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4-30 16:07      字数:4997
  。
  大约是因为掌管牢狱刑责之事,北镇抚司的这一方院子,总是显得比长阳的其他地方要阴森一些。
  暗红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红衣心里压抑到似乎觉得连天空都要砸下来。
  好在,两侧的禁军依次垂首施礼,有效地提醒了她,他们并不是犯人,只是来这里帮个忙。
  仍旧轻打了个颤,感觉身上的斗篷不够厚、感觉冷得很。几乎是同时,他的手臂环过来,紧紧将她一拢,稍低下头,压声道:“别怕,我会一直在边上。”
  红衣默然点点头,止住呼吸看着,眼前大牢的大门打开了。
  左右两边,数间牢房排列得整齐,因每间都只有一闪小窗,一路的光线都很昏暗。一根根铁栅罗列在一起看上去阴森森的,顺着走过去,两旁偶尔会有痛苦的呻|吟声传进耳中,但侧头看过去,又未必能顺利地在昏暗中寻到人。
  席临川环住她的胳膊始终没有松开,若觉出她轻微发抖,还会搂得更紧一点。
  终于,前面领路的狱卒停了脚,朝着左侧半转过来,略一躬身:“将军,就是这间。”
  席临川点头,他便打开了牢门,将手中灯笼挂在墙上,房中瞬间亮了许多。
  红衣颤抖着看向墙角,目光触及那人时,禁不住地往席临川怀里一缩。
  ——尽管她已通过努力脑补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但眼下亲眼看到了,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缕词瘫在那里,一身囚服白得刺眼,脸色却白得比那囚服还要可怕。借着笼灯幽光,依稀能看到囚服上下的斑驳血迹,再仔细看看,便看到她蓬乱的头发下面,额角带着一块鲜红血迹。
  “缕词。”席临川冷声一唤,那身形微颤,一双眼睛倏尔挣开,在苍白的面容上目光虽然虚弱也仍显得有些狰狞。
  她看一看他们,而后撑起身来,睇视了红衣片刻,又看向牢房中简陋的案桌:“坐。”
  席临川与红衣一并到案前落了座,缕词撑身站起来,坐到了另一侧。她的嘴唇干得发白,案上有水壶水碗搁着,便艰难地伸手去倒水。
  红衣见状,下意识地想帮一把,席临川一扫她,先一步将那水壶拎了起来。
  水从壶口倾倒而出,很快便倒满一碗。缕词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蓦地一笑:“公子倒仍客气。”
  席临川未说话,红衣也安静了一会儿,静等着她喝了半碗水,轻声问道:“为什么想见我?”
  缕词搁下水碗,用衣袖擦了把嘴,遂看向她,微一笑:“谢你曾经帮过我。”
  红衣黛眉一挑:“但你仿了我的字迹,这也是道谢么?”
  缕词长声幽幽一叹,那叹息声在牢房中显得很空洞,她思忖着道:“从头说起吧……”
  红衣静听着,她啧了啧嘴,续说:“我自认歌喉不错,长公主听了两句就很满意,把我送到席府。我呢……”
  缕词含笑摇一摇头:“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从不觉得自己能入长公主所愿,得公子欢心。我就想给自己寻条出路,让自己脱籍,然后嫁个人——妻也好妾也罢,安稳过完这辈子。”
  红衣没有主动插话,直至笑她看向自己,才循着她的话追问道:“赫契人答应日后让你安稳度日了?”
  “我之前也在安稳度日。”缕词笑声清淡,看向她的目光微微一凛,“那么安稳的日子,算是拜你所赐……我试过不恨你的。”
  红衣听得一震,蹙眉茫然:“你……恨我?”
  “要我提醒你,我是为什么脱籍的吗!”缕词冷喝。
  带着哑音的语声在牢房中撞着,震得红衣浑身发麻。
  她的意思是……
  “如果不是你在宴上与何公子翻脸,公子怎会当众与他过招!怎会让他怀恨在心!”
  缕词质问着,用了十足的力气:“这都是该你承受的事情,凭什么强加在我身上!你竟还、竟还拿我当垫脚石……去讨公子的欢心……”
  红衣愕然:“缕词!”
  “你怕公子听到了么?”缕词轻蔑而笑,话语未停,“那时公子那么讨厌你……阖府都知道!你口口声声说着怕他惧他,偏又闯去他的书房为我求情,真是一手好计!”
  “你……”红衣气结,想要出言驳斥,搁在膝上的手却被一握。
  她清晰地感觉手被捏了一捏,显有安慰的意思,强咽口气,将方才想驳的话忍下。
  静了一静,只道:“就为你觉得我拿你‘上位’,你便牵连府里四十多人被安上通敌的罪名么?”
  “我也不想的。”缕词悠然一叹,“但是赫契人想让公子脱不了干系,我能怎么办?”
  她的美眸在席临川面上一划:“若要论起这个,我还是不得不说……当初我受的罪,本不该是我受的——旁人可以随意把气撒到我头上,我为什么不能用别人给自己换一条路?”
  她说得平静坦荡,话语灌入红衣心中,直激得她惊怒交加。
  肩头被人一环,红衣侧眸看去,席临川的手在她肩上轻一拍。
  缕词的目光同样落在他的手上,复笑睇着红衣道:“我马上就连命都要没了吧……你还是什么都有了。昔日……我真的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竟敢闹到宫里,让陛下把你赐给公子做妾。”
  她喉中逼出一声哑笑:“怪不得你不在意聿郸给你的机会,若我早先就算计着要跟了公子,大抵也是不会答应帮他做事的。”
  但觉怀中之人猛地一动,席临川只觉臂弯里陡然一空。顿时案桌茶壶齐响,定睛一看……
  竟是红衣已然蹿了出去。
  ☆、第97章 翻脸
  原是生怕缕词破罐破摔出手伤了红衣的席临川,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红衣先一步动了手。
  牢房里又黑,他望着两个身影一时愕住,只见红衣将缕词按在墙上——虽则红衣身形娇小,但此事按个重伤的缕词也不难。
  “我没有拿你算计过!”红衣忍无可忍地喝道,“你自己胡乱脑补……然后搭上府里那么多人的命!搭上大夏的安危!你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
  “我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缕词拼尽力气回道,“你费尽力气为自己谋生路,我不过是在做同样的事!我比你的境遇还不济,我顾不上别人的死活!”
  “你混蛋!”红衣猛一扬手,未及落下肩头忽被一拽,轻叫着身子后倾,毫无防备地栽回他怀里。
  缕词倚着墙跌坐到地上,席临川紧搂住红衣低沉一喝:“红衣!”
  牢房中顿时陷入安静,许久没有半分声响,三个人都不说话。
  又过一会儿,席临川却忽地感觉到红衣肩头轻一搐。
  他忙低头看过去,恰见她肩头又一搐。
  “……红衣?”他强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定睛一瞧,灯笼黄光下,她面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贝齿紧咬着似想把下一滴眼泪忍回去,忍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流了下来。
  “我瞎了眼了……”红衣恨恨说着,只换来缕词轻蔑一笑。
  她恼火不已,偏又被席临川搂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强自镇静了许久,又道:“你说若我来,你就说你该说的。现在我已来过了……你自己招供吧!”
  她半刻也不想多留,只想赶紧从这地方逃出去,想想缕词方才的话,满心的恶心!
  “红衣。”缕词叫住她,平复一番气息,低哑一笑,“罢了,是我对不住你。”
  红衣再度看向她:“省了吧。”
  “但……你真的敢发誓么?说你帮我就只是帮我,没有一点别的算计?”缕词的目光投向席临川,口吻明快起来,“又或许当真不是算计公子什么,却是为自己求一份心安——你知不知道,在旁人的屋檐下依靠别人的施舍活着,很难受。”
  “并没有!”红衣大声道,忍不住地又要上前,席临川忙拉住她,她只好在原地吼着,“我帮你……是因为那时我不想自己变成自己最厌恶的人的样子!但我没想到你就是那个样子!”
  草菅人命、工于心计、安心接受那些并不合理的所谓“规矩”,那是她那时最抵触的几件事。
  无法想象自己变成那个样子会怎样,所以她宁可铤而走险去闯席临川的书房为缕词说情,只因心下始终有个声音在说:若要屈从于那些可怕的思维,还不如就此死个痛快。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阵子不论席临川对她有怎样的敌意,她都不曾按着该有的规矩在席临川面前自称过一声“奴婢”,绝不心甘情愿地向一味欺负她的人低头,这是她心底执拗守住的最后的尊严。
  她在盛怒中挣得厉害,席临川直觉这般拉着她愈发吃力,又喝了一声“红衣!”,他强将她抱起来,任凭她在自己怀里挣着,一路让她双脚架空地出了这间牢房。
  走出数步之后,用了十成力气挣扎的她,突然全身脱力。全部的力气,倏尔转换成了遏制不住的哭声。
  席临川架在她腋下的双臂一颤,遂将她放下来,绕到她身前将她紧紧一搂:“抱歉。”
  能感觉到的眼泪仍未停,声音却噎在喉中发不出来;又感到她狠命摇摇头,反手推着他道:“将军让我去跟她说清楚!”
  她是真的很是恼火。
  他深吸了口气,吐了一个字:“乖。”
  “我不!”怀里的人很执著。
  “……你跟我说就是了。”他口气温和地劝道,“她不值得你费神。”
  “……”
  红衣终是拗不过他的力气,他不放手她便挣不开。慢慢的,也只好安静下来,便听得他短一笑:“我们出去。找个好地方,随你说什么。”
  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这是禁军都尉府大牢的过道啊!
  两旁都是牢房啊!
  犯人很多啊!
  她默默地“嗯”了一声,席临川终于松了手,揽着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
  席临川还真就找地方带她“吐槽”去了,还是个她熟悉的地方——竹韵馆。
  自她随他去珺山以来,竹韵馆的生意暂停了许久。这也就是谨淑翁主并不靠这生意养家,若不然,换了谁当老板都得急。
  安安静静的竹韵馆中,开了一间环境最雅致的厢房给他们。
  婢子们上了酒、布好菜后齐齐福身退下,席临川在她们跨出门槛前猛起了身,拦住了最后一人。
  红衣就见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而后那婢子再度福身退下,席临川转回身来,手里多了块锦帕。
  ——原是替她要这个去了,不过……她自己身上也有啊!
  红衣泪眼婆娑地接过来,闷头擦着眼泪。这边,席临川拿起酒壶给她倒酒。
  “这酒偏甜,你心情不好,多喝些也无妨。”他一壁介绍着一壁将酒盅递给她。
  红衣一饮而尽。
  席临川哑笑着又给她倒了一杯,她再度一饮而尽,酒盅往案上一砸:“缕词这混蛋!”
  “嗯,对。”他符合着再度给她斟酒,红衣已然觉得酒气猛地向上一冲,眼前一阵晕眩。
  “谁像她那么思想阴暗了!”她脸上泛着红,神情恍惚地骂出的话听上去……呆呆的。
  “谁想蛊惑将军了!”她又道。
  席临川自斟自饮了一杯,幽幽续了一句:“这个你可以想想……”
  “……”红衣满面通红地一瞪他,纤手紧握着,怒意凛然,“就不该救她!我……我必是傻透了!”
  “嗯……”他思忖着,认真道,“平心而论,这事该分开说。当日你做得无错,现在的‘错’也不是你的错。”
  他睇一睇她的神色,又适当地调侃起她来:“缕词说自己没你聪明也是太自卑了——想比你傻可不容易。”
  红衣秀眉一挑,隔着三分醉意都觉得这话听得不开心,一喝:“谁说的!”
  “我刚说完啊。”他悠哉哉地夹了个虾仁来吃,品评道,“随便换个人,都不会明知我不待见她,还硬要到我书房出头去——你还说你不傻?”
  他是胡找话题来同她说,想把她的心绪慢慢扯到陈年旧事上,便不会想方才的不快了。
  未料这话一说,她反倒沉默了。
  原被酒气氤氲的双眸清明两分,红衣缓缓低下头去,席临川一怔。
  觉得大概是自己说错了话,回想一番,又不知是哪句错了。席临川目不转睛地望了她一会儿,她喟叹间肩头一松,承认道:“嗯,这么说也对。”
  席临川微凛,觉出她有心事。
  “……我随口一说的。”他解释了一句,语中微顿,又道,“你若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红衣沉思着,却不知从何说起。
  于他而言,大概很难明白,她那时收养孤儿也好、为缕词强出头也好,都是在万般绝望中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方法。
  彼时她对这个世界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对席府更是充满恐惧——但越是这样,就越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证明自己还有努力的余地。
  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