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疯狂热线      更新:2021-04-29 21:46      字数:4866
  破月循声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脸络腮胡子的彪壮大汉,赤着上身,黝黑的肌肉看起来紧绷坚韧。他双手握一把巨大的刀,至少有她半个人高,挥舞得虎虎生风。破月不动武艺,但见大汉刀刀沉若千钧,每每激起地上一阵飞沙,便知这大汉实在勇猛非常。
  与大汉对阵的,是个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他背对着破月,一条黑色长巾束腰,愈发显得身修如竹、虎背蜂腰。
  饶是破月是门外汉,一看也知这男子武艺高出那彪壮大汉许多。只见他手持一柄雪亮的单刀,一招一式不急不缓、进退有度,却将对手的狠厉杀招封得密不透风。转瞬间两人已过了三十余招,那大汉是倾尽全力咄咄逼人,他却是龙行虎步游刃有余。
  旁人不时“啊”、“啊”、“啊”赞叹出声,容湛亦是面带微笑,眸色专注,浑然忘我。破月望着那肆意纵横的身影,心头却涌起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很想看清这人的脸。
  猛的只听一声清喝“破”!那男子手中刀光猝然大盛,宛如白龙出江,隐隐竟有风雷之声。那大汉猝不及防,手中重刀应声而落,目瞪口呆。
  “承让!”男子收刀拱手,声沉如水。他微微侧转了脸,颜破月猛然望见一双似曾相识的黑眸。只是此刻,那眸色冰冷、暗沉、凌厉,漆黑一片全是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大汉不怒反笑,拾起长刀走过来,一把搂住那男子肩膀:“步千洐啊步千洐,不愧是军中刀法第一。今日打得十分畅快,哈哈哈!”
  男子的眸色瞬间柔和,仿佛方才那噬骨的杀意,只是破月的错觉。他的声音听起来一本正经:“老苏,别废话。说好的百年女儿红,呆会儿我就去你帐中取。”
  那老苏脸色一僵——他用两瓶好酒做饵,才引得步千洐与自己比试刀法。可没料到自己真的在五十招内就落败,输掉了珍藏好酒,郁闷极了。
  周围人哄然大笑,有人道:“步将军是无酒不欢,老苏,你就认了吧!”
  老苏连声叹气,步千洐却朗声笑道:“明日大军开拔,小弟在大营留守,不能与诸位将军同行。今日我便借花献佛,请诸位品尝美酒!”
  众人皆喜,容湛已按耐不住,上前几步:“大哥!”
  步千洐抬头望过来,破月终于看清他的容貌,心头忽的一跳。
  她原以为是与那大汉一样彪壮威武的将军,谁料却是个极英俊的青年。
  墨色长发整齐束成个简单的发髻,肤色白皙、印堂饱满、鼻梁挺直,一张脸英气逼人。他的眼睛竟是生得极漂亮的,又深又黑、纯净透亮,宛如冬日夜空升起孤星两点,寒光迫人。可那黑眸中始终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令他整个人又显得极为散漫。
  看到容湛,他眸中笑意更盛,从人群中走出来,两人用力抱了抱肩,随即松开。破月站在两人身后几步的位置,心情居然也十分激动。
  其他人知两人兄弟情深,也不阻他们说话,跟容湛打了招呼,都散去了。步千洐将容湛肩膀一搭:“走,跟我去老苏那里拿酒,今日不醉无休!”
  容湛正要点头,忽的想起破月还在一旁,忙道:“稍候。”
  循着容湛的视线,步千洐也转身,这才看到微笑立在一旁的破月。
  他脸上还挂着笑,目光与破月一对上,微微一怔,飞快的移开。
  “小容,你的头被马踢了吗?为何带麻烦回来?”
  破月原本满心激动和仰慕,被他一句话说得呆若木鸡。
  容湛的神色却有几分无奈:“大哥,这是穆破月姑娘,我想安排她在军中做厨子。她并不是麻烦。另外,别再叫我小容。破月,大哥心直口快,你别放在心上。”
  步千洐听容湛这么说,也就不看破月了,勾着容湛就要走。
  “老前辈……”弱弱的声音响起。
  步千洐和容湛的身子同时一僵,回头看着她。
  破月眼中狡猾的光芒一闪而过,甜甜笑道:“老前辈,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步千洐这回才正眼瞧她。可那抬起的黑眸锐利而冷漠,没有半点笑意。
  他的眼神有点吓人,破月被他盯得有些发慌,可她不甘示弱,也盯着他,笑得越发的欢。
  容湛微笑拍拍步千洐的肩膀:“你不是说她认不出你吗?破月,你怎么认出来的。”
  破月如实答道:“我认出了他的眼睛。”
  容湛又问步千洐:“你怎么认出她的?”
  步千洐却不答,很快又是一脸散漫的笑,慢吞吞的对容湛道:“小容,我一不喜欢黑炭,二不喜欢麻子。你把她弄过来,存心跟我过不去。”
  容湛却皱眉:“你不要胡言。我这就带她去伙房,回头再来寻你。”
  步千洐笑了一声,凑近容湛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容湛明显一愣,俊脸陡然红了。
  他却哈哈大笑,翻身上了踏雪,飞快便没了身影。
  容湛这才清咳两声,目光温和的望着破月道:“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看似……不太正经,实则心细如发。那日在益州……我们原本计划五虎离开客栈才动手,他执意要救你。且……顾忌你的清誉,不带帮手,只身进去。须知他武艺虽在我之上,但若五虎联手,他也难敌。那日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破月听他说完,心潮竟有些起伏。想起那日步千洐扮作邋遢而猥琐的淫贼,对五虎嬉笑怒骂,却原来只是为了自己的清誉。
  不过……
  “容湛,你这个大哥,有点傲娇啊。”
  “……傲娇?何解?”
  “字面意思。”
  “……容湛受教。如此形容,倒也有几分妥帖。”
  破月扑哧一声,与容湛相视而笑。
  容湛先把破月带到伙头军的伍长处,道明缘由,又送上十两纹银。伍长见破月面容粗陋,又不好拂容湛这老好人的面子,便将破月收下,命她和另外两名烧火的粗妇住在一个营房。
  容湛将破月送到营房,便避嫌告辞了。破月放下行李,望着简陋的营房,却只觉得十分踏实,挽起袖子,走到一名正在忙碌的粗妇面前:“大姐,我来帮你。”
  容湛到军中交回令牌文书,拜见了领军大将赵初肃,便回自己帐中休整歇息。刚坐了半刻,便见小宗一路小跑而来。
  “容将军,步将军请你去帐中喝酒。”
  步千洐是五品平南将军,营帐比容湛的自要宽敞许多。他亦别出心裁,在帐顶上开了个口子,雨天说是沐浴天水;晴天把酒观星,只教其他将军忍俊不止。
  容湛一走进营帐,便见他歪歪的斜靠在榻上,手里捧个大碗,望着头顶的暮色,抬起脸一饮而尽。而后他双目微眯,似乎极为享受。
  容湛也不多话,席地而坐,提起案上另一个白玉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微啜一小口,不由得眉目舒展。
  两人不声不响,就着小宗端来的几道小菜,喝了有大半个时辰,足足喝光了一坛。步千洐这才抬头看一眼已然满脸通红的容湛,知道他差不多了。
  “把她留在我这。”他慢悠悠的道。
  容湛虽然醉了七八分,神智却还有几丝清明,闻言呆呆望着他:“为何?”
  步千洐淡道:“大军明日便开拔,你虽将她安排在伙头军,可两军交战,刀剑无眼,若是就此香消玉殒,你待如何?”
  容湛沉默片刻,点头:“大哥说的是。”
  步千洐又道:“且伙房那几名老妇虽年老色衰,却也与一些兵士有些龌龊。大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年纪尚轻……”
  容湛吃惊:“竟有此事?”
  步千洐瞥他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容湛沉思片刻,问:“可留在你这里,如何使得?”
  “便说是我新得的军奴就是。”步千洐淡道。
  容湛迟疑片刻,虽觉不妥,但他自信得过步千洐人品,便下定了决心:“那就托付给大哥照料。”顿了顿,又笑了:“你不问我为何救她?”
  步千洐头也不抬:“你救的,自然是当救之人。”
  容湛点头,目光柔和:“破月姑娘的身世极为可怜,我不能袖手旁观。”
  月上树梢。
  颜破月正在听同帐的张大姐讲军中轶事。据说步千洐三个月前纵兵抢劫,还把一名乡绅吊起来打了一顿。结果赵初肃大将军大怒,将他直接贬为粮草官,如今便要留守大营。她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听帐外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穆姐姐、穆姐姐!”
  破月走出去一看,正是步千洐的亲兵小宗。破月高兴起来:“你平安回来了!”
  小宗一怔,笑容满脸:“多谢姐姐挂心。容将军请你去喝酒。”
  破月不疑有他,跟着小宗一直走到步千洐的营帐外。一路有人看到小宗,笑道:“奇了奇了,步千洐也会往自己帐中带女子?”
  小宗嘿嘿笑着,却也不解释。破月脸皮自比这些古人厚,一笑作罢。小宗见她被误认为军奴却神色平和,倒是有些意外。
  破月挑开营帐,一人走进去。却只见一人伏在案几上,身量颀长、耳根雪白,瞧身形正是容湛。
  步千洐闭眼躺在他对面的榻上,听到声响,也不睁眼,从边上摸起个杯子,直接丢在容湛头顶:“小容,人来了。”
  容湛迷迷糊糊抬头,转身望着破月,眼睛一亮:“破月……明、明日我便要出征了,你、你不用再去伙房了,我已……托付了大哥,请他照料你。你、定会平安无事,可好?”
  颜破月好不容易听明白他的大舌头,很是吃惊——将她托付给步千洐?
  她不由得看向步千洐。谁知他就在这时忽然睁眼,目光如电看着颜破月,双目清明,哪有一丝醉态?
  那不带半点感情的目光,让破月直觉的有些……戒备而紧张。
  容湛又道:“明日大军寅时便要开拔,我怕是来不及同你道别了。我们就此别过……”他深深弯腰,向破月做了个揖。谁知动作太大,他的身子一偏,直接倒在地上,不动了。
  “容湛、容湛……”破月蹲下,轻轻推他。可只见他俊脸通红,眉目安详,略带笑意,俨然是醉倒了。
  破月无法,正要站起来,手上却是一紧——容湛抓住了她的手。
  他手劲极大,破月顿时动弹不得。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忽的皱起,薄唇开阖,竟念念有词。
  “……内有色相外观色—不坏内身骨人;而观外色不净。此位在初禅。内无色相外观色—坏灭内骨人;观外不净。得入二禅……”
  破月不由得失笑——他竟在诵读佛经。
  步千洐躺在榻上,望见她唇角带笑,目光温柔,心头一动。
  “小宗,扶小容回去。”他对帐外道。
  破月闻言又用力掰了掰,才将容湛的手掰开。小宗默不作声冲进来,人小力气却大,扶起容湛,飞快的又退了出去。
  破月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转头,看向步千洐。
  步千洐已然坐起,高大的身子笔直挺拔。他一手还托着酒碗,又满饮而尽。
  “咚、咚、咚。”他的手指轻轻在案几上敲着,发出一声声脆响;抬起的黑眸清亮无比。
  颜破月被他敲得有些心思纷乱,可她知道此人面恶心善,倒也不怕,微笑道:“多谢将军。”
  步千洐手搭在膝盖上,往后一靠,懒洋洋的道:“把面具摘了。”
  破月微微一僵,抬头问:“为什么?”
  “不愿意?”
  “没必要。”
  步千洐看她一眼,眸色深沉难辨。他转头对帐外喊道:“小宗!”
  小宗笑嘻嘻走进来,行礼道:“容将军已经歇下了。”
  步千洐点头,指了指颜破月:“把她关进地牢。”
  颜破月大惊失色,小宗有些迟疑:“可容将军方才还在念叨让穆姐姐保重……”
  步千洐却沉下脸:“本将军管教自己的军奴,哪容他多嘴?”
  “为什么?”破月怒视着他,这步千洐的言行实在出人意表。
  步千洐将酒碗一丢,站起来,走到破月面前。他浑身酒气,破月不由得倒退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