父皇的个性,只要是对江山社稷有利,牺牲任何的东西都是在所不惜。莫说是一个镇国公府,就是嫡嫡亲的儿子也在所不惜。大哥和二哥便是最好的证明。在我看来,他看重你,也是为了三哥的前途。留着你给她做媳妇儿呢。“
  柳长宁冷冷地觑着他:“我们以为你是来同我说什么正事,结果还是没个正形。”
  李正炽摇头晃脑:“你不信便罢了,却为何又要脸红?”他整一整衣襟。挺直了上身道:“言归正传,这一次忽然传我去酒泉赈灾,我还真是有些忐忑。不为别的,就为不辜负所有人的期待,能让灾民得到最好的救助。只是我虽然通晓经史子集,对历史上赈灾的情形也是如数家珍,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真到了那里或许便只剩下手足无措了。”
  柳长宁听到他对自己的一番赞誉,本来存了反唇相讥的心。但看到他的忐忑与认真却是发自内心,这嘲讽的话到嘴边便又吞了回去。她瞧着月湖,淡淡地道:“幸而此次是同王爷一道去,你虽是第一次,他却有得是经验,多向他学这些便好了。
  “你从不在我面前夸我,害得我以为自己毫无优点。没想到在你心中我却是如此值得信任。”柳长宁闻言转过头去,却见李正煜抱着臂斜斜地倚着树杆:“此去虽然艰险,然我的心里却是豪情满怀。我这双手终究杀戮太多,能够做些好事,也让自己良心稍安。”
  李正炽仿佛不服气:“三哥总是妄自菲薄,战场上兵戎相见,本就是你死我亡之事。为了国家的安危,算是哪门子罪过。”他眼神不由得明亮起来:“这次能助皇兄一臂之力,光焰真是求之不得。”
  李正煜郑重地走上前来,扶着他的肩膀道:“这一次你可不是助我一臂之力那么简单。户部尚书潘湛告诉我,筹集赈灾物资需要两天的时间。为了可以尽快赶到酒泉,我会带着首批物资先行赶去。稍后等到所有物资齐全以后,你和长宁便快速赶上。”
  柳长宁发出低低地一声轻呼,杏眼里亦是盛满了担忧的神情。李正煜转过头去,微笑着对上她的眼:“除了父皇派给我的一两千名士兵,我还带上了府中一百名最出色的暗卫。加之当地囤朔的守军,必不会让灾民生事。”
  柳长宁犹是不安:“听说此次雪灾,酒泉虽是受灾重镇,但是波及的范围却蔓延极广。现在一路上都是饥饿的流民,更有胜者许多人占山为王,打起了劫道的营生。王爷,你此行可不会一帆风顺。”
  李正煜浅浅一笑,带着胸有成竹的神气:“可我却有十足的信心。”他语气一转:“我私下央了父皇,为你们求了援兵。近思将会带一支千人的御林军协同你们出发。届时跨马加鞭,不出七八个时辰也便能与我汇合了。”李正煜从袖中取出一支开得正艳的红梅:“本来想邀你一同赏梅,如今看来却未必有这时间了。”他说着便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挺拔修长、步履生风的背影。
  李正炽“扑哧”一笑:“在我看来,他这副模样明明便是害羞,却偏要做出一副大义凌然地样子。
  赈灾的马队须臾之后便朝着酒泉进发,行了一天一夜,渐渐显出人困马乏的状态来。李正煜接了暗卫的来报,知道李正炽与柳长宁的马队已经开拔,便下令原地休整。
  他存了个心眼,故意做出一副防备松懈的样子,实际却是外松内紧,里里外外好几层的眼线守着赈灾的物资。一路上,他早已注意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影,虽然是衣衫褴褛,一身灾民的打扮,但挺直的脊背和利落的脚步却出卖了他们的身份。李正煜暗中派出血手去查了,只道是三三两两的斥候,却不见大规模的队伍。
  他沉吟半晌,终道:“或许是劫道的匪人,见了我们的阵仗,必然不敢动手。”
  李正煜却是摇了摇头:“若只是匪人,怎会有如此整齐划一的行动,在摆脱我们的注意时又如此谨慎小心?看来他们必是受过军队的训练,不会只是匪徒那么简单。”
  血手又道:“不如先抓了两个来好好审一审,便能知道他们的目的了。”
  李正煜仍是摇头:“休要打草惊蛇,他们若是以为计谋得逞放松了警惕,我们才能顺藤摸瓜、一击即中。”他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际:“这场雪若是真的下来,怕是有人要趁乱生事,让暗卫们先布起暗哨吧。”
  李正煜看起来是踌躇满志,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如今离酒泉还有千里之遥,若是有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又是敌暗我明的阵势,面对的对手是谁?人数实力如何?如今隐藏在何方?这些问题一股脑地涌了过来,激得他太阳穴处突突急跳。
  这一场大雪果然如期而至,一开始还是零零星星的细雪,到了后来却成了鹅毛般的大雪。密雪伴着大风,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连十米开外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整个驿站的四周已经由全副武装的士兵团团守卫起来,连屋顶上都驻了人,以防偷袭。暗卫们则手持着弓箭,在暗处埋伏着。李正煜的手指在地图上反复摩挲着,如今队伍所在的镇子是易攻难守的地形,东侧被连绵的群山包围着,靠西的一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