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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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更新:2021-04-30 16:01 字数:4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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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摇了摇头,叹道,“大哥你也明白的,嬷嬷们说得有道理,我不能落下个小气的名头。”
徐循最大的好处,就是她虽然天真娇痴,但却同时又非常明理,非常的让人省心。她靠着皇帝的胸膛画圈圈,一边画一边说,“再说,您平时那样疲倦,也需要个人好好地服侍你。今晚我不能,本是我的罪过,还要拦着您找别人服侍,岂不是我的不对了?大哥你不用顾虑我的那点醋劲儿,若是想要人服侍就只管派人去传,若是不想那你就早些休息……”
徐循不画圈圈还好,她这么随意地一画圈,倒是把皇帝的火气给撩拨起来了。说句实话吧,一天的案牍劳形之后,皇帝也的确需要纾解一番。徐循口中带出的两个旧人一个新人,旧人温存解语技巧过人,新人么,总是能带来新鲜感和征服欲,对他都是挺强烈的刺激。他强自压抑着脑海中难以自制的念头,好声好气地安抚了徐循,“你也别想太多了,今儿让你过来,就是想你了,和你说说话儿……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以后想我了你就让人带个话,我上你那去看你……”
把徐循送走了,皇帝又看了几本奏折。却是越看越觉得无聊烦躁:昭皇帝给他留下了一个强大的内阁,里头充斥着能人贤臣不假。——可就是因为臣子们太能耐了,皇帝做起事来都觉得束手束脚的。很多时候,即使是一封奏折,以及封面上贴着的票拟,都能让他发觉一种极为不祥的征兆。
以前设丞相的时候,皇帝是和丞相一个人斗心眼子,现在没了丞相开了内阁,皇帝要和一群人尖子斗心眼子,这些大臣,脑子里想的是一套,外头做的又是一套。奏折里的智力陷阱那是一环接着一环,皇帝是一打五甚至于说是一打六,如此错综复杂的人际、利益、政治关系,足以消耗掉一个普通人的全部精力了。即使皇帝本人年富力强,如今也隐隐感到了一种被架空的感觉……
一个帝王最恐惧的自然莫过于失去权力,皇帝略带烦躁地将奏折扔到了书案上,已经失去了自己看奏折的兴趣。
“金英。”他随口喊道。
过了一会,金英便恭谨地来到了皇帝身侧。“皇爷?”
“把节略和票拟都读给我听。”皇帝疲倦地说,“朱笔备好,我说什么你就批什么。”
“这——”金英吓得差点没站住:给皇帝读奏折是一回事,可代披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那只是给皇帝秉笔的,可没说能越俎代庖替皇帝批奏折。
“慌什么。”皇帝一瞪眼。“你不敢写,那就换个人来写。”
金英就是杀了头也不愿意这时候换人啊,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奴婢——奴婢遵旨!”
说着,便拿起一封奏折,捏着嗓子念了起来,“户部云南清吏司王三德谨奏云南今岁钱粮事,节略如下,云南今岁天灾频繁颗粒无收启请减免钱粮三成。”
今年云南是遭了灾,当然没有奏折上说得那么严重,但遇灾减免,也是常情。皇帝点了点头,“云南那边是不是已经上过折子了?”
“回皇爷话,各部都上了折子。锦衣卫密报也送到了。”金英恭敬地说。
“票拟呢?”皇帝沉吟了一会,又问。
“票拟如下:今岁云南确有旱灾,然牵连未广灾情不著,三成过宽,着请减免两成为是。”金英念道。
皇帝皱眉思忖了片刻,“先留中,你发文去锦衣卫,着指挥使明日把云南情报汇总翻阅了,再把云南镇守太监的密折拿来都写个节略我看了再说。”
“是。”金英这里麻溜地就整理好了,知道皇帝看重灾情,特地把这封奏折放到了显眼的那一堆儿里去。这里又给皇帝念,“江西布政司右布政使6云谨奏年老多病乞骸骨。”
皇帝开始揉额头了,“这场架还没掐完啊?”
江西月前闹了一场贪腐大案,下马了起码五个五品以上的高官,大地震闹到现在还没结束,朝堂上还在互相指责,右布政使大人明显是被卷进风波里了,上表辞职,也是表达自己的态度,也是催促皇帝的态度。
金英冲马十使了个眼色,马十忙猫着腰上前,打开随身的小玉盒,挑了点薄荷膏给皇帝揉在太阳穴上。皇帝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服侍,“票拟呢?”
“票拟如下——”
乾清宫内殿里不时就响起了皇帝淡淡的声音,“如票拟抄录。”
“这个奏折朕自己看。”
“留中不发……”
都快过三更了,皇帝才把今日积存的奏折给处理完,他只觉得头颅一阵阵胀痛,心是疲倦得不行了,就是身子还有点百无聊赖的。——原本淡去的心思,又渐渐浓郁了起来。皇帝思忖了片刻,便吩咐马十,“去,让青儿、紫儿进乾清宫伺候。”
“哎!”马十一哈腰,转身就跑腿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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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和坤宁宫就隔了两重红墙和一条窄窄的甬道,其实压根就说不上是两处宫殿——事实上,围着乾清宫、坤宁宫还有一圈宫墙,把帝后两人的住所给圈开了,使得他们两人居住的宫殿,成为了真正的宫中之宫,紫禁城的中心。乾清宫前门出去是日精门、月华门,这两道门是去太后居处啦,现在还空置的太子居处这样的地方走的,马十去永安宫,那得从景和门走才是最近的。
——景和门是从乾清宫后门出去走的门,坤宁宫平时外出也得从这道门过。按说过了三更,景和门早下千两了,但皇帝一句话,难道还有人顶着不开门?继徐循回宫以后,当晚第二次,景和门又被打开了。门锁呛啷之声,脚步声、人声、骡子的蹄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坤宁宫就是想装不知道都难。
“听方向,应该是去永安宫吧。”欧阳嬷嬷伸手给皇后抚平了绣样上的波澜。“徐娘娘也实在是太得宠了。”
皇后淡眉淡眼,手下丝毫不乱。“她今晚又没牌子,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回去的吗?怕不是去永安宫的。”
是不是,一会儿也就知道了。马十是去领人的,那人一会儿肯定得被领回来不是?
尽管已经过了三更,但不论是欧阳嬷嬷还是皇后,都丝毫没有就寝的意思,皇后照样往纸上描着绣样,欧阳嬷嬷在灯下做着针线,过了一刻,便听见隐约的人声打从甬道那儿过去了。
虽说已经落了千两,但并不是说坤宁宫就没有渠道窥视外头了。过了一会,外头进来人和欧阳嬷嬷低语了几句,欧阳嬷嬷唔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是王美人和李美人。”
皇后和没听到一样,继续自己的笔画。
欧阳嬷嬷又说给自己听,“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女也不爽,士2其行……唉,没想到徐娘娘是这样的人。”(见注)
连随口比兴,都比兴的是诗经卫风的诗句,欧阳嬷嬷也可算得上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女史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笔锋稍顿。“你是把我比喻成私定终身的氓妻了?”
欧阳嬷嬷吓得立刻跪了下来,“老奴不敢!娘娘——”
“好了。”皇后略带烦躁地摆了摆手。“我虽没读过几年书,却还懂得什么叫做讽喻!你也不用把我当成夏桀商纣,动不动就跪下请罪。”
等欧阳嬷嬷站起身来,她才又动笔描起了那精致繁复的花样。“不过,这一阵子,你对永安宫是颇有些看法。连‘二三其德’都比出来了。怎么,在你心里,庄妃就是那样始乱终弃的小人吗?”
“老奴不敢。”欧阳嬷嬷惊魂未定,虽然皇后没有动气,但她却不敢坐了。饶是如此,却仍是要嗫嚅道,“娘娘仁厚,总把人往好处想,老奴亦不是刻薄人,不敢有诛心之论。只是……庄妃娘娘如今,也是越来越有贵妃娘娘的做派了。”
先不说她没有辞去超出皇后规格的田地,只说今日,皇后的好日子还没过去呢,后宫诸人众所周知,这几日都是皇帝来寻皇后的日子。她受招来吃顿饭没什么,走得也挺早,并不算是对皇后娘娘不敬……
但皇帝在她走后不久,便招了永安宫的两个美人侍寝,难保不是徐娘娘为了拉拔自己的人,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
这样的做法,即使是不诛心,只论行,也有些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当年她初入宫廷时,是多么依赖皇后?皇后也没少拉拔照顾她,现在皇后有些落寞,庄妃起来了,不知感恩,就是这么个做派。说庄妃二三其德,欧阳嬷嬷是有底气的,她肯定就是皇后娘娘,也未必能回了她的这句话。
而皇后也的确没有回答她,她只是默默地描画着花样子,杏眼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朱笔,仿佛已将精气神全都投入了进去。
通红的笔锋在白纸上恣意游走过,条条血红的痕迹,宛转呈现其上,一张繁复的百子千孙图,渐渐地成了形。
105、糊涂
徐循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说话;其实多少是犯了忌讳,说实话;在话出口前她都是挣扎着的。但她也没办法啊,徐娘娘也是很难的。
刚回来还好,因皇帝听了并没动心,她也就很快乐地梳头洗脸;卸妆准备睡觉了。可一听见外头的动静,又听说青儿、紫儿被乾清宫叫走了以后,徐循就有点睡不着了。第二天起来;两个眼圈都黑了。
“您这也是没有办法,皇后娘娘肯定会体谅的。”孙嬷嬷心疼得叨咕个没完,拿了个煮熟的鸡蛋在徐循脸上滚来滚去;一边说;“再说了,就是您有心提一提皇后娘娘,也得看是不是时候哇。”
皇帝当晚本来按惯例会去找皇后的,却找了不能侍寝的徐循来吃饭,这意思已经是够明显的了,人家是宁可不要那啥,也不想和皇后在一处了。徐循不管提谁,哪怕提孙玉女呢,那都不能再提皇后了。第一,皇帝明显不想见到皇后,第二,徐循把宠爱让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让给皇后,只有皇后让给她的份,没有她去让皇后的份,不然,那就是乱了尊卑。
孙嬷嬷的意思徐循也明白,既然是不能提皇后的,那提谁也都无所谓了。说那什么点,皇后心里要不高兴,早在她过去的时候就不高兴完了。皇帝宁可要徐循也不要她,和宁可要别人也不要她那不都是一样的吗?她就是心里过不了这个坎,闻听孙嬷嬷的解说也高兴不起来。
歪在榻上懒懒地叹了口气,连妆都没心思上了,因道,“哎呀嬷嬷,今天不搽粉了,反正大哥也不来。”
孙嬷嬷不听她的话,“皇爷不来,可别的妃嫔们会来呀。咱们就是在自个宫里闲转悠,也得齐齐整整的,身为女人,这份功夫不能落下。您看文皇帝贵妃,住在偏宫里,也不能穿颜色衣裳,成天还都打扮得一丝不苟呢。”
见徐循还有话要说,她给堵住了。“再说,您不打扮起来啊,也不好意思见中官们哇。”
徐循只好继续充当洋娃娃,给嬷嬷们玩手办游戏,打扮好了歪在炕边上,还是愁眉不展的。又想去给皇后说道说道这事儿,又觉得有点心虚。
她知道嬷嬷们的看法是一致的,这些话也都和她分析过了,便懒得再和嬷嬷们提起这话头,而是喊了柳知恩来,借着算账的机会和他闲话。
柳知恩现在给徐循管的是整个宫里的文书账簿,永安宫系统的各项用度都有两本账,一本徐循的细账由赵嬷嬷掌管,还有一本总账,就涵盖了另外三个嫔妾的用度,由柳知恩统一核算一遍,再和六局一司结算清楚了,到时候奉上去给皇后看。这门工作因为要时时和三个嫔妾沟通,比较琐碎,非知书达理、通晓世故之辈不能为,皇帝要不把柳知恩给她,徐循还真不知道分谁去管这一摊子事呢。
也因为他在管帐,徐循对账本子又很关切,所以柳知恩是经常可以和徐循回话的,久而久之,在徐循屋里柳知恩居然也能有个垫脚的小几子坐了。虽然还赶不上嬷嬷们能在炕边上安置半个屁股的体面,但在中官中这已经很难得了。
听了徐循有一搭没一搭吐露的心事,柳知恩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丝毫都不带诧异的,他沉吟了一下,便说,“实话和娘娘说罢,昨儿这事,坤宁宫肯定收到了消息,皇后娘娘心里,也肯定不会太好过的。”
徐循自己也想到了这点,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然而,娘娘心里也要看明白这一点: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个失意人。”柳知恩说话就是胜在这点,在场合安全的情况下,他从来都不和徐循遮遮掩掩的玩什么智力游戏。“一个失意人身边总是有很多事让她不好过的。娘娘现在又正得意……”
一个失意人去看得意人,当然有无数地方让她不顺眼了。
“话虽如此。”徐循却还是有点纠结。“那番话,也是可说可不说的……”
“以您身份,这让宠给底下的姐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