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4-30 16:07      字数:4943
  但到底是露出破绽了。
  ——竟是这边先露的破绽么?
  红衣回想着镇抚使的那只鹰,她原以为会是他用那鹰送信的时候让人起了疑,没想到……
  她拽一拽席临川的衣袖,斟酌着问道:“将军用什么法子递的信?既不够稳妥,换个办法就是了。”
  席临川却是一叹:“从前所用的方法,已是格外谨慎了。”
  他告诉她,惊蛰那只鹰隼驯得很好,每月会往大夏飞一次,但鲜少会直接带来信件。
  它会在席府上方盘旋几圈,又或找棵树先歇着,找到席临川时才落下来。冲着他叫几声,便是几号。
  到了这一日时,便会有一支商队从大夏抵达赫契。是正常的商队,只会有一辆马车的一块木板被掏空了部分。木板上似不小心蹭上了一撇银漆,夜深人静时,商队在驿站里休息,马车就会停在外面,惊蛰就会寻到这块木板,敲开个口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再将木板原封不动的粘回去。
  每一次都只是薄薄的几页纸而已,仅交代不得不说的事情。席临川仔细回想着,最多的一次好像也只有六页。那六页纸对折之后,他放在砚台下压了整整一夜,就是为了能让纸张更紧、更薄。
  而在惊蛰接到那些信后,也会迅速地读完内容,然后“毁尸灭迹”。他的记忆力足够好,不怕会忘了什么。
  这样的小心……竟还是被赫契人搜到了。
  “现在但凡进入赫契的商队,无论是大夏人还是赫契人,都会严格检查。”那禁军叹息一声,遂问席临川,“不知将军可定好这个月的时间了?”
  “还没有。”席临川摇头,禁军也松了口气,道:“下这般狠手栽赃将军,只怕对惊蛰也有一举除之的心思。属下冒昧地说一句——若要保惊蛰无恙,将军近来怕是不递信为好。”
  怪不得祝氏会说第二十四个也快被查到了——他还以为他们只是疑到了商队,全然没想到竟是直接截到过信件。
  房中的气氛太沉肃,席临川与那禁军皆静思着,一时,谁也没注意到红衣发白的面色。
  她知道他们说的必是那镇抚使的,那是绿袖一心念着的人。且她们已在祁川见过他,绿袖已然知道他并非叛国,日日都等着他回来,若他回不来……
  红衣一阵心悸,胸中憋闷不已。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席临川,无法想象若某一次出征之后,他没有回来,于自己会是怎样的噩耗。
  禁军方才那提议……
  她单是想想也知道,席临川决计不会同意。古往今来,但凡派出去当间谍的,就都是做好准备死在异乡,为自己的国家勉励一搏,哪有为保间谍、就将其他计划皆尽搁置的道理?
  红衣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席临川:“为什么不用那只鹰隼直接传信?”
  “更容易被发现。”他沉然道,“所以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比如有了急事才会用,而且只能是一张小字条,写不了太多东西。”
  “那……”她思忖着,轻声又问,“那有没有可能,这次鹰隼再来的时候,让它带一张字条回去?告诉他新的接信方式,让他不至于命丧于此?”
  她这般说着,心里既希望他能答应,又一点底也没有——毕竟她所说的“新的接信方式”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具体怎么办,她可想不出主意来。
  席临川沉默未言,眉头紧紧皱着,显然也在想该换怎样的法子。
  外面传来舞姬们练舞的声音,是在练相和歌,脚踩在鼓上的踏出的“咚咚”声整齐划一,灌到这小间里来,仍带着些震撼,听得三人都心中发沉。
  平日里听惯了的曲子,在这情境下硬是多了几分催命符的声音,好像直接敲在心上,戏谑地告诉他们,与赫契的对抗马上就要输掉一局。
  红衣长沉一口气,试图换个思路,去数那好似催命的鼓点,让自己静下心来。
  咚咚,哒,咚,哒。
  却是越数越烦,一时忍不住又负能量猛增,心里埋怨起这个时代来——没有微信、短信,没有邮件、电话,甚至连电报都没有。
  若说现代战争的间谍是“刀刃上舔血”,这古代战争里的间谍简直是“舔着舔着舌头割掉了,都得过半个月才反应过来”。
  红衣又是一叹,颓然地伏在案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主意。
  咚咚,哒,咚,哒。
  外面的鼓声还在响着,而后顿了一阵子,再响起时换了节奏:
  咚咚咚,哒,咚,哒哒。
  “啊!”红衣猛地起身一拍案……
  惊得旁边一边喝茶一边苦思的两个男人同时呛了水。
  “咳咳……”
  二人向不同的方向转过头去,咳嗽声不绝于耳地响了半天,弄得红衣好一阵窘迫。
  半晌,终于缓过来,席临川拿帕子擦着嘴皱眉问她:“干什么啊?”“我……我突然想起个事。”红衣赔着笑道,“也许能换个法子给那个……惊蛰?传信。将军先听听看?”
  那禁军打量她一番,稍蹙了眉头,与席临川一对望,后者道:“你说。”
  “将军你听。”她一边指指外面,示意他听鼓声,一边拉过案上放着的笔墨纸砚。随着外面的鼓点,在纸上画下符号:横横横,点,横,点。
  而后将纸推给席临川,明眸一眨:“看得懂么?”
  席临川挑眉,迎上她这有点挑衅的笑靥,一边听外面的整齐鼓声一边看她画的东西,很快便了然道:“踏鼓是横,踩地是点。”
  “嗯。”红衣点头,思量着,又说,“若又叫踏鼓的次数是书页的十位数、踩地是个位数,左脚踏鼓的次数是这一页上的行数、踩地的次数是这一行的第几个字呢?”
  二人神色皆一震,都是和类似的事情接触已久的人,不用多做解释便已大抵明白。视线同时投在那张纸上,循着她的话想了一会儿,那禁军目光一亮:“那就……只要两方手里有一本同样的书就可以了?”
  “是的。”红衣点头,搜肠刮肚地想着从前看谍战片时见过的各种拍电报传情报的方法,又补充说,“若觉得被敌人察觉了,就商量好了换一本书。若觉单是脚踩鼓点太明显,还可以把手上的动作编进去……”
  谍战嘛,很多时候比的不止是智商,还有创新能力。
  席临川深缓口气,大显震惊:“你还真……有些鬼点子么!”
  “那是,糊涂一世聪明一时。”红衣黛眉一挑,拿他从前损她的话自夸了一句,“祁川我去过,那里已很难说是归大夏管还是归赫契管,一众赫契贵族来去自如,想来赫契人无法制止那位大人到祁川看歌舞;就算看他常去疑到了他,也难以从这些鼓点里听出些什么;即便是听出了,我们换一本书来查字,他们也是白费功夫。”
  “而且他们也无力阻拦长阳有人给赫契的舞姬送信,根本无从查起。”那禁军笑着接了口,睇向席临川,“就只需有合适的舞姬去了。”
  下一瞬,那禁军的目光挪到红衣面上。
  席临川面色骤沉:“她不能去。”
  “将军。”禁军深深颔首,说得平缓而小心,“事关大局。她是长阳城里最有名望的舞姬了,她的舞属下也看过,见所未见。”
  “但她是我府里的人。”席临川冷着脸回看过去,“她不能去,没有商量余地。”
  红衣分明地看见,那禁军眉心狠一跳。短舒口气,他又说:“再缓几日倒也无妨。但若没有其他合适人选、将军又执意不肯,臣就只好直禀陛下请旨了——在此先知会将军一声。”
  席临川面色铁青,手在案上按得发白。许久,竟是将怒意忍住了,一声冷笑:“指挥同知大人是嫌我近来在禁军都尉府碍事了。”
  “不。”那禁军一语驳回,睇视着席临川,无声地一喟,谨肃道,“将军智勇双全,便是执掌禁军都尉府,在下也无话可说。但也请将军记得,自两国交战以来,我禁军都尉府死在赫契的人不少,许多死得无声无息,尸骨无存。这回这个惊蛰……”
  他语中一顿,长缓的一呼一吸,又道:“将军虽不曾说过是谁,但我大抵有个猜测。”他说着,目光在二人间一荡,笑音低哑,“将军,假使我没猜错,他是我的亲弟弟。”
  红衣一颤,未敢说话。席临川也沉默着,这禁军又道:“我们的父母死在赫契人刀下,我们不怕也这样死去。但是他背着叛逃的罪名……我只想试试,能不能让他活着回来,把这罪名洗脱干净。”
  他将话说得足够明白了。红衣心底一软,犹豫着是不是该出言劝一劝席临川——毕竟这样的安排足够谨慎小心,这“借鉴”莫尔斯电码传信的方法赫契人闻所未闻,她去当这“转码”的人,风险并不算大。
  “笃笃。”
  敲门声止住了她的话,三人一并噤声向房门望去,外面一个声音轻轻幽幽地传进来,带着点微颤:“公子,我……我能进来么?”
  ☆、第100章 传信
  三人神色俱一凛。
  席临川起身去开门,见了外面的人眉头一蹙:“绿袖?”
  “公子。”绿袖静静一福,眉目稍抬,又朝那禁军一福,“大人。”
  那禁军冷一笑,睇着她道:“你偷听了。”
  “是。”绿袖没有否认,贝齿轻咬着,说得冷静,“自红衣回了席府,竹韵馆中事多是我打理,我想来听没有人能拦我。”
  她说着径自走入房中,目光落在红衣方才画点和线的那张纸上,莞尔一笑:“大人若需要有人去祁川跳舞传信,就让我去吧。”
  “绿袖!”红衣一惊,使劲地递眼色,不想她就此把那件可能殃及性命的旧事说出来。
  “我知道在编舞的事上我比不过红衣,但是……”她看向那禁军,“公子不会答应让红衣去的。他位高权重,就算您去请旨,陛下也多少要顾及公子的心思,又何必非走这一步把关系闹僵了?”
  绿袖的口吻始终平缓,循循地说着自己的道理,温柔的语声在屋中轻荡着,让人莫名地插不了话。
  “不如直接让我去……左不过,若怕我出岔子,便先一步让红衣把要传的信用这节拍的方式写出来传给我,我照她写的编成舞就好。”她默了默,看向那禁军,目不转睛地问他,“大人觉得不可行么?”
  禁军沉吟着,须臾回看向她,未置评可行与否,只道:“这是可能送命的事。”
  绿袖点头:“我知道。”
  “所以你主动提出要去,实在奇怪。”他一语生硬。
  红衣绿袖皆一僵,房中安寂片刻,绿袖从垂胡袖中缓缓摸出一张纸条:“我想去,是因为这个。”
  她将那张字条搁在案上,小小字条上的几道折痕很清晰,无字的那一面已显得很旧,连纸张颜色都变黄了。有字的那一面,颜色却要干净一层,可见是时常被人随身带着、时常被打开看,但又一直小心地护着那字迹。
  三人一并看过去,两个指节宽的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一切安好,敬贺生辰。
  禁军一扫那字迹便拍案而起。佩刀出鞘,转瞬间寒光已抵在绿袖颈上:“何处弄来的!”
  红衣惊得猛捂住嘴,半点不敢放松地紧盯着那触在绿袖颈上的刀刃。绿袖亦发起抖来,贝齿轻打出声音,强克制住,道:“七月廿七是我的生辰,镇抚使大人的鹰隼送来的。”
  禁军握住刀柄的手打了颤,却仍未收手,又喝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他的事!”
  “我们认识许久了!”绿袖回道,深吸一口气,看向一旁沉吟不语的席临川,“大人想让红衣去,是因为将军您完全信得过她,对镇抚使大人也足够安全……那么让我去也是一样的,如果你们需要把这个秘密一直守下去,我保证不会再多一个人知道他是谁……”
  如此又僵持了一阵子,那禁军持刀的手发抖得愈发厉害,红衣在旁看着都怕他失手伤了绿袖。他终于收了刀,冷着脸坐下,只道:“将军定夺。”
  席临川略颔首,看向绿袖,审视了她一会儿,问她:“你要什么?”
  绿袖一怔:“什么?”
  “这是送命的事。”席临川声色平静,“你不像我们,可以为官职或者侯位一搏。那你要什么?若一切顺利,我替你请旨。”
  绿袖面上的喜色一闪而过。红衣却隐约听出来,这不止是席临川“发善心”而已。
  ——去了祁川可能发生任何危险,多一份诱惑在长阳留着,能让她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于她多一份求生的渴望,于大夏也就多了一线机会。
  “我……”绿袖抿一抿唇,“如果我和镇抚使大人都能活着回来、且他肯娶我,让我做他的正妻。”
  席临川眉头微挑,看向那位指挥同知,他一点头:“我可与将军一起请旨。”
  。
  若论人生的起伏,在现代时,红衣无论如何也脑补不出这样的起伏——两日前还一同吐槽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