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4-30 16:06      字数:4988
  “您居然还默认琪拉派百名勇士去长阳找我!”聿郸摇摇头,苦笑着清冷道,“您拿大夏君臣当傻子看,竟还说是他们无意讲和?”
  汗王长沉口气,未作多辩,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静了一静,淡言道:“我们想点别的。”
  聿郸别过脸去,怒意犹存。
  “说说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近来的两战,都与你所想的不一样。”汗王略颔首,点得更明白了些,“这一战可怪贵族们挑衅在先,但上一战……”
  “也是贵族们挑衅在先!”聿郸一语驳道,“抢来的粮食还在梁仓里存着!”
  汗王哑笑一声,做了个示意他平静的手势。沉默片刻,冷静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从你第一次从大夏见完席临川开始,就说过有些事情不对。告诉我,那次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对?”
  聿郸一懵,太久以前那次拜会的种种涌进脑中,让他至今仍有些愕然。
  “最初生变的源头,可能是一切变数的源头。”汗王悠悠说着,转过身踱向王座,循循善诱的口吻,“告诉我,是哪件事不对、还是哪个人不对?”
  聿郸眉心轻蹙,思忖着不知从何说起。
  一缕箭影自脑海中急划而过,聿郸恍然间闻得一声惊叫,有些怔然:“是红衣。”
  汗王皱起眉头:“红衣?”
  “席临川身边的一个女人。”聿郸回思着道,“她……我上一世和她没什么交集,但她该是席临川的宠妾,后来为王廷效力,席临川死后,您许她做了侧妃。”
  汗王面色发沉地睇着他未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先前去大夏时,尝试过拉拢她。”他无奈地一叹,“原想有备无患,即便想要谈和,在席临川府中放一个眼线也好。可她……”
  他不知怎么形容,顿了一顿后,只说:“很不对劲。”
  从一开始就不对劲,他隐约知道红衣是舞姬出身,可初见她时她却是府中杂役;上一世他后来曾在赫契见过她几面,仍还记得是个无比娇柔的美人,这回见了几次却是有点……清冷。
  对别人也就罢了,红衣对席临川的态度委实不正常——若上一世也是这般,是怎么变成席临川的宠妾的?!
  “她刚被皇帝下旨赐给席临川做妾。”聿郸想着近来的事情,又道,“上一世应该不是这样。我怀疑过,也许她也重生过,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帐中安静下来,汗王紧锁着眉头,心中反反复复地思量这些神乎其神的事情。不想相信这些超乎常理的变化,但看看眼前的儿子,又觉得只好“宁可信其有”。
  “我知道了。”汗王稍吁了口气,复睇一睇聿郸,沉然又道,“你得以重生,我相信是鹰神对赫契的庇护。此战对赫契伤害很大,你从此放下想谈和的想法为好,你所知的事情若用在对抗大夏上,会更有用。”
  聿郸眉头倏皱,对上汗王的视线须臾,终于将心中所想尽数咽了回去。
  他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落下的帐帘在风中轻轻拂动。
  汗王略一叹,扬音唤来侍从,沉吟着吩咐:“让潜在大夏的人去查骠骑将军的事,还有他刚纳的那房妾室。事无巨细,一概回禀王廷。”
  ☆、第81章 葡萄
  珺山确实是个好地方。
  皇家行宫在山脉上延绵开来,为宗亲贵族所设的居所则在山脚下。
  席临川在此拥有一座不小的宅院,虽不能跟长阳的规格相比,但也是精致舒适,该有的皆有。
  经了三日的颠簸,红衣多少觉得劳累,到了房中就懒懒地栽到了榻上,动也懒得动一下。
  婢子小萄见了,嗤笑一声,一壁收拾衣物一壁道:“娘子别躺久了,越躺越起不来。公子方才说了,下午带娘子四处走走,此地风景可好了呢。”
  “……”红衣蔫蔫地没说话,心中念叨了二百遍“不想动”后,暗自下定决心今天说什么也不出去了。就这么赖着,一会儿若席临川着人来请,她就客客气气地把人再劝回去。
  反正……游山玩水的事,总不能逼着她去!
  这么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觉得积攒了三日的困顿一起涌上来,冲得头脑发沉,身上好像一下就散了架,恨不能就这样长眠不醒似的!
  连环做了几个梦,正转入下一个场景时,一点凉意渗入口中。
  红衣梦里的景象便一下成了被人蒙着双眼喂东西吃,她蹙着眉头抿了抿嘴,笑起来应了句:“还挺甜的……”
  “噗……”席临川蓦地笑起来,手里的瓷匙难免一晃,匙中余冰洒了出来,滴在她脸上。
  红衣被这凉意一惊,猛然惊醒。定睛一看侧旁这张脸,一下子惊坐起来。
  “将军……”她下意识地心弦紧绷,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了一躲。
  席临川低一笑,未作多言,从榻上支起身,将手里的瓷碗递给她:“喏。”
  她明眸轻眨着看一看这一碗类似于沙冰的东西,他解释道:“当地请的厨子,刚做的冰碗,取珺山上的清泉做的,挑的你爱吃的红豆沙。”
  看来是特意为她做的。
  红衣带着几分未消尽的困意将冰碗接过来,道了声“多谢”,吃了一口,忽而一凛,愕然看向他。
  这目光弄得席临川一怔,四下看了看:“怎么了?”
  她哑了一会儿,持着瓷匙地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碗里舀了舀,淡声掩饰道:“我不爱吃红豆沙。”
  她原本是想问“将军怎么知道我爱吃红豆沙”的。
  房中静了一静,俄而有一声轻轻地叹息,而后,她听得他平静道:“哦,那你爱吃什么……以后说一声。”
  红衣闷闷地没有应话,心跳变得混乱。
  她很怕被他一点点击破心理防线。
  总觉得这是一件从理智上难以接受的事——接受一个险些夺她性命的人,简直匪夷所思、令人发指,她无法容忍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以和席临川相处的时日虽然不多,但她总是有意识地将心理防线提到最高,小心地应付着他对她的好,打太极球一样地怎么接过来怎么扔回去。
  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但每每这样时,心里却复杂透了。
  他真的是个好人呢……
  这念头在她心底涌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频繁,如同有一个法力高强的女巫对她施了咒,让她越挣扎就被包裹得越紧。
  红衣垂首坐着,手里捧着冰碗没有再吃。二人无言地静默了好一会儿,席临川伸手把那冰碗从她手里拿了起来搁到一边,又尝试着问道:“出去走走?”
  红衣咬一咬唇,喃喃答说:“我有些累了……”
  “我们要在珺山待一个多月。”席临川神色微沉,“你不能为了躲我就一直闷在房里……你不愿意听到的话,我不说就是了。”
  他说着语中一顿,再度询问了一次:“出去走走?”
  他显然放低了姿态,红衣心知不好再做拒绝,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随着他出门。
  。
  宅子依山而建,出门一回身,就看到了重峦叠嶂。
  已至秋天,恰是树叶由绿转黄的时候,也有些已然随风落下。
  二人往山上走着,脚下一片绵软,偶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微微一响,像音符跳跃在山涧。
  席临川一路都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走着,好像并没有看她。但在她脚下不稳的时候,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手伸过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稳了,复又继续往前走。
  这种安寂维持了好久,红衣望向他背影的次数不觉间越来越频繁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很快到了半山腰处,席临川忽地停了脚,扭头噙笑问她:“渴不渴?”
  她一怔,他便牵引着她的目光转回头去,她循着一望,不禁一讶。
  林中冷不丁地出现了一木制小廊,拐了两道弯,一共不过七八丈长,看上去很有些突兀。
  廊上藤叶攀爬,覆得满满的、厚厚的,一串一串的葡萄结在绿叶中,沉甸甸的。
  二人走近了,席临川伸手剥开厚重的藤叶走到廊中去,她随之进去,叶片的缝隙中有夕阳的光芒洒进来,映在地上,星星点点的,一片斑驳。
  珺山平日里是没什么人来的,红衣抬头望望那些长得很好的葡萄,有些好奇:“有人打理?”
  “这是我着人弄的。”他一笑,探手够了一串葡萄下来,没有直接递给她,而是拨开了那一边的枝叶。
  红衣探头一望,感叹一句这布局真科学——方才隔着木廊看不见,目下这么一瞧才知,回廊另一侧有一石洞,恰是一小小泉眼。水流并不急,但却正好有用——可以拿来洗葡萄。
  席临川走到泉眼边,拎着葡萄串在清泉下冲着,本就只有一层浮灰的葡萄很快被冲刷得颗颗晶莹。略深的紫色看上去水汪汪的,十分诱人。
  他揪了两颗下来递给她,红衣如旧客气地道谢,伸手接过,送了一颗入口,稍稍一抿……
  那汁液甜得跟蜜一样。
  要不是眼看着他刚摘下来,她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拿糖水泡过。
  席临川凝视着她的神色一笑:“好吃么?”
  “嗯。”红衣点点头,他也丢了一颗葡萄到口中,遂将最外层的葡萄又揪下来一些递给她,复又低下头,接着去冲靠里一些、方才没冲洗到的葡萄。
  红衣安静地吃着,不经意地一抬头,竟滞住了。
  ——夕阳的余晖从侧面映照过来,将他的侧颜描出一个轮廓,高挺的鼻梁与轻抿的薄唇搭配得宜,再往上看看……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长而好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余晖的光芒太过艳丽,衬得他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那种如炬凌厉,此时他眼中的凌意好像全敛了下去,显得温温和和的。视线全停在那水流上,全神贯注地洗葡萄。
  突然让人觉得他不像个上过战场的将军,而是个温雅的富家公子而已。
  。
  席临川将手上的葡萄全洗干净,再要转过头递给她时,恰和她这发痴的目光一触。
  “……”二人同时一怔,一阵窘迫勇气,短短一瞬,又一壁别过脸去。
  说不清的不自在,红衣四处看来看去地缓解尴尬,席临川则一声咳嗽之后已然恢复如常,拎着葡萄梗将一串葡萄一起递给她:“给。”
  她故作从容地接过来,一想到自己刚才看了他半天就有点心虚,偷眼觑觑他的神色。他好像并未察觉什么,径自又走回葡萄架边挑了串葡萄摘下来,如方才一样仔细冲洗干净,就地坐下托着吃。
  红衣想了想,再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也坐下来——她本也累着呢。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安静极了。
  二人各吃各的葡萄,葡萄皮在他们身边各摞出一个小堆来。她手里的那串已经吃了一半,愣是一句话都没有,实在是……怪怪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方才对冰碗的反应让他怕再惹她不开心。
  红衣望一望他,心里觉得有点愧疚,便没话找话起来:“这架子也是将军着人搭的么?”
  她是没话找话,他的答案却跟她想象得不一样:“不是。”
  她浅怔,他又说:“这葡萄原是陛下着人栽的,后来出了些事,就赐给我了。”
  “出了些事?”红衣脱口而出,望一望那枝繁叶茂的葡萄藤,打趣道,“莫不是没养好养死了,将军给救回来了?”
  “……那倒不是。”他挑眉笑觑着她,“那是十二年前,我刚八岁,没那个本事。”
  ……那是什么事?
  她更加好奇起来,仔细一想又把追问的话忍住了——他若没有直说,或许就是不想说。
  “那会儿舅舅刚当将军,姨母也还不是皇后,我头一回来珺山。”他含笑说着,伸手一指她背后的树,“那时这棵树还是树苗呢。”
  红衣扭头望一望身后大概要两个人才能抱住的树,感叹一声日月如梭。
  然后听到席临川说:“我在这儿跟太子殿下打了一架。”
  红衣听得心头一紧。
  “嗯……那时我不知道这是陛下的葡萄,随手摘了一串来。那时候,看不起我的人本也多,就借此闹了起来。”他说着低一笑,手里的葡萄向上一抛,腾起一个高度又稳稳落入口中。
  红衣黛眉轻挑:吃个葡萄还炫技!
  席临川抿了一抿又笑道:“然后我就惨了……当时不止是太子,还有七八个世家公子,打我一个。宫人们不敢拦着,追得我满山跑。”
  他一边回忆着一边笑,薄唇划出的弧度好像能盈住阳光。红衣使劲眨了眨眼才得以将目光从他面上移开,犹豫着问说:“那将军……受伤了?”
  他微笑不减地认真道:“没有,我比他们加起来都坏。”
  红衣嗓中一噎,差点被葡萄汁呛了。
  “我指着太子说要单挑,太子碍着面子不敢不答应。”他语中一顿,“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