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1-04-30 16:08      字数:4832
  柳长宁婷婷袅袅地下得车来,正迎上面带笑意向贺者致谢的胡天一。到场之人无非是微末的小官与乡绅儒士,乍见柳长宁一袭华装、容彩照人,皆被她的气势所谔,愣在了当场。亏得胡天一反应灵敏,他率先回过神来,又听说了柳长宁的来意,脸上绽出绚烂的笑容:“王爷这等恩赐,实是胡家之幸。想来下官真是有亏孝廉二字,该是有一个月不曾见到母亲了,不知母亲可好?”
  柳长宁浅浅一笑:“前些天吴嬷嬷偶感风寒,现在已经无碍了。王爷还特赐吴嬷嬷在府中静养,孝廉不必过于自责。”
  胡天一拱手,语气极是诚恳:“王爷大恩,下官必不敢忘。”
  身旁的侍女将锦盒奉上,柳长宁缓缓抽取覆在其上的金黄色锦缎,端砚与鼠毫便露了出来。众人眼中皆是惊异之色,胡天一却是脸色微变:“御用之物下官怎堪消受,王爷折煞下官也。”
  柳长宁眉眼含笑:“王爷说了,他与吴嬷嬷名为主仆,实有母子之情,这样的礼物犹不能表达他对于胡公子查举孝廉的欣喜之情。他还说,希望胡公子再接再厉,为胡家扬名,也慰吴嬷嬷的舔犊深情。”
  胡天一眼圈微红,双手作揖:“王爷与姑姑的恩情天一终身不忘。”
  柳长宁瞧他这样的表现,心中思忖,看来他是真不知其中有诈。若非如此,此人心思之深沉,实难想象,唯有除之而后快了。
  出了胡府,柳长宁心中仍是愁肠百结,她看到街边店招迎风而舞,大大的一个“酒”字,心中道,什么愁虑阴谋都先放一放好了,世间最美,还是一壶杜康!她回头吩咐身边的侍女:“我还有些事要自行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那侍女微微一笑,语气甚是谦和:“姑姑随意,奴婢先告退了。”
  侍女不卑不亢的表现落在柳长宁的眼里,果然是个聪慧的丫头。自己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虽然可以寻求刘得远和暗卫的帮助,但终究并不能完全为自己所控。这个丫头就不一样了,如果能够为自己所用,很多事就会简单的多。柳长宁眼珠一轮便有了计较:总得寻个时间敲打敲打她。
  ☆、第十三章 何以解忧
  柳长宁从袖中取出一副面纱戴在脸上,白纱一尺见方,针线又织得极密,因而轻而易举地便遮去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笼着烟雾的杏眼露在外头。饶是如此,经过之人仍不免频频注目,目光中流露出惊艳迷恋的神情来。柳长宁心中微感不悦,脚下便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她刚刚迈入酒家大门,一个看着灵巧精明的小二便殷勤地迎了上来:“姑娘几位?”
  柳长宁朝着店内略略扫了一圈,人不杂,看着也到算雅致,心中便有了决断。她口气冷淡:“给我找个清静的位置。”
  小二见柳长宁一身盛装,举手之间皆是富贵之气,也就不再多问,径直将她带到了二楼窗边的位置。
  柳长宁口气更冷:“说了要清静的位置,你觉得靠窗的位置很清静?”
  小二忙不迭地赔笑道:“也不知怎么的,今儿生意好得不行,您也看到了,整家店如今就只剩下这一个空座了,来晚了,可连座都没了。姑娘还请稍安勿躁,我以小店的信誉向您保证,待会雅间一有空位,我就替姑娘换过去。”
  柳长宁心绪极乱,也不愿与和小二多做口舌之争,便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上三壶酒,再来四碟冷菜,还有你们这里的拿手菜也上两样吧。”
  小二见她开口豪爽,便道:“小店的掌厨是老板前两个月重金从崇州聘来的,我就给姑娘上一道八宝野鸭并一道炒墨鱼丝如何?”
  柳长宁怔忡出神,没想到歪打正着,竟能重新吃到家乡菜,眼圈竟微微红了。她一扬手,将一锭碎银放在他的手里:“我有事再找你,多的就算是给你的赏钱。”
  酒和冷菜很快便上来了。柳长宁见酒壶和酒杯是极淡的青色,虽是民窑所出,但也显得玲珑精致、温润好看,便不由地拿在手里把玩。酒是酒家自酿的花雕,据说窖藏了足有五年,隔着盖子便可以闻到勾人的香气。她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手腕轻抬,一仰脖便尽数喝了。丹田处丝丝暖意袅袅而升,心头的阴翳也有云破日出的态势。
  她的酒量向来极好,转眼间一壶黄酒下肚,脸色却是云淡风轻,连细如白瓷的肌肤也不见一点微红。她想起小的时候,吃饭时爷爷总是喜欢用筷子沾了老白干逗弄她。一般的孩子尝到酒味总是不停地哭闹,柳长宁却是一脸高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咯咯”直笑。等到她慢慢长大,不仅继承了柳家人过人的身手,也继承了一身的好酒量。母亲偶尔提起,却是满脸宠溺地数落她:“喝酒跟喝水似的,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看到时候谁还敢娶你。”柳长宁却是肆无忌惮地笑着:“长宁才不想嫁人呢,等长宁长大了要像爷爷一样做大将军!”那时候这样的天真无畏,如今再想来更是唏嘘。
  只可惜,难得的片刻宁静却被街上的一阵喧闹之声破坏殆尽。马蹄隆隆,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英武少年走过,身着锦绣胡服、腰中横着三尺长剑,周身笼罩着凌然的气势,不是御林郎还能是谁?街边行人不住地回眸观望、商肆里的伙计议论纷纷,绣楼里的少女也放下素日的娇羞,向马上的少年送来阵阵秋波。柳长宁眼中也是含笑的,这样的场景,也只有锦绣之地的后商才可以看得到,就是不知道这些暗通曲款的少男少女又有几个可以相守终身的。
  她的目光落在领头少年的身上,硬挺的五官与小麦色的皮肤满是熟悉的味道。少年早已见到她,到了此时却像是恍然大悟,颇为高兴地朝她挥挥手,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柳长宁则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御林郎们又再一次出发了,这一次少年们的箭袋里、马鞍上却多了许多的花卉水果,柳长宁想到传说中的美男子,竟有被围观者活活用瓜果掷死的,看来也不算是虚言。
  “柳姑姑那么好兴致,一个人在这儿喝酒。”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柳长宁一抬眼,却见到忻毅站在桌前,目光如炬地瞧着她。
  柳长宁脸色不变:“我以为你走了。”
  忻毅却并不理会柳长宁语气里的冷淡,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笑得灿烂无比:“今日不是我轮值,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转眼看到桌上两只空了的酒壶,一双眼里透出惊讶的神色来:“这些酒都是柳姑姑一个人喝的?”
  柳长宁反诘:“你还有看到旁人吗!”
  忻毅满脸狡黠,带着几分卖弄的口气道:“大家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柳姑姑与其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还不如和我共进几壶,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砰”柳长宁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扣在桌上,薄醉让她的眼里笼着一层秋水,她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忆安,你死到哪里去了?”
  是的,两世为人,忻毅都是她最记挂的人之一。在柳长宁还是孩子的时侯,忻毅,哦不,那时他还叫做辛如意,便是她最好的伙伴。小时候的辛如意白白胖胖的,穿着紧身的织锦绣花袄,在柳长宁的眼里就是一只“大粽子”。辛如意出了名的顽皮,上树爬墙是一把好手,连辛夫人都好笑他那么胖的一个孩子是怎么爬上去的。但他的脾气却是孩子里顶顶好的,就算柳长宁时不时地使个坏、有事没事地发一通脾气,他永远都是笑嘻嘻、不以为意的样子。等到柳长宁长到十岁,突然有天从母亲的嘴里得知自己和他竟然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立刻就恼了,她才不要嫁给那个胖乎乎、面西西,总是挂着两串鼻涕的胖小子呢。
  再后来,便没有后来了。镇国公府因通敌一案获罪,辛家因为与镇国公府交往密切,也受了牵连。辛家十四岁以上的男丁都被处死,女眷则没为官奴。至于辛如意据说被流放去了朔方,从柳长宁的生命里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第十四章 恰是故人
  再相见,他便成了名叫“忻毅”的御林少年。昔日圆圆的苹果脸如今已是轮廓分明、雪白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胖墩墩的身材则变得修长挺拔,一眼望去便如芝兰玉树一般。柳长宁上一世曾亲眼目睹他身上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伤口,几乎布满了身体的每一处,叫人不忍目睹。而眼前的少年竟还像当年一般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去朔方了你不知道么?”
  柳长宁似笑非笑:“知道!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你这一回来容貌名字都变了。若不是击鞠赛上露了那一手,我几乎就认不出你来了。”
  小二仿佛掐准了时间在这个当口不偏不倚地出现,他见到一旁的忻毅脸色却殊不意外,只是笑嘻嘻地从托盘里取出两道菜:“八宝野鸭,炒墨鱼丝,菜上齐了,两位客官慢用。”
  忻毅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然,下一刻脸上又展开一个灿若朝阳的笑:“竟然是家乡菜,长宁你可是真是有心。”言谈之间便已改了昔日的称呼。
  他右手执筷,左手也不闲着,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张俊朗英挺的脸上神采飞扬,还不时地发出满足的喟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不请自来、反客为主是件难以为情的事儿。
  柳长宁一双美眸斜斜地睨着他,只见竹筷一夹一送之间已然显示出上乘的武功。他露的这一手“左右开弓”若是孤立开来看,不过是吃饭的功夫,可事实上忻毅日后能成为威震敌胆的虎威将军,靠的便是这左右开弓的功夫。忻毅上阵御敌时,左手持一柄三尺长剑右手却是一口黑金古刀。身形移动之间,俨然刀是刀,剑是剑,仿佛银、降拦庥跋矶矗制鸬堵洌昕碳浔隳苌巳擞谖扌巍?br />
  柳长宁看着他的眼神深沉复杂,虽然笑容性子一如当年,可是经过了那么多,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男孩子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忻毅奇道:“平白无故说什么对不起!”
  柳长宁眼神微黯,他既然为这场重逢赋予了轻松的基调,自己又何必去破坏这种美好。于是只道:“你从前不知道是不知者无罪,今后可是要小心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棋逢对手的酒友,不把你喝趴下了,怎么对得起我们的总角之交!”
  忻毅一幅受宠若惊的摸样:“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喔不,是女子!”
  喝到后来,柳长宁自己也不记得喝了多少酒。桌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十来个空酒壶,最后店家连酒瓮都抬了上来。她醉眼迷蒙,和忻毅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家里头的长辈,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孩子,于是一味地溺爱着,她也便常常做出些惊人之举。今天把街上的无赖偷偷打了,明天在午睡的祖父脸上画了一个生龙活现的龟……只是这一切却再也回不来了。她感到温热的液体流进嘴里,味道却是淡淡的咸味,什么酒那么难喝!
  忻毅眼看着柳长宁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这哪里是在享受,分明是拼命灌醉自己。她不断地说着过去的往事,有些只是细枝末节,有些其实并不那么快乐,可她却讲的津津有味,连一双杏眼都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后来,她却开始哭,像小孩子似的抽泣,肩膀一起一伏地耸动着。她连呓语都是心酸的,她说“不要离开我”,她说“和我说说话不行吗”,她说“为什么这样对我”,她说“我有今时今日,虽然遗憾,却并不后悔”。忻毅用粗糙的指尖滑过她的发丝,她真的是太想念过世的亲人了吧,要不然,为什么每一个字里都带着透骨的凄凉!
  柳长宁醒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一弯新月挂寒天,幽冷的清光斜穿朱户,照亮了窗边的小桌。忻毅的脸也沐浴在清冷的寒光里,眼里神色闪烁,一眨不眨地瞧着她:“你可醒了,不然我可不晓得该怎么办呢。”
  柳长宁以手扶额,只觉得太阳穴处兀自“突突”地跳着:“有什么不晓得,把我送回去就得了啊。”
  忻毅笑容里藏着几分狡黠:“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还是半醉的,你让我怎么和楚王交代?”
  柳长宁媚眼如丝,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凄凉,甚至有几分狠毒:“他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向他交代!”
  忻毅生平最忌惮柳长宁发火,见她口气里横着三分怒意,忙不迭地陪笑道:“是的是的,
  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你醒了吧,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结帐出来,却不小心撞到了的巡查的禁军。领头的男子长着一张刚毅的国字脸,坐在马上的姿态端正俨然,他问道:“何人在此?”
  柳长宁这才想起早已过了宵禁的时间,这个时候要想堂而皇之地回王府恐怕是不可能的。她眼珠一轮,身形微动,便想着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哪知道对方早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