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节
作者:
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70
秦恺乐颠颠地往地头上走。他听见高大泉正拉住张金发不放手,让他发动他那个“互助组”也照大联组协议的那样帮助组员们浇地。
高大泉说:“秦富大叔这块地不平,最好坐水点种,省水省劲,这样大放羊地灌,得用多少水,哪就把这块地种上了?〃 张金发很为难,又说假话。“我们组都分了工,都各就各位干着营生,临时抓丁,不好办哪广
高大泉严肃地说.“挑水抢种,这是压倒一切的任务,就算临时互助,你也要把人组织起来。晌午咱们碰情况,你要在支委会上汇报! ' '
张金发听出高大泉的口气很坚决,又很不满意地走了,就东张西望一下,故意大声地说.“要不然,就找金寿和刘万帮他干两天……”
秦富一听急了,跑到张金发跟前说:“村长,我可不用滚刀肉,我可不用他 你有话在先,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 ”张金发脸色焦黄,连着朝秦富摆手。
秦恺看到这一切,痛痛快快地舒了一口气。
五十三在弯曲的小路上
芳草地挑水点种的工作抓得紧,非常有成效,转眼几天,大片的土地就被绿的颜色盖住了。可是,挑水种的青苗,总比不上抢墒播种的、又用水浇过的青苗长得快。晚下种的苗儿还贴着地皮,早下种的苗儿已经间完了:追肥、锄耪,很快拔了节,越长越壮。
互助组的人终于战胜了早灾。
雨季来临了。
大雨小雨,一场接着一场。满地的庄稼飞快地成长。那些晚长起来的小苗可就遭了难。不管你有多大的心气,也不管你有多大的力量,老天爷不允许你下地收抬庄稼,雨不停,地泥泞,进不去人,草苗一齐长,垅沟垅背绿得成一片,庄稼人也不容易分清。地势低的地更倒嵋,小苗太矮,沥水停滞,淹没了头顶,黄黄的小叶子的尖儿,露出水面,挣扎地抖动着。
刘万家的地势还不太低,里边有水不多,只是他没有抢墒播种,那个假互助组各人顾各人,打的“看井”没有用处,那几块地直到下头场雨才下种。小苗刚出土,接着就是连阴雨,苗开不出来,苗挤着苗,草压着苗,好象栽绒毯子,真让人焦心哪里偏偏在这个时候,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女孩子。这就更添了烦,增了乱。他每天要忙三顿饭,要伺候月子人,要照顾孩子,还要喂牛。这些杂事完了,他就站在屋门口,望着外边阴沉沉的天,渐沥沥的雨,唉声、叹气,恨不能一手揭开满天云,一口吹干满地水。一家四口人的生活全指望这地里的小苗打粮食,一年的日子是升是降,全靠粮食收成多少来决定.地要是打了荒,不光大车拴不上了,手甩的这几亩地也许保不住了,这是多么可怕的结果呀?这天晚上,刮了一阵风,天空忽然放晴了。刘万没有长着夜明眼,不能下地间苗,憋着劲明天要大干一场。他算来算去,要把地里的杂草清理干净,把小苗间好,非得有五个响晴的天才行,就怕老天爷不肯给他这么大的面子,烧香磕头也白搭。他在那积水刚刚退净的院子里兜了个圈,听见隔壁有人说话。
“老三,今个早睡,明个早起,咱组五个人给你家地里追肥,预备好东西吧。”
“组长,不是说先给你家耪地吗?〃
“我靠后一天不要紧。”
刘万听到这儿,心里一动,暗想:我们那个组虽说是挂牌的,总算是个互助组,如今遇到难处,不能求他们伸手帮帮吗?他想,六家,一家出一个人,给我干半天,就把我刘万救了,今年这一年就好过了。他这样想着,出了院门,直奔村长家。张金发正在院子里用一块砖头擦磨耘锄头。他的脸色象这会儿的天空一样没有光彩。前些日子区里召开春播总结会,芳草地受到田雨的表扬,张金发倒挨了批评,说他那个组有名无实,打井抗早任务完成得最不好。他憋了一肚子气,想让他那几家人多锄几遍地,多施追肥,把小苗催上去,偏偏赶上连阴天,全完啦!
刘万站到张金发的跟前,述说了自己的难处之后,问道:“村长,咋办呀?〃
张金发头也没抬地回答:“就是嘛。我那地里草都拼了毡,锄不过来,明天只好套上牲口先耘一遍试试。”
“你那地光有草,我还有两块地没间苗哪。”
“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害人 〃
“村长,咱们组不能帮我一下呀 〃
“别提啦。当初我是照顾你们的要求,你们大伙都乐意互助组光挂牌子,不来真的。结果,闹得我在上边挨批评,在下边受气,如今你们又想现用佛现烧香,这哪成?互助,互助,都急成这个样子,先互助谁呢?〃
刘万听着村长的责怪和解释,心尖上起火苗,又觉着舌头短,有理也讲不出日。是呀,当初没计算到这一步,怪谁呢?村长可有啥仙丹妙药能救救我刘万这压顶之灾呢?他在张金发家抽了两锅子烟,告辞出来。他抬头望望,夜色黑沉,腿抬不动,步迈不开。他用手拍着他那发烫的脑门子,问自己:怎么办哪,怎么办哪?谁是亲,谁是近哪?谁能拉我一把呀?忽然,又想到跟他比较对劲儿的秦富。去年为了秦富买房基地,他花过力气,虽说事情没成,心意到了,秦家父子一群,求他帮帮忙,总不会再白跑一趟吧?
小算盘也有失算的时候。他把大儿子秦文吉和车马打发出去拉脚了,想套上抬子串地里的垅背,灭灭草荒,没有牲口,急得他满院子团团转。他见刘万走进大门,象遇了仙、见了神,喜庆从天降,一把拉住刘万的胳膊腕子;
“哎呀,好刘万,好刘万呀!我正想找你。你那大花牛闲着吧?〃
“它怀着犊子,不能使唤啦。”
“怎么我一烧香,神佛就掉屁股呢?哥们一块儿混得不错,
这点忙你都不帮我。”
“唉,秦富大哥,实话说,我是来求你的。我那地都打荒了,你们父子爷们多,拉我一把吧。”
“唉,你不睁眼看看,我正在啥时候?大小子死在外边,人和牲口都不回来,明天我们爷们、娘们得用人拉抬子串地,不然,小苗都让草咬死啦户
刘万听着秦富的埋怨和诉苦,暗暗地想:以心比心,以情比情,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也不能替别人念呀! 他又在秦家抽了两袋烟,告辞出来,心里嘀嘀咕咕,盘算着再求谁去合适。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低着头,躲着积水,绕着污泥,行动实在艰难。
冯少怀打着饱嘱,从黑大门走出来,伸着脖子、眯着眼看看,笑嘻嘻地打招呼:“刘万嘛,串门哪?〃
刘万叹口气.“我还有闲心串?到处求人。”
冯少怀本来就是明知故问,刘万有啥难、有啥苦,他心里有数儿。他从翻身户的难处看到自己将来的财运亨通的信号灯,他从翻身户的痛苦里尝到自己生活地位的甜头。他故意说开风凉话:“唉,刘万哪,这是啥季节,能求到人?我腰里掖着票子,到天门去雇人,打的是七个数,结果才凑上四个。”
“短工也这么难找啦?〃
“我今个才知道,如今跟解放前不一样啦,谁家都有几亩地,都当心尖子;去年都有点收成,又搞点副业,都不等米下锅,谁肯放下自己的地去给别人打短呀广
“真没想到会这样子… … ”
刘万叹息着,连续朝对面这个显着轻松愉快的冯少怀看了几眼。他没有向冯少怀张嘴求助,不愿意求这个人,也看出,硬盯
着头皮提出来也是白搭的;已经够焦心的了,再费这唇舌干什么呀!他无精打采地往回走,抬头看前边的路,泥乎乎、弯曲曲,觉得再也没有别的门子可走了。
刚刚生下孩子三天的媳妇,躺在炕上,对男人又气又恨,又心疼。因为虚火上升,奶水不好,饿得孩子呱呱叫。她见男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不看大人,也不看孩子,光是弃拉着脑袋抽烟,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情绪。她想起党支书高大泉热心帮助别人的事儿,想起几次耐心说服动员他家参加互助组的事儿,真想狠狠地说说男人。她强忍了一下,想给男人开开脑筋,指指路子。
“你不兴找找别人吗?〃
“都找了,都忙。”
“你也找支书啦?' '
“到了这步上,还有啥脸找人家全”
“到了这步上,除了找他们,村长能帮你?你忘了去年刘祥大哥遭了事,他啥样啦!〃
刘万听到这句话,想到去年亲眼看到的那个可怕的情景,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槛打了烟袋,和着衣服躺下了。他想了许多事,远的近的一团麻;他做了好多梦,凶的恶的乱糟糟。不到五更天他就起来了,点火熬了一锅粥,又切几片咸菜.蹲在锅台跟前没滋没味地喝了几口,就扛上锄头,拿上小手铲,出了门。他刚走到院子里,又折回屋,看看睡着的儿子和闺女,又告诉媳妇,他要下地开苗去;还说,能搞多少搞多少,先干着看,这才往外边快步急走。
土地的潮气形成了自檬漂的烟雾,青庄稼笼罩在烟雾里。互助组早下种的庄稼,又粗又壮,挺着秆,伸着叶子,远看好象一层楼。刘万这块晚播的地,小苗挤在荒草里,如同一块坯。珑沟里存着雨水,青蛙在那儿“呱呱”地叫两声,蹦几下,最后钻进草棵里。
刘万看着这活儿发愁,蹲下身之后,手举着小手铲,左看右看,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好。他一咬牙,铲掉一片草,又用手指头疏散着,择出一根棒子苗来,拔掉周围的小草;又铲掉一片草,又择出一根小苗,这样搞一截,放下小手铲,拿起锄头,用出全身的劲“咔咔”地锄几下。他回头看,那垅沟好看多了,只是小苗太黄太弱,离开杂草簇拥之后,显得更加瘦小,随时都好象要倒下去。他间几棵苗,锄一截,回头看看,再接着干,又回头看看· · ,… 太阳出来了,越来越晒人,潮湿的地蒸发着热气,蹲在这儿干活,象在火炉子眼前,又象被扣在笼屉里,汗水,从头顶、胸背往下流。当他又一次直身、回头观看被开过的小苗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
地头上有个人也象他一样地开着苗、除着草。这人身穿花格的褂子,头上包着一块蓝色的布巾,头也不抬,吃力地挥动小手铲铲着杂草。
刘万认出那个人是他的媳妇,就一边奔过来,一边大声地喊:“你来干什么呀?〃
媳妇投有抬头,继续拔着草,说,“看荒成这样了… … 我帮你弄一点吧。”
“你产后才四天,行吗?〃
“不要紧。”
“孩子呢广
“春禧来申门。她是星期天,不上学,让她给看一会儿。”“你快回去吧。”
“一个人哪就弄完了?〃
刘万看看满地里被草埋藏着的小苗,就没有再说什么;楞楞地站了会儿,叹口气,又转回自己干半截的那个垅沟,接着往下开苗、锄草;心里呀,对媳妇又感激,又抱歉一阵热,一阵酸… … 太阳越来越晒,天气越来越闷热.接着,云彩把天空遮住了,起了小风,大庄稼的叶子“簌簌”地响。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雷鸣。
刘万抬头一看,吃惊地说:“不好,又要下雨,你快回家吧!〃 媳妇赶紧站起身。可是她的两条腿蹲麻了,很吃力地迈着步子,只能慢慢地走。
刘万着急地喊着:“你快走哇! ’户
媳妇在那弯曲的小路上,走着。还没容她走到那可以求得暂时安全的家,大雨就象瓢泼一样落下来。冰冷的水冲在她的头上、身上,狂暴的风把她吹刮得摇摇晃晃。
刘万惊慌地跑过来,想扶媳妇走,离着好远一截儿,媳妇猛一下摔倒了,摔倒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大雨“哗哗”地泼着,大风“呼呼”地刮着,天地间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
刘万抱起媳妇,一手按着她的胸口,大声地呼喊:“喂,喂,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媳妇睁开眼,想挣扎着站起来,说:“没事,没事,你扶扶我就行了。”
地下又粘又滑,刘万想扶媳妇没扶起来,两个人又一齐摔倒了。刘万爬起身,又一次抱住媳妇,发现媳妇己经昏迷得不省人事。他想哭没有泪,想喊喊不出声,胸口象刀子剩着一般疼痛… …
小路上出现一个大个子,身披油布,手拄棍子,快步朝前奔跑。虽然雨幕茫茫,看不清他的脸,刘万却认出来人是大个子刘祥。他又见刘祥一直奔他们走过来,心头不由得一阵发热。刘祥跑到跟前,说:“你真是胡闹哇! 她在月子里,怎么能让她下地干活呢?这不是玩命吗?〃
刘万小声解释:“她自己来的· · 一”
刘祥说:“你要是硬把她打发回去呢?〃
刘万眼圈一红,不吭声了。
刘祥解下油布,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