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45
  少怀分手的那件事情。冯少怀翻脸不认人,跟过去的地主一样凶残。高二林又惊慌地问媳妇钱彩凤,将来他们跟冯少怀分手的时候,冯少怀会不会也象对待李国柱这样干他们两口子一下子呢?他说:李国柱跟冯少怀也是亲的近的人,也是“兔子窝边的草”,他冯少怀怎么照样吃呢?钱彩凤被问得心里没底儿。她说:因为李国柱先对冯少怀变了心眼,所以冯少怀也对李国柱变了心眼;只要咱们对他好好的,他不会亏待咱们。这句话又使高二林规规矩矩地于了一些日子;刚才冯少怀暗地查账的事儿,使他原来的恶感和俱怕一齐涌上心头。… …
  高二林轻轻地摇了摇鞭子,朝四周旷野望了望,忽然感到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寂寞。他好象有点想家了。这一次出车拉脚,半个多月,一直住在外边,除了跟秦文吉常常碰到一块儿,从没见到过村里的人;不知道媳妇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地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接连着下雨,房子漏水没有呢?去年他们分家单过,底子薄,闹个吃喝对付着接上茬,没有存下什么,今年要是有去年那样的收成,他就能够有盈余,再加上冯少怀答应给的五石棒子,换一头大牲口没问题。他想,说什么也得混上点产业再离开冯少怀,要不然,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给他折腾两年,吃了大亏,面子上也过不去呀互
  黑骡子无精打采地走着,大车慢悠悠地滚动。好不容易赶到一个村子,村边有一座小茶棚子吕棚子外边停放着拉脚人的车辆,小贩的挑担,行路者的自行车;棚子下边,两条歪歪扭扭的木板桌子,桌旁围坐着各种各样的顾客,喝茶、抽烟、啃干粮。高二林本来就渴得厉害,朝小棚子那边看一眼,嗓子好象要冒烟。他强忍几次没忍住,还是硬着头皮叫醒冯少怀,说:“咱们歇一歇,喝点水吧。”
  冯少怀抓过帽子,抬起脑袋,眯着眼睛,先看看天,又朝茶棚子瞥一下,不十分高兴地说.“忍一忍吧。你看天气不早啦,得快点赶路;等到了春水河边的桥头村,再歇着喝水。”
  高二林碰了这个钉子,没有再说第二遍,心里愤愤地想:你不是为了赶路少是为了省下几分钱,真奸哪!他放任牲口自由地走着,跑到井台上,跟挑水的女人说声“劳驾”,就扒着人家的水桶,“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阵,一直到觉着肚子很撑了,才肯停止。他直起身,一边抹着嘴,一边朝大车快步追赶。
  离茶棚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十分茂盛的垂柳,树下停着两辆自行车,蹲着两个喝茶的行人。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伙子,一手端着大碗,一手摇着草相子,一扭脸,发现了高二林,对另一个中年人说句什么,又朝高二林喊:“喂,你是芳草地的吧?〃
  高二林收住步,见那两个人一齐站起来了,就点点头。
  黑不溜秋的小伙子说:“我是天门镇的,叫伶柏,刘祥是我舅。”
  中年人脸上带着尊敬的笑容说:“您是高支书的兄弟呀?前年冬天,我跟你哥在北京火车站当过小工。你哥哥真是个好汉子,没少帮我们。”
  咚柏说;“人家在我们区办起的第一个互助组,最近又要转成农业社,还是第一名户
  中年人又对高二林说:“我们今个到春水河手工业合作小组学经验去,也学你们的样子哪!”他朝冯少怀坐着的大车看一眼:“这大胶皮是你们互助组的呀?〃
  高二林感到脸上发烧,心口突突地乱跳,转身就走。两个人同时喊他歇歇,喝点茶水。
  高二林没有回头,却听到背后传过来的声音。声音虽然很小,他全听到了:
  件柏说。“他赶那车不是互助组的,是冯少怀的。”中年人说:“高支书怎么让兄弟当长工呀?〃
  高二林紧走几步,抬头一看,大车走出很远。他撒开腿,急忙往前追,忽然,感到肚子有点疼。
  趴在车上的冯少怀,这会儿抬起脑袋,说:“你理他们干啥,都是穷打铁的。”
  高二林没吭声,肚子疼得象有一只手拧着揪着一样难以忍受。
  冯少怀说:“你听说没有?你那哥哥,又闹新鲜样的哪。要办什么农业社!庄稼人祖祖辈辈都盯着土地,眼睛都熬红了,才盼到手里,硬要归堆,这叫啥世道?你幸亏离开了他,要不然,也得跟着下葬啦竺”
  高二林的头上呼呼地冒汗,象豆粒似地“叭哒叭哒”地往下掉。
  冯少怀又放平身子,舒舒服服地躺下,拿腔拿调地说:“我早看透了,这个人,谁也摸不准安的什么心,跟他一块干的人,早晚得家败人亡。”
  高二林两手使劲儿按着肚子,蹲在路边上了。
  冯少怀又自言自语地唠叨几句什么难听的话,再一次抬起脑袋,朝丢在后边的高二林望一眼,大声喊着:“喂,你干什么哪?小伙子,真至于累成这个样子?快点走哇,要不天黑前就赶不到春水河啦! ' '
  高二林一咬牙,抽身站起,加快了步子,追上大车,接着往前赶。
  冯少怀仍然笑眯眯地说:“紧拘牲口吧,早点到那儿,咱们抢先装一些脚钱贵的东西拉。”
  高二林没吭声。
  冯少怀似乎看出高二林的不悦,就又念起他经常念的经:“二林哪,凡事得忍耐,常言说,不吃苦中苦,难得甜上甜。好好跟我跑几年,在外边闯出来,将来攒够了钱,自己闹一辆大车赶着,那日子,嘿,多美呀!〃
  他的这番话对高二林己经失去了原来的吸引力和鼓动力了。高二林想;我是得忍耐,忍耐到秋后,咱们好说好散,别闹个象李国柱那样的下场,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把大车赶到春水河边的时候,太阳已经压山。高二林的肚子不疼了,却感到浑身发冷。他咬着牙卸了粮食,把车赶进骡马大店,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倒在了炕上。他感到非常的冷,拉过破被子盖在身上,还不行。被子被他哆嗦得一个劲儿跳动。
  冯少怀跟进来了:“二林,我已经挑选好货物了。快起来吃点饭,咱们好去装车呀! ”
  高二林摇摇头。
  冯少怀说:“怎么啦?累了吧?唉,小伙子,火力壮,一眨眼,困就消,累就解,不要自己惯着自己的毛病。快点快点,我让他们来二两酒,给你解解乏。”
  高二林紧紧闭上眼睛。
  冯少怀不高兴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咱两人赶一辆车,总不能再花钱雇人装车吧?〃
  高二林痛苦之极,忍不住地呻吟起来。
  店里的那个小胖子伙计凑过来说:“冯掌柜,你这把式是够呛,脸多黄,嘴唇都青了。”他说着,伸手摸摸高二林的脑门,“好家伙,火炭一样烫手。”
  冯少怀没有细看一眼高二林,更没有伸手摸摸高二林的头,就急忙走出去了,因为他一心惦着要拉的货物,还有就要得到的脚钱。
  高立林闭着眼躺着,感到热得要命,踢开了被子,又用手扯开衣襟,还是又热又闷,憋得出不来气,不由得用手抓着胸脯子。过一会儿,他忽忽悠悠地睡着了,做起梦来。梦见那一年他发病的时候,哥哥、嫂子守在他的身边,梦见哥哥冒着大雨去给他借药锅,他朝哥哥喊:“哥哥,哥哥,快披上雨衣吧,冷,冷,冷!”他把自己喊醒了,背上象驮着冰一祥冷。他哆嗦着,上牙打着下牙,身子缩成一团,慢慢地睡着了,又忽忽悠悠地做起梦来。他梦见嫂子给他往炕上铺狗皮褥子,抱高粱茬子给他烧炕。嫂子把整个茬子往灶膛里添,火苗子呼呼呼,一会儿就把炕烧得如同烙饼的锅。他着急地喊:“嫂子,嫂子,快把火泼灭,热,热,热士”他又把自己喊醒了。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在他身边说话。
  “你是昨天从天门镇来吗它’;
  “昨天傍晚离开的。”
  “真下了雹子!”
  “下了,好儿个村的庄稼挨了砸。”“芳草地怎么样呢?〃
  “没听说,可能没碍着。”
  高二林又做开了梦,梦见他跟媳妇钱彩凤从冯少怀家的仓库里往外挖棒子。他挖,钱彩凤撑着口袋,装得满满的;他背,钱彩凤扶,好不容易才背起来。他们刚要迈门槛,冯少怀从后边追上来了,抓住棒子口袋不让背走。于是他们两个扭打在一块儿。钱彩凤在当中拉架。他怕碰着钱彩凤,就喊着.“你躲开,你躲开!他是个白眼狼,把人害苦了,我今个跟他拚!”他又把自己喊醒,睁眼一看,天色都大亮,阳光刺眼,赶紧闭上了。
  胖子伙计走过来,小声地说:“车把式,你又闹什么,怪吓人的互你把人吵得一夜没安宁!〃
  高二林感到嗓子干辣辣的:“给我口水喝… … ”
  胖子伙计端过一碗水来。
  高二林用了很大力气,也没有能够坐起来,只好偏着身子,勉强地喝了两口水。他推开碗,左看右瞧,见炕上全是空的,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东西。
  胖子伙计对他说:“你们东家把车赶走了。他说,你这病一两天好不了,在这儿等着你耽误时间,人嚼马喂的不上算。他让我告诉你,安心地在这儿养着,明天他返过来再接你回家。”高二林一头扎在枕头上,又昏迷过去了。从此,他就再也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的生活了。
  五十六焦急
  大雨过后,连着晴了几天,蓝蓝的夭上没有一丝一片云彩。芳草地党支部发动群众争分夺秒地收拾地里的青苗。互助组起带头作用,老人奋孩子都下了地,午饭也到地里边吃。他们除了忙自己的活,还抽出棒劳动力,成立两个临时的“帮工”小组,由朱铁汉和周永振带着,帮助那些没有参加互助组、又没有能力抢救庄稼的户,突击收拾地。几个松松散散的互助组,如今受到事实的教育,看着人家老互助组的好庄稼眼馋,想着连阴夭的焦急事儿后悔,这回也都真心诚意地参加了互助组的活动。联村的排泄涝水工程,也各负各段的顺利进行,使得大片上的积水渐渐地往下泄着。
  青庄稼从沥水的泡盖和杂草的挤压中解放出来,一天一个成色;被雹子砸了的地方,补种和翻种的晚苗,也钻出土来· · 一大草甸子又显出一派丰收有望的气势。
  钱彩凤这两天出来进去不安生。
  她坐在屋子里,听到外边的脚步响,当是男人转回来,急忙不迭地往外跑。
  街上很热闹,互助组的人们,举着红旗、拉着大队往前走。掺在人群里的男人、女人、老的、少的,扛抬子、提篓子、拉牲口,有说又有笑,一个个都显得特别的精神。
  一伙子大姑娘叨卿喳喳地走过来了。打头的那个周丽平, 口
  朝这边喊了一声:“喂,钱彩凤,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呢?〃
  钱彩凤故意笑笑:“没事儿,凉快凉快。”
  周丽平认真地说:“别凉快了,赶快把你们家的地收拾收拾吧,要不然就撂荒啦!〃
  钱彩凤轻轻地一晃脑袋:“没事儿。那么一丁点地还不容易对付。”
  周丽平说:“你别不着急啦,快到地里看看吧。昨个我和春芳从你们南边那块地边走一趟,十有八九得翻种。快着点动手吧,要是没有办法,就来找我,我给你汇报上去,好让‘帮工’组帮帮你。”
  钱彩凤抿嘴一笑:“谢谢你费心啦。”
  周丽平皱皱眉头:“我可是跟你说的正经话,你别当闹着玩呀,过晌我听你的回话! ”她说着,就追上队伍,迈着大步,朝着村外的田野走去。
  钱彩凤呆呆地望着人群的背影,深深地叹口气。别看她在别人面前摆出一副背有靠山而安然自得的样子,实际上,这个并不缺心少肺的人,早就有了后顾之忧了。自从她跟高二林成了亲,高二林一心一意地给冯少怀抱起鞭杆子那天起,她就感到,姐夫冯少怀对他俩已经大功告成,除了使用以外,再没有别的照看。因为她要做两个门口的家务事,偶尔出现点不周到的地方,就从冯少怀那种不满的神态和语气里,体会到刻薄的主子对待不称心的奴才的那种味道。当时,她最担心的是高二林的亲哥哥高大泉,怕高大泉会对兄弟的不义行为进行报复。她觉着,她和男人必须有个有势力的人当靠山;况且,要“发家致富”,底子不足,也得找一个有饯财的人当后台。因为这样两层特殊的原由,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同时也变着法儿摸索着高二林,不让高二林尬撅子,能跟她一块儿忍耐一时。这小两口本来打算对付那么一两年,自己的地里收来了,冯少怀再贴补他们一点,囤有余粮,柜有存钱,日子有了底儿,才能往前迈第二步。可惜,去年他们的地里功夫下得不够,收成不好,今年还没见影子,又挨了雹子、淹着水,要是颗粒不收,日子就算挖下了坑。这样子,一步丢下,步步跟不上,再不用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