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6 节
作者:      更新:2021-04-30 16:02      字数:4872
  ,但若想留下来反客为主,凭他一人之力又绝对做不到。即使以辽国国力,当时澶渊之盟都没有灭宋的心思,瓦剌和辽国又何能相比?而我国朝和宋比,国力又不知是强盛几许了!”
  郕王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娘的意思,是不愿迁都?”
  徐循不否认自己的确觉得迁都的反应有几分过火,虽然她也不能解决眼下京师面临的危局,但是迁都的坏处却是显而易见的。
  “去把天下舆情图取来。”她吩咐使女。
  天下舆情图很快就被送到了案头——这还是徐循当年观政时遗留下的老物了,也就是因为最近的紧张局势,才被重新取出来随时张看。徐循指着地图,“现在瓦剌在怀来逗留,宣府、大同一线却还没打下来,他们现在直奔京城而来,一个是京师富庶,有钱,还有一个,从地图上看,入寇京师以后,宣府、大同的补给线会被完全切断,失去补给以后,两城无法坚守,北方就将是瓦剌人的天下了。”
  她的解说简明易懂,郕王显然也有过类似的考虑,闻言也是连连点头,“不错,一旦下令迁都,就等于是把半壁江山全数放弃了。”
  河北一带是千里平原,无险可守,瓦剌现在直插中路,一旦京师失陷,就可以往左右扩张,不论是耕地还是牧场,都是应有尽有,而国朝一旦失去了北方,就顿成南宋那样无险可守的局面,覆灭只会是时间的问题。徐循道,“一般说来,历代北人南下,都是比南人北伐胜算要大得多……”
  郕王现在已经有点站在皇帝的思维上考虑问题了,这么大片的土地要拱手让人,没人会舍得的,他面上浮现肉痛之色,又犹疑道,“可现在瓦剌刚得了大批辎重,如虎添翼,已经可以支撑长线作战了……”
  “此言差矣,”徐循尚未说话,韩女史在旁已经忍不住插口了——她曾是郕王老师,现在在他跟前,地位也比别人更高。“天下兵马,三大营能占几成?虽然中军失陷,十不余一,但各地军队还在,两到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召集数十万兵马入京勤王,瓦剌全族不过数十万人,比长线,如何同国朝比?”
  徐循向韩女史投去赞许的一瞥,“且不说长线必败,只说这批辎重,不错,中军辎重,应该是泰半便宜了瓦剌,甚至还包括一些准备战胜后给将士们的赏赐……不过,也因为此,现在的瓦剌已经是吃得很饱了,从汉至今,自来蛮夷入侵,都以打草谷名之,打草谷为的是过冬。彼处天气苦寒、缺衣少食,所以民兵一体,凡是放牧的男丁,都可以射箭作战,随着首领入关抢掠。但也正因为如此,瓦剌将兵,没可能如臂使指,必须要照顾到各部族的需要,现在钱粮都有了,蛮人愚蠢,烧杀抢掠中,不会特意留下车辆吧,能运回自己帐篷的财物最多也就是这么多了。这一次入寇那十几万人,都快吃饱了吧?除了也先以外,还有谁是野心勃勃,一定要占据中原之地才会安心的?再往下打,多出来的财物也运不走,可掉下来的头颅却是自己的。”
  郕王并不愚笨,只是无知而已,听徐循普及了一番常识,也是若有所思,“既然如此,瓦剌肯定无法坚持过久,只要等下了雪,入了冬,京城之危,便可自解了?”
  现在是八月份,还是中秋时分,到入冬还有两个月时间,徐循是觉得瓦剌连两个月都坚持不了。“蛮夷从来不擅攻城,到京城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能顶过最开始的半个月,速攻不下,考虑到各地勤王军队已经在路上了,瓦剌军心必然难以保持。这一次入寇他们是大赚了,即使攻不下京城,也无损于也先的威望,我看他们不会死拼的,攻不下应该就会转移目标,也许去打大同、宣府,也许就是撤回关外。只要能守稳京城,抵抗过最初一波攻击,最难的一关,应该就会过去。”
  这番分析并没有什么王师威武的空话,而是实打实从瓦剌的利益角度分析,再有澶渊之盟这个类似的例子放着给郕王做对比,郕王经过一番思索,也是认可了徐循的看法,“不错,要不是哥哥实在……”
  他打了个磕巴,但还是很坚定地往下说,“实在是过于轻浮愚蠢,行军犹如儿戏,瓦剌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突破怀来,甚而连大同都未必会败。这一次的进展,连也先都没料到,他根本没做好吞下北地的准备,抢到这份上,其实差不多也够了……打京城就是个添头,打不下来也不会恋战。只要能挺过最初一波攻势,北地大局,不会完全颠覆。”
  基本立场统一了,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该如何抵挡瓦剌最初也肯定是最猛烈的那波攻势。
  “京城乃是天下雄城,”徐循对此的态度是谨慎乐观,“虎踞幽燕、墙高枪利,当年靖难之役都能挡得住李景隆的十三万大军攻城,之后迁都时又多番加筑,只要能得一良臣守卫,要挡住瓦剌的攻势,不会太难吧?”
  “但京中得用的武将,都被带到河北了。”郕王有几分踌躇,“朝中人事,我又不熟悉,焉知谁人可用,谁人又是李景隆一般的‘人才’呢?”
  自然而然,他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徐循。
  “我熟悉的那些人名,也有九成都去了河北。”徐循如实说,见郕王顿时有些沮丧,忍不住要发笑,“不过此事却又好解决得很——明日朝会,自然要议论军事,你且听听群臣有谁支持迁都,有谁主张留守,到时再去将司礼监金英、兴安、东厂柳知恩传来,和他们商议着,从支持留守的大臣中,挑一名德望才干足以服众的,出来主持战事,不就是了?对朝廷政事,这些内侍,知道得可比我们俩都要清楚。”
  一边说,一边心中也是暗叫侥幸——若非太皇太后生前的安排,此时的自己,又哪能如此从容不迫?只怕早就和郕王一道乱成了一锅粥,很可能连得位的正统,都不会拼命争取……就不知太皇太后做下决定时,又有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京中居然面临如此局面,连她这道最后的保险,都是用了上来。
  “难道娘明日不跟我一道上朝吗?”郕王听了徐循语气,倒是一怔,不安之色又浮现了出来。“可您不来,我——”
  徐循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摇头道,“国朝没有垂帘听政的事情,这个先例,不能在我这里开了。再说,我懂得也不多,帮不了你什么,这朝政一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如此聪明,想必不过数日,也就能上手了。”
  见郕王还要再争辩什么,她又道,“壮儿,你可要记住,你终究不是太子登基,我也不是太后……许多事情,我们不能不格外小心。”
  郕王微微一凛,肃然道,“儿子知道了。”
  又流露少许孺慕之情,“可娘却也不能放手不管!——没有您掌着弦,儿子心里可不稳当。”
  徐循想到还根本没来得及讨论的许多棘手问题,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亦是担心郕王能否应付得来,口中却道,“我怎么是掌弦?无非帮着你查缺补漏吧,等这一难关过去了,还是得靠你自己——放心吧,连你哥哥都能安安稳稳的,只要你别和他一样自寻死路,也就是皇帝而已,难道还当不下去么?”
  郕王思及前路,不免又露出少许不安,徐循只冷眼看着,却不再出言劝慰、保证什么。
  即使是亲生母子,在皇权跟前尚且还有反目成仇的,很多事,与其等事发后再追悔莫及,不如从一开始就防微杜渐,把心病扼杀于萌芽之前。
  290、决断
  宫外有宫外的事要忙碌;便是宫里;一样也有许多事要处理,好歹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徐循便起了个大早;去清宁宫探视太后——昨天太后退回清宁宫以后,自然是少不得扶脉开方、针灸按摩;不敢有丝毫怠慢;徐循回清安宫以后;又是亲自过问了;知道六尚已经安排了几个太医在清宁宫值守;方才是满意。
  今日起来用过早饭;进到清宁宫时;太后也是才醒,精神看着比昨日要好多了,只是仍然头晕目眩、无法下床,靠在床头半眯着眼,见徐循要行礼,便有气无力地道,“免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又何必讲究这些。”
  徐循到底还是微微墩了墩身,方才在太后床边坐了,太后道,“你不跟着去朝会么?恐怕郕王一人应付不来。”
  昨日朝会,太后出席,怎么说也是镇住场子,今日她去不得了,却还是关心着朝堂的事,徐循道,“我身份不正,若是去了,难免也惹得朝臣多想。横竖今日商议着迎敌的事情,我们原也都插不上嘴,就是郕王,也只能听着。”
  太后面上就露出愁容来,叹了口气,方道,“是啊,昨日就光顾着吵帝位的事儿了,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倒是没人敢做主。眼下这事怎么闹还没整明白呢……我走了了以后,你们可有章程了?”
  徐循正要开口时,外间有人来报,“皇后到了。”
  皇后已经是换了一身素服,身后带着周妃进了里屋,给太后、太妃行了礼,虽然眼圈还是红的,但倒没哭,“太后娘娘、太妃娘娘安好。”
  也不知是徐循心理作用还是如何,总觉得她投来的眼神和昨日分明有所不同——不过,即使真是如此,徐循也不吃惊,帝位传承那么大的事,就算太后昨日意识不清一句话也没透露,消息也肯定会传到钱皇后耳朵里的。本来,帝位应当是属于钱皇后将来的嫡子,退一万步说,也该属于她名下的庶长子,现在让郕王即位,对皇后已经是极大的委屈了,不想郕王和她还要剥夺掉庶长子即位的权力,两边就算原来关系再好,现在肯定也得生出些别样的心思。至于太后反手一刀,那倒又是细枝末节了,皇后的仇恨若有的话,肯定也是先冲着徐循和郕王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皇后要是有能力影响局势,现在局面也就不会进展到这一步了,徐循并不在乎她的情绪,倒是向太后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见太后微微点头,便道,“娘娘现在精神不济,宫中由我主事——现在事态都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关万氏,去个人把她接来,大家一道说话吧。”
  周妃和皇后此时倒又和睦起来了,两人恭声应了以后,便是彼此交换着眼色,面上都浮起了忧虑、绝望的情绪,周妃几次张口欲语,却都为皇后眼神止住。
  徐循也不理她们,兀自和太后交代道,“昨夜我也和郕王商议了一番,若是可以,终是不愿迁都的。只不知大臣们意见如何了,一会朝会以后,少不得还要请娘娘和郕王共商御敌大计,把章程给定下来。”
  太后苦笑道,“我现在如何共商大计?一切由你和郕王商议吧,只是这即位的礼仪,也该速办了。昨日下午,你们商量得如何了?”
  “今天应该会有人来请娘娘下旨,后日把礼行了。”徐循也露出苦笑,“嗣皇帝就先住在南内,乾清宫这里,等诸事告一段落后,再搬进来吧。至于别的赏钱,也等瓦剌退走以后再放了。”
  她们两人旁若无人地议论着郕王登基礼,周妃终是忍耐不住了,噗通一声,就是跪了下来,膝行到太后床前,哭道,“太后娘娘!难道妾听说的乃是真事,您——您和太妃娘娘,真是要册立二弟为皇帝了吗?那您大孙子可又该怎么办?”
  她是真的伤心——徐循相信满宫城里现在最为呕血的人就是周妃了,毕竟皇长子还是个婴儿,当不懂得为自己考虑,总之,周妃的郁闷情绪现在肯定是几乎已经胀破身子,连声线都是为之颤抖。只是太后却根本没给她发挥的余地,她面色一肃,冲周嬷嬷一挥手,周嬷嬷面如寒霜,便上前呵斥道,“大胆!娘娘身子正弱着,贵人这么做又是何意?帝位传承,自有长辈可决,哪到贵人多话!”
  周妃脖子一梗,倒是来劲了,“我是大哥儿的亲娘!”
  她恨恨地瞅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脾气软不顶事,我不说话,孩儿爹又不在,还有哪个能为我们孤儿寡母想想——”
  说着,已经是泪花满缀,抽噎了起来,一字一句,几乎都透着血。皇后吃她排揎,也不生气,倒是默默低了头,也陪周妃掉起了眼泪。
  徐循看着实在不像话,也是摇头长叹,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太后见周嬷嬷被周妃闹得一时说不上话,眼底凶光一闪,怒道,“连主母都编排上了?你们都是死人,就看着她这么闹?”
  忙就有健壮仆妇上来,一边一个,将周妃死死架住,手掌一捂,别提哭骂了,周妃连气都喘不上来,挣扎了一会,便是头一歪,晕了过去,被抱着挪到了别室去。
  “你也别哭了。”太后稍一烦躁,又有些犯晕,手捂着额头,惹来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