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
花旗 更新:2021-04-30 16:06 字数:4938
肩头被人轻一拍。
红衣回过头一瞧,而后起了身:“翁主。”
“坐。”谨淑翁主一笑,“发愣半天,怎么了?”
“……”红衣哑了哑,遂委婉地道,“我在想,这地方不错,怎的客人不多呢?”
“自然不多啊。”谨淑翁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男人逛青楼,是图个痛快。竹韵馆只有歌舞,人多就怪嘞……”
所以你是做好准备还心安理得地烧钱啊……
红衣心里正腹诽着,谨淑翁主抬眼瞧了瞧她:“倒是你,既然想当舞姬,干什么要脱籍?既然得以脱籍,干嘛还来当舞姬?”
“脱籍是为自由。”红衣言简意赅地道了一句,而后一笑,后一句说得有点傲气,“想跳舞也是我的自由。”
谨淑翁主稍稍一怔,似有不解。
二人互相打量着,这位谨淑翁主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犹有几分残存的天真,眉目间却又透着些哀愁。
如此安寂一会儿,红衣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得太过生硬而增了尴尬,悻悻一笑,打着圆场:“我知道我比不得翁主的家世,兴许不该想这些事……但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我就想为自己争一把。”
“挺好的。”谨淑翁主耸了耸肩,细一想,有点好奇,“那你最终想如何呢?喜欢跳舞,但跳舞可不算得个归宿——你想要怎样的归宿呢?嫁近王府?侯门?还是如何?”
于此,红衣心里有十分清晰的答案。忖度片刻却是忍了,那答案大约在谨淑翁主看来会很滑稽,索性不提的好。
“再说吧。”红衣敷衍过去,莞然一笑,岔开话题,“我和绿袖为竹韵馆做了些打算,翁主想听么?”
“招你们来不就是为这个?”谨淑翁主回了一笑,又道,“其实不跟我打商量也可,这地方我本来就是开来消遣的,你们要尝试什么,尽管试就是,只要不违例律便好。”
。
于是,竹韵馆就开始歇业了。
谨淑翁主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想说不答应都不成。
碍着席临川的面子又不好朝红衣绿袖发火,在府中生了许久的闷气,终于忍不住跑去席府撒气了。
席临川心不在焉地听着,写着奏章的手没停。待得她苦水倒完,奏章正好也写完,他书好落款,把笔一搁,问她:“歇业多久了?”
“大半个月了!”谨淑翁主秀眉一拧,气鼓鼓道,“我赔本是我乐意,她们两个直接给我关了算怎么回事!”
“嗯……”他双手垫在脑后,倚到靠背上,循循笑问,“这大半个月,你光生闷气来着吧?”
谨淑翁主一愣,应说:“是!怎的?”
席临川短促一笑,回想着近日所闻,悠哉哉道:“我也不知怎的。不过,近几天,对你竹韵馆感兴趣的富家公子……似乎不少呢。”
。
红衣到底想干什么,席临川也不清楚,便不好随意跟谨淑翁主说。不过事情也并不难打听,长阳城里随口一打听便能听说,无论是达官显贵聚集的地方还是较为贫穷的几个坊。
各茶肆的说书先生不约而同地说起了同一个故事,大致就是一个书生爱上了一个小狐仙之后的恩怨情仇。席临川听说了这“人人都讲同一个故事”的怪事之后,也特意去听了一次,还没听完就明白这是有人在背后花钱了。
故事平平无奇,虽然笔者算得文采斐然,细节之处栩栩如生,但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属于听个开头就知道结尾的那一种。
过程之中某些格外引人入胜的描写倒是值得思考。比如,提起男女主的初见,故事中提到了平康坊东南角的竹韵馆,接下来洋洋洒洒足有千余字,皆在说这竹韵馆装修多么精致、服务多么到位、艺术价值多么高……加上作者近乎炫技的极力渲染,说得好像没去过这竹韵馆就枉为长阳人一样,在场听众中不少都浮现了向往之意。
恰到此处惊木一拍,说书先生带了点笑意,似是随口地续道:“这地方可是真有,不信,各位客官您到平康坊瞧瞧去!”
场中一片带着了然的惊喜应声。
从茶肆出来的时候,席临川并未觉得什么,走神想了想别的事情,然后觉得无聊了,才开始回思刚才听的故事。
思着思着,嘴角一搐。
因为那故事太平平无奇,几乎全靠笔力撑着,他连主角叫什么都没记住。但因为笔力到位,其中对竹韵馆的描写倒是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要不是因为他和谨淑翁主太熟、太清楚竹韵馆的情况,现下估计也会被吸引住。
又想了想,不禁有点暗惊——不论这故事有多不起眼,也耐不住全城的说书先生都在说,想去听书解闷的怎么也得听上一回。如同战场上杀敌一般,过只一个弓箭手放箭,那边可以躲得过去;十来个的命中率便高多了,可还是有的避;但若万箭齐发……
就是这感觉。
。
竹韵馆的一处雅间里,红衣一边列竖式算着账,一边听着后院传来的歌声乐声。
绿袖侧坐一旁支着脑袋,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之后,终于问了出来:“红衣啊……”
“嗯?”
“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红衣把那一长串算出结果,收了个尾,搁下笔一叹:“谨淑翁主真是……有钱,人性!”
侧过头看看,绿袖还是一脸呆滞。
“竹韵馆每个月净亏损三百两银子!三百两银子啊!”红衣看着计算结果痛心疾首,“这真是烧钱啊!”
绿袖的表情半点没变,目光毫无焦距地转向她,不咸不淡道:“你更厉害,竹韵馆曲谱那么多,你非请乐工另铺花的那三十几两就不提了。请个秀才写个故事五十两银子砸出去,二百多个说书先生一人给一两五钱……你这是嫌谨淑翁主烧钱不够快啊!”
红衣摇摇头,一哂:“我是希望竹韵馆能有该有的名气——你看,论背景人脉,大概哪家青楼也比不过竹韵馆;可论名气,这有翁主撑腰的还比不上三流妓|院呢。”
王婆卖瓜都自卖自夸,这谨淑翁主开舞坊半点宣传都不做,不亏才是奇怪。
竹韵馆里都是清妓,一般青楼能用的招揽客人、用头牌叫价一类的宣传手段搁这儿不好使,红衣只好另辟蹊径。
想来想去,末了用了“写软文”的法子——这炒作手段,在二十一世纪有微博营销号,放在大夏朝,说书先生也勉强能用用!
“对了。”红衣突然想起来个正事,起身到书架前望了望,抽了两本书出来,“我挑了几首词用来和舞,你看看,夹着签子的就是。”
绿袖把书接过去,依她所言去翻夹着签的书页,连扫了三四首就皱了眉头,抬起头看向她,不能理解的神色盈了满面:“为什么是这些……红衣你……没拿错书?”
☆、第53章 准备
“不好么?”红衣眨眼看看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她正翻到的那页,是《诗经·国风》中的《无衣》。
“……这是战歌啊!”绿袖认真道,“舞坊里哪有唱这个的?客人心情舒畅地进来,品着美酒吃的好菜,你给人家唱战歌?仗着他们在竹韵馆必定不敢动手打人么?!”
红衣笑而一喟,脚下蹭了个垫子过来坐下,花了些时间跟绿袖解释自己的想法。
“大夏现在的情况比较……纠结。单说歌舞,各府都有歌舞姬、青楼里的歌舞也不差,整体一片兴盛是不假,但我若问你哪一处的最有名,你说的上来么?”红衣问道。
绿袖想了一想,一点头:“有啊,锦红阁的花魁霓曲,看她一舞须掷千金,举国闻名。”
红衣没有否认,又问:“那她哪支舞最有名?”
绿袖浅怔,垂眸苦思一番,却是不知道从何作答。
红衣遂一哂:“她出名,并非因为她的舞有多出彩,而是因为她是锦红阁的花魁,除了歌舞不错,诗词歌赋也皆精通,除此之外,‘那方面’的功夫必定也……很好。”
绿袖点点头,赞同她这说法,红衣又道:“如她这般,以花魁之名红极一时的,舞兴许只是平平无奇的舞,练得精些好些便是,又或添些媚人的技巧,不比其他本事差、撑得住她这花魁之名就是了。但竹韵馆不一样。”
竹韵馆都是清妓,旁的青楼花魁能在榻上打广告,这里不能。就必须把歌舞发挥成特长,这便不是把流传已广的歌舞练精练好就足矣的了,还需自成一派,让人一提起这地方就想起某些典型事例或是路数才行,“特色”一词便显得极为重要。
“歌舞存在的价值不止是取悦宾客。”红衣神色诚恳,话语缓缓道出,“反应时代特点的作品才更能流传开来,因为可以引起人们共鸣。引起了共鸣,看过的人才会时时想起、才会记得跟友人提一提。”
而大夏朝眼下的“时代特点”如此明显。
与赫契的战争不断,纵使身在长阳都能嗅得到那烽烟。从边关到长阳每个人都在议论着,就算是出门时看见小孩子玩“角色扮演游戏”,都偶尔能见到有孩子扮成赫契人来捣乱、其他孩子一同抗敌的戏码。
歌舞里却很少见到。
如同绿袖所言,客人们来平康坊是图享乐的,此处的歌舞便都是歌颂太平盛世,或者道尽风花雪月——诚然保守安全,但红衣思量再三,还是认为走一走另一条道,未必就是错的。
“来平康坊的不全是纨绔子弟。”红衣道,“朝中重臣会来、忧国忧民的文人也会来,各人有各人的压力,来这醉纸迷金的地方偷得半日闲很是正常。也许他们本就是冲着温香软玉来着,但此时若有反应战事的歌舞出现,易容易叩住他们的心思——这是不一样的缓解压力的方式,和致力于道尽风花雪月的法子不一样,我们可以让他们觉得,竹韵馆忧他们之忧。”
所谓定位不同,产品便要有所不同。来平康坊享乐能暂时避开心头压力是不假,可踏出平康坊去,那些压力终究是避不开的。如此还不如顺着那些压力走,不给客人逃避的机会,但帮他们抒发出来。
这样同时也能“淘汰”一部分客人,避免某些仗势欺人的来惹麻烦——素质低些的不会这么忧国忧民,去别处找合心意的青楼就是了,根本不会来看这些歌舞。
“我不确信这样能成,但我们试试看。”红衣凝望着绿袖,言辞诚恳,“招良籍的舞坊太鲜见,咱们可不能让谨淑翁主觉得用不用咱们都可以。”
……并不会的!能进竹韵馆本来就是安排好的!
绿袖忍住了这大实话没说,再度思量一番红衣的打算,觉得虽然太罕见,但她的说法也是有道理的,终于点了头:“试试看也好。”
。
长阳城里关于竹韵馆的宣传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级。
席临川为此还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盏。
原是闲来无事开始没事找事,寻了几个军中旧友打算择日小聚,众人苦思冥想不知道能干点什么。
设宴太客套,饮酒下棋太单调,出城打猎忒没悬念……
总不能跟皇帝请旨再跟赫契人打一仗以便战友叙旧,一片兴味索然间,副将余衡道:“要不去平康坊吧……”
话音未落,数道目光就一并横了过去,带着点吃惊,有人一语问了出来:“什么?!”
他们和文官不一样,据说有些文官时常到平康坊里聚一聚,叙叙旧甚至议议政事皆可。
可在这些一腔热血的将士看来,这事怎么想怎么别扭,怎么想怎么觉得七尺男儿就该做些男子气足够的事情,不能沉溺温柔乡。
再加上军纪严明,军营中夹带女人是绝对不行的,官衔高些的将领更是以身作则,就算是没有战事、身在长阳时,也绝对不会去和青楼女子缠绵。
是以余衡如此直白地当众提了这么个建议,众人都吓了一跳,余衡却面不改色,从容地又道:“我家在宣阳坊东北角,和平康坊里的竹韵馆一墙之隔。这几天日日听得竹韵馆里战歌大作,鼓声齐鸣能震得墙都打颤……咳。”
他说着轻一咳,顿了顿,又续道,“昨天拦了个馆中婢子打听这是要干什么,她说谨淑翁主新招了两个舞姬,正编排新舞,一口气把坊中二百多号人都用上了,以战为题,气势磅礴。”
“啪。”
一声脆响,还没回过味的众人又忙扭头去看另一边。
便见端坐正位的席临川神色讶异地怔了半天,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略显窘迫地扫了眼从手中滑落下去的瓷盏,忙叫人进来收拾。
余衡说得这么明白,那“两个舞姬”只能是说红衣绿袖。
一个舞把竹韵馆二百多号人都用上?还是以战为题?!
席临川缓息平复着情绪,敛去面上讶色,声音沉沉的,说得似乎毫无私心:“竹韵馆都是清妓这事倒是众人皆知,诸位如有兴趣去看看这舞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