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节
作者:
雨霖铃 更新:2021-04-30 15:52 字数:5012
“二奶奶已见了尚奶奶最后一面,算是了心愿,夜深了,也该回去了。”
陆辰儿没有说话,只是手推了推福妈妈,又推开云锦的手,神情木然望着廖怀音,手不住地摩挲着杉木制成的棺木,一遍又一遍,仿佛无意识般。
福妈妈瞧见陆辰儿这样,有些心惊,望向云锦,云锦摆了摆手,让她别再说了。
孝盆里纸钱燃烧得很旺,月影和霞影跪在孝盆前,一张张撕着纸钱,一张张往里面扔。纸钱很快化成了灰,形成一缕缕青烟,风吹来,升起的青烟打着圈着飞散,听人说起,这样烟圈,代表着死者在领钱。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陆辰儿终于从棺木旁边走开,却并没有离去,而是蹲在了孝盆前,从月影手中拿起纸钱,也跟在旁边撕着,一张一张往里面扔。
“二奶奶,您回去吧。”月影不由劝道。
陆辰儿摇了摇头,“让我待一会儿吧。”突然想起什么,望向月影问道:“你们小爷了,他怎么不在?”
“夜深了,明儿又还有事,便先去歇着了。”
陆辰儿听了,嗯了一声,把手中的纸钱扔往孝盆,孝盆里的火越来越旺,火光越来越大。
原来人死了,就是这样,这样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裳,然后装在这样一个小木盒里,如同睡过去了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生,一切就这样嘎然而止了,一切都这样突然中断了。
华年而去,换来的不过一声惋惜,而她的这一生才刚刚开始。
常说: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或许能换来生者的伤心,但伤心过后,生者还是要接着过日子,死者,从来不会让生者也跟着驻足停止。
伤心也只是暂时的罢了。
把手上撕下的最后一点纸钱扔进孝盆,陆辰儿有些茫然地起了身,看了一眼孝盆,盆里的火光通红,只觉得灼人。
死后祭土堆。
陆辰儿转过身,出了门,下了台阶,仿佛腿软一般,突然便坐在了台阶上,还不让云锦和福妈妈要扶她起身。
外面漆黑的夜,昏黄的灯,只能模糊地瞧见那些高大的树影在地上形成庞大的黑影,如同呲牙咧嘴的怪兽一般,看上去便有些恐怖,令人害怕,不敢再去看。随着一阵风吹来,树枝作响,沙石吹起,火焰偏逸,棺木在堂,使得这院子平添了几分阴森,守在这院子里的婆子,饶是大胆的,心头也害怕不已。
陆辰儿心思沉重,仰头望天,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黑漆漆的一片。
怀音就这样走了,这样的夜晚,连她最想的人,都没有守在她身边。
原来,死并不能抵消什么。
无论是她,还是廖怀音,都不过是个傻子罢了,唯有她们这样的傻子才会去选择死亡,廖怀音这一世是这样,她的上一世,亦如此。
死亡,不过代表着个人生命的结束,个人生活的结束,也仅此而已。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陆辰儿口中喃喃自语。
云锦瞧着陆辰儿神色变幻莫定,似突然想通透了,又突然后悔,又无比懊恼……
“姑娘,这地上凉,不能久坐,二爷还在前院等着,姑娘回吧。”
听了这话,陆辰儿低下了头,望向前边,有灯火往这边来,扶着云锦的手起了身,近前来,并不是别人,而是李皓白和程常棣,因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陆辰儿出来,李皓白担心着陆辰儿不知道会怎么伤心的,便亲自进来了。
眼瞧着陆辰儿精神还尚好,李皓白放下了心,只听程常棣道:“还等一两个时辰天就快亮了,这边没地方让你们歇息,又有些乱,你们还是快回去,明日不必急着过来。”
“也好。”李皓白带着陆辰儿一起出去。
回来后,看了一下沙漏,已过了丑正。
陆辰儿进了净室,梳洗一番,出来时瞧见李皓白还在,翠翘也在一旁,不由惊讶,“怎么还没回东次间歇息。”
“我不去东次间了,陪你歇在正房。”李皓白说完话,从榻上起身去了净室,翠翘也跟了过去。
陆辰儿瞧着李皓白离去的背影,神情微微一滞,不过马上恢复过来,歇在这里就歇在这里,以前不是没有过,转头望向云锦,吩咐道:“你去取被子,床上再添加两床锦被。”
云锦嗯了一声,过去了,陆辰儿进了里间,待云锦把锦被捧进来,又重新把床铺了一下,收拾了两个被窝,陆辰儿没有迟疑上床,钻进了里面的那个被窝。
哪怕已亲眼见了廖怀音,陆辰儿还是无法相信她死了,大约是没法子接受,又因心中的那份释然,根本没有什么睡意,闭上眼,脑海中一会儿是廖怀音仰躺着的模样,一会儿是上一世,自己扯白绫自缢时的样子,反反复复打着转,越发的睡不着,索性睁开眼。
“睡不着。”睡在外面的李皓白突然出声问道。
陆辰儿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道:“让小丫头进来,把灯熄了吧。”
李皓白听了,唤了一声守在外面的丫头春纤。
很快屋子里便暗了下来,
黑夜中忽然听李皓白道:“你以前晚上很容易梦魇,我听老人说过,这是因为八字弱的原故容易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今晚是从那边过来,我实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便留了下来陪你,你安心睡一觉。”
陆辰儿大致也猜到是这个原故,要不,他不会这么直接说一声,怎么都会先问问她的意思,又听李皓白道:“这件事演变成这样,谁也没有料到,听说尚家和廖氏的姻亲不会断,廖氏是自杀的,那件事谁也不许提,对外只说是猝病而亡,等过一年孝期,知玄会再娶一位廖家的姑娘。”
看来这事廖怀音的兄嫂已同意了,尚知玄也同意了,陆辰儿缩在被窝里猛地抖了一下,打了个哆嗦,所有的话都噎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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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回:身前身后
次日醒来时,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李皓白什么时候起来的,陆辰儿一点印象都没有,坐起身,唤了声云锦,只觉得嘴唇有些干。
云锦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服侍着陆辰儿穿衣梳洗,大约是想着陆辰儿今日还会去平步街那边,刻意挑了件素的衣裳,陆辰儿也没太在意。坐在梳妆台前,春纤站在后面替陆辰儿梳头,“奶奶今天梳个什么发髻?”
“随便绾个简单一点的。”陆辰儿淡淡道了一句,从首饰匣子里取出两支钗,一支是玳瑁云纹挂珠钗,一支是白玉横钗,拿在手中摆弄了一会儿,望向云锦随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过了巳正。”
陆辰儿一惊,竟然已过了巳时,没想到这一觉快睡到中午了,“早上起来的时候,你该唤一下我。”
云锦听了,满脸尽是无奈,“二爷是辰时初刻起来的,奴婢和翠翘进来服侍,原是要唤姑娘起来的,只是二爷瞧着姑娘睡得正熟,就没让奴婢叫,说是让姑娘好好歇着,为了不吵醒姑娘,二爷都没在这里间梳洗,而是直接去了净室。”
陆辰儿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云锦正要给陆辰儿涂唇脂,瞧着陆辰儿的嘴唇有些干裂,不由奇怪,“昨晚奴婢给姑娘涂了唇脂,怎么嘴唇还这么干,大约天气太干了,奴婢另换一款润唇的。”
云锦说完,放下手中的唇脂盒,又另在台前的匣子中拿出一个青花色的圆形瓷盒。
一切收拾停当才出了里间。
李皓白歪在外间的榻上,手中握着一本书,瞧着陆辰儿出来,赶紧坐起了身,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陆辰儿。精神尚好,上身是白绫对襟袄,下着白色百褶裙,蛾眉淡扫,唇脂润泽,突然转开了眼,“正好一起吃点东西,等会儿一起过去,我已让人去请桃夭过来了。”
“我不过去了。”陆辰儿坐了下来,沉吟一下。又道:“你带着桃夭过去,让罗绮和福妈妈跟着她,去之前我会和桃夭说清楚怀音姐的事。”
“你不过去了?”李皓白又望了一眼陆辰儿。瞧着她一身素色的衣裳,大约是没有预料到了。
陆辰儿点了点头,“不过去了,只怕那边最近都不会清静,来年我再去她坟前上柱清香。和她说说话。”
这话是说她最近都不会过去了,李皓白并没有反对,“不过去也好,突然出了这事,那边是特别乱。”
云锦吩咐着丫头把饭菜摆到西间,屋子里人进进出出。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十分有序。
陆辰儿收回目光,看向李皓白。“学院什么时候放假?”
“学院是腊月初八开始陆续停课,我们几个昨日请假时,请把假全都请了,要到明年开春后,二月份才回学院。”
那就是说等过了丧事一了。大家都可以回家了。
又听李皓白道:“廖氏的棺木不会送回京中安葬,直接在这边买块地。安葬在这边。”
无论是尚家还是廖家,祖坟都应该在京郊,这样一来,廖怀音是既不入尚家祖坟,也不入廖家祖坟,陆辰儿手握着暖炉,手上的力度仿佛要把暖炉捏碎,好久淡淡道:“这是尚知玄的意思,还是廖家的意思?”
“不清楚,应该是他们一起商议的结果。”
出嫁女总不能葬回嫁家祖坟,若是廖怀音没死,她和尚知玄最好的结果是和离,与尚家就没有关系了,将来也不会葬入尚家的坟地,这样想来,大约是尚知玄不愿意廖怀音葬入尚家,所以才商议出这样的结果。
人都死了,还不得干净,还在纠结着这些事。
推人及己,抬头望了一眼李皓白,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他对这事并没有什么提出异议,如同夜里和她说起廖尚两家的事一般,仿佛一切都很平常,好似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陆辰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而生,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不敢往下去想……
正好,罗绮领着桃夭过来了,西间的饭菜都已经摆好了,李皓白起了身往西间去,陆辰儿起了身,云锦过去扶陆辰儿,只觉得冰冷异常,不由惊诧,就是起身前,陆辰儿手里还抱着一个暖炉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这么一问,陆辰儿却是转过了方向,“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就不过去了,扶我回里屋去靠着,你再去和他说一声。”
“要不要叫个大夫?”云锦只瞧着陆辰儿脸色比先时陡然间苍白了许多,精神也突然萎靡了许多。
“不要了,应是昨晚受了凉的缘故,等会儿桃夭用完饭,你让她到里间来一趟。”陆辰儿说完,推开云锦,径直往里间去,步子甚至有些凌乱。
但凡男子,出了这样的事,没有谁会不在意的,但凡女子,出了这样的事,都会以死殉节,不都是这样吗?她心里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她怎么还会无法接受?
陆辰儿坐在床头,使劲揉着两边的太阳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辰儿,你怎么了?云锦说你受了风寒,已派人去请大夫了。”
陆辰儿抬头,进来的是李皓白,倒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此刻心里一团乱,没心思应付,“我没味口,又觉得外面有些冷,就进来坐坐,你快去吃饭,等会儿还得出门,不用理会我。”
“要不我端碗粥过来,你多少吃点。”
“不要,你出去吧,我只是想静静。”陆辰儿这话语气有点不耐烦,也有点冷。
李皓白脸色不由僵了一下,陆辰儿的疏离,还是很明显能看出来,他不明白又哪里出现了问题,突然间觉得有些累,每回都是这样,他以为他们俩好了时,以为他们俩能够更进一步时。她又突然后退了,又突然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前一刻钟还是好好的,后一刻钟又成了横眉冷对,使得他措手不及,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有时他费尽心思都想不明白。
“那好,让云锦进来陪你。”李皓白丧气地走了出去。
陆辰儿拿了个大迎枕,靠在床上,李皓白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到,只是她不想去理会了,就这样吧。她一看到他,就想到廖怀音的死,她就没法子心平气和了。
没一会儿,云锦走了进来了,瞧着陆辰儿就这么半仰着。“姑娘要躺着,不如脱了小袄与下裙,躺到被窝里去,免得又受了凉。”上前扶着陆辰儿起了身,替陆辰儿除了小袄了下裙。
“刚才二爷是不是进来过,奴婢瞧着二爷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姑娘又给二爷气受了?”
陆辰儿躲到被窝里,当作没听到。
云锦叹了口气,“奴婢冷眼瞧着。二爷一直对姑娘很上心,姑娘何必拒人于千于之外,况且,退一步来说,二爷和姑娘是名正言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