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节
作者:雨霖铃      更新:2021-04-30 15:52      字数:4958
  今日是休息日,在书院里的学生并不多,要么结伴出游了,有宅院的要么回山下了,加上天气如今冷得厉害,夏日里众人常喜聚集的亭子里,如今空无一人。
  赵雅南绕过主干道,直接往西边的住宿地走去。
  路上偶有碰到熟人,瞧见她讶异地问一声,“……昨日你不是说要回家了吗,怎么又来书院了……”
  对于这些,赵雅南都不理会,也不管脚下路不平,急急往前赶。
  乒地一声,伸手推开厢房的门,门撞到后面的墙上,发出一记响亮的声音又弹了回来,赵雅南忙伸手按住。
  这排厢房是两个人一间屋子,程常棣是和李皓白住一起,此刻程常棣和李皓白都在屋子里,还有各自的书僮端方和折桂也都在屋子里,程常棣在临字帖,李皓白半仰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屋子里的人齐齐往门口望去,见到赵雅南都吃了一惊。
  两边厢房的人也惊动了,都有书僮纷纷探出头来。
  见是赵雅南,很快又退了回去。
  还是程常棣先放下手中的笔,“你怎么来了?”
  赵雅南两眼盯着程常棣好一会儿,有许多话要说,却碍着旁人在场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走了进去,抬头瞧见案几上的字帖,不由问道:“你不是自小临褚体,怎么如今改临柳体了?”
  “只不过换种字帖练练罢了。”程常棣笑了笑,“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所以又赶了过来?”
  “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赵雅南说完,望向那边已坐起身的李皓白。
  自回到书院大病一场后,李皓白整个人就已经形销骨立,此刻,沉郁的目光看了赵雅南一眼,站起身,对着程常棣轻声道:“我最近写了一篇制艺,和石先生说好了今天拿给他瞧瞧,我先过去了。”说完,站了起来,叫上折桂拿了文章便出了门。
  端方见了这情形,再迟钝,也知道留着不合适,便忙地退出了屋子,临了,把厢房的门给关上了,令程常棣不由皱了皱眉,暗斥了声多事。
  “昨日我和你说过,让你今儿去我的院子,我有话要和你说,为什么上午没去?”这会子赵雅南的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程常棣左手扶着案几的一角,右手翻着案几上临的几张字帖,“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但是我现在没法答应你。”
  “可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赵雅南走近前,在案几对面,仰头望向程常棣。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我说的是:等你及笄了,等我金榜题名时再说,如今你未及笄,我未成名,所以现在我不想说这些,而且,我的亲事,我会参考陆大人的意见。”
  说到最后一句时,看了赵雅南一眼,只是这话听到赵雅南耳中,直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不敢置信望向程常棣,语气顿时不免尖锐许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朝中我父亲和陆大人一向不睦。”
  “既然你知道这些,也该知道我在陆府待了四年,我母亲弟妹这些年都住在陆府,甚至如今我能在松林书林读书,也是因为陆大人,这样情况下,我觉得我上赵府提亲的可能性有多大,难不成让我一入京就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
  “那如果我能让我父亲和陆大人言和呢?”
  听了这话,程常棣不由一怔,重新抬头望向赵雅南,因为这在他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没想到会从赵雅南口中说了出来,还是这样的自信满满,半晌才笑道:“行了,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明年及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该懂事了”
  赵雅南最烦,程常棣把他当孩子看待,“我不是小孩子。”
  的确不是小孩子,程常棣望着眼前的赵雅南,虽身上穿了件男装,但容貌艳丽,蛾眉皓齿,肌肤赛雪,换上女装,定是一位俏佳人。
  “若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能和前两年似的,口无遮拦,你不是说明天要起程,快回去吧。”程常棣重新又低下了头。
  这已是不耐烦再说话了,赵雅南岂愿意干休,一时火从心底生,伸手就从程常棣手中夺过那几张临了字的宣纸,揉成一团,“别把我当成孩子,我是在和你认真说话。”
  “你这是干什么?”程常棣声音大了些,倒没有去抢赵雅南手中的宣纸,只是护住手边的几张字帖,拉开案几下的抽屉,把几张字帖扔进了抽屉里,然后坐到一边的圆扶手竹椅上,“好,你说,我听着。”
  “为什么变卦?”
  第二百五十六回:求而不得
  “这事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应过。”程常棣说到这伸手捏了一下眉心,才又道:“况且,从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年纪渐大,这些不是一个姑娘家该想的。”
  赵雅南听了,不由冷笑一声,怒道:“借口,我从来不知道你程常棣是这么守规矩的人,若真守规矩,不会明知道人家是有夫之妇,还对人家心生爱恋。”
  “你知道什么?”程常棣目光蓦地一寒,望向赵雅南的眼神,没有平日的和煦笑意,唯有冷冰冰的,令赵雅南没来的由的打了颤,虚张的声势一下子小了下来。
  好一会儿,程常棣也意识到自己太过严厉了些,瞧着赵雅南脸上的惶恐,不由暗地自嘲:他这是做什么,和一个小丫头计较起来了,白白多吃了八年饭。
  面上的表情遂缓和了些,“好了,回去吧,你是家中长女,相信你家里一定会给你安排好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不……”听了这话,赵雅南的情绪忽地又变得激动起来,一个劲地摇头,呢喃道:“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程常棣顿时脸色赧然,饶是平日里见惯了赵雅南语出惊人,这一回还是被惊到了,张了张嘴,却觉得语言贫乏得紧,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上赵雅南的眼眸,只瞧着双目盈珠,情意痴缠,心头倏地一滞,却是忙地撇开了眼,不敢再看。
  没一会儿,只觉得眼前多了个黑影,程常棣转过身来就看到赵雅南已走近前来,在他身前蹲下,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见他已转过眼来,赵雅南仰面望向他,眼中泪光点点,无比娇怜。
  瞧着赵雅南这样,程常棣要推开她的手不由一缓,“你去那边的椅子上先坐会子,等你情绪稳定了,我们再说话。”
  说完便要起身扶赵雅南起来,赵雅南却摇了摇头,头靠在程常棣的膝盖上。唤了一声程常棣的表字映棠,从前,陆辰儿喜欢直呼他的名字。从前,她只是称他爷,其实,那时她多么希望能像陆辰儿那样肆无忌惮,与他两人之间似乎没距离一般。但重生而来,她不愿意叫他的名字,仿佛一叫他的名字,就能提醒她,陆辰儿的存在,因而。后来渐熟了,他有了表字后,她更多时候是唤他的表字。
  “我知道你有点喜欢陆辰儿。现在她和离了,你又看到了希望,但是陆辰儿这一世是不会喜欢你的,她一向胆怯,只会逃避。何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还是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们是不可能的,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
  永远不可能。
  程常棣先是心头震惊,尔后只觉得全身发凉,脑海中只剩余这五个字,忙地伸手推开赵雅南,站起了身,想逃开一般,脚步跄踉,神色失常,行为失态,直至走到门口,手扶上门上的木栓,才意识过来,恍过神来。
  没有打开门,回过头来,只瞧着赵雅南瘫坐在地上,望着他泪眼模糊,梨花带雨,相似的情形,在脑海中浮现,只是换了个人罢了,那回在陆辰儿在陆府桃园被魇住了,正是这副模样,眼中的痴缠不会比赵雅南此刻少半分。
  除了痴,还有恨。
  是真神鬼附身也罢,是真情流露也罢,但至少,他能清楚地知道,那,才是他所想要的,才是他所求的。
  这样就足够他去争取。
  纵使是南墙,他也愿意撞上一回。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身扶起赵雅南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而坐到挪了把椅子过来,在对面坐下,待赵雅南情绪稳定了些才语重深长地道:“雅南,我比你年长八岁,在我眼里,我一直只把你当作孩子,记得你刚来松林书院时,身高还不到我胸口,不想这才过了两年,猛然发现你都快成大姑娘了,既已成大姑娘了,有些话就不能再乱说,至于喜不喜欢,嫁不嫁的,都不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
  这话让赵雅南的心一直往下沉,似沉到了严冬时节的水下,冰寒浸骨,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又听程常棣沉练的劝说声响起,“你明年及笄,京中的少年才俊自然是不计其数,你是赵相最宠爱的女儿,赵相一定能替你选一个才貌门第相当的人……”
  “我不要。”赵雅南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断了程常棣的话,手握成拳放在身侧,乌黑的眸子,莹白的面庞,如雨后初晴的天空,放着光芒,让程常棣一阵晕眩,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神情一滞,“映棠,我想和你打个赌,赌这一世你娶不到陆辰儿,赌这一世,陆辰儿都不可能喜欢上你。”
  与其说是赌,不如说是咒。
  程常棣收回阴晴不定的目光,一只手轻轻抚着另一只手背上凸出来的青筋,许久,“我能不能娶到他,是我的事,她会不会喜欢上我,是她的事,正如我喜欢她是我事,你喜欢我,是你的事,这个赌没必要,我你的话的话,现在已经说清楚了,你走吧。”
  声音低沉,抛出来的话却又是轻飘飘的,仿佛是把压在身上的许久的累赘给卸了般,这一刻的疏离和阴冷,赵雅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说错话了。
  不知怎么,眼前的程常棣,突然让她想起,上一世,陆辰儿自缢的那个清晨,他赶到藏月轩中,坐在陆辰儿身旁,望着陆辰儿早已冷却的尸体,短暂的沉默后,就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了后事。
  她当初是逃着一般从藏月轩中跑了出来,如今,她心头同样浮起这样的冲动。
  行随意动,吱哑一声,打开了门,外面天色如同屋子里的气氛一般,一样的阴沉,却在瞧见立在台阶下的李皓白和书僮时,身体忽地一僵。瞧着李皓白呆滞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一段时间,想着刚才她和程常棣说的许多话,都提到陆辰儿的名字,说话的声音不可抵制地多了几分哆嗦,“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了?”
  李皓白似没有注意到这些一般,淡淡道:“我只是刚到,没想到你还在。”
  “我恰好要走了。”说完这话,赵雅南定了神没有回头。真接出了门,从李皓白身边走过。
  目送着赵雅南萧索的背影远去,李皓白转身回了屋子。瞧见程常棣坐在长椅上,两人目光一对上,不可避免地都带上的几分尴尬,不约而同地游移开去。
  只这一眼,程常棣就知道李皓白听到后面的话。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屋子里难得地出现了沉默,虽然这两个月以来,李皓白的话很少,但平日里,因程常棣时常找话题。还不至于冷清到这地步。
  这一沉默就是一下午,程常棣站在案几上临字帖,李皓白坐在床上看书。只是半天才能翻动一页,不像程常棣,临字临得特别快,到了晚饭前,天黑时分。案头的宣纸已有三四本书高了。
  两个书僮敲着门从外进来,战战兢兢地询问他们是不是要去食堂用饭。
  “现在就去。”李皓白轻轻说了一声。下了床。
  程常棣搁下了笔,这一回他是真的无言,平日里口齿见长,如今却派不上任何用场,若是李皓白质问他几句,或许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辩驳,可偏偏李皓白一个字都没说,这样才让他心头堵得慌。
  如今他只能以动制静。
  直到晚上入睡,熄了灯,两人都躺到了床榻上,忽然听到李皓白说话了,“辰儿的性子有时候很倔强,但大多数时候心很软,很容易哄,只是她的心结,我打不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男女之情畏如蛇蝎,对夫妇之情退避三舍。”
  声音和和绵绵,甚至听不出起伏。
  漆黑的屋子,字字入耳,格外清晰,好一会儿,程常棣才发觉,这话,李皓白是说对他说的。
  心头极为震惊,也极为困惑,按常理,李皓白对陆辰儿的情还在,这会子李皓白不恼恨他就不错了,但绝不对不会对他说出这种提醒的话,或许是他在误导?
  说他小人也罢,但此刻,他不得不作如此想。
  “为什么?”沉默良久,程常棣还是把心头的疑问给问出了口。
  “她的心结,我打不开,但还是希望有个人能打开她的心结,纵然夫妻缘尽,但总盼着她好。”
  顿时,所有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