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55
  这时候,一只喜鹊在院予里一棵大树的枝头上“喳喳”地叫了起来。高大泉眼望着手里的文件,感到那百花盛开、万紫千红的社会主义的春天,就在面前了。
  门儿“吱”地一声打开,走进一个四十开外的人。他头戴蓝色的棉制帽,身穿黑色的棉制服,披着一件有狐狸皮领子的灰布面皮大衣;近视眼镜,再加上一块大口罩,几乎把整个脸都给遮住了。他进门就问;“小徐呢?〃
  高大泉一面观察这个人的举止,一面回答:“她刚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那个人把胳肢窝挟着的一叠子纸放在桌子.上,把口罩撑儿摘下一边,吊在右边的耳朵上,又扯下布手套,伸出细而长的手指,在炉子的火苗上反复地烤着。
  高大泉已经观察出,这个人一定是县里的一位领导于部,而且感到有些面熟。是宣传部的部长?还是供销社的主任?或者是新来的县委副书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个人,是他十年前在天门镇遇见的那位英勇抗日的谷老师,是他一年多来经常提起的那个领导者谷县长。所以,他看一看,想一想,认不出来,就又接着低头读文件;当两只眼睛一接触到那一行行铅字的时候,他的心就被吸引住,立刻忘了周围的一切,甚至于小声地念起来。
  谷新民把两只冻麻的手烤暖之后,见这个风尘仆仆、满脸通红的农民打扮的人,如此津津有味地看文件,引起兴趣,就侧着J
  身子,顺日问.“你怎么不参加讨论会去呀?〃
  高大泉被惊动地猛抬起头;因为没听清楚,只好抱歉地朝谷新民笑笑。
  谷新民又把问话说一遍。
  高大泉这才回答.“我迟到了,刚进门。徐萌同志让我先看看文件。”
  谷新民又顺口问:“哪个区的呀?〃
  高大泉又回答:“天门的。”
  谷新民重新把他看一眼:“天门区的?哪个村呀了”高大泉说:“芳草地的… … ”
  谷新民转过身来,不由自主地把高大泉仔细地打髦一遍。面前这个外表英俊、透着内在淳朴和精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脑袋里边那个凭印象凑成的“高大泉”合为一体。他想起一件使他感情受刺激的事:前些日子,县里几个领导干部一起学习、研究中央文件,书记梁海山一再拿这个农民高大泉当正面的例子,来批评他谷新民的错误思想。连青年于部徐萌,都拐弯抹角地表示:这个农民高大泉,比县里的某些领导干部水平高― 谷新民能听出这弦外之音,也是在批评他。谷新民一边学习文件、领会精神,一边对照自己这两年来的思想情况和工作情况,认识到自己想的、做的,跟文件.七规定的确有很多矛盾和出入。但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错误,一直在极力地为自己辩解。他说:那时候,土改刚完,社会上刮着一股子“吃大锅饭”的谣言,影响农民安心生产,对国民经济的恢复发展、对抗美援朝的斗争都不利。在那种形势下,宣传一下“发家致富”,是有一定积极作用的。他说:那时候,报刊上又有人写这样的口号,上边有人提,我作为一个在县级搞具体领导工作的人,怎么可能认识到这个口号不对呢?… … 他解释不通,就感到委屈,委屈之余,又感到奇怪。他想,梁海山提的间题也是有道理的:为什么连一个村子里的普通党员都能认识到这个口号有问题,我作为一个老革命、有理论修养的县级领导于部,反而认识不到呢?这个疙瘩在他心里边系着,怎么也解不开。随着县直机关的干部对中央文件学习的深入,谷新民越发感到压力;看形势的发展,不承认错误过不去,承认吧,又想不通,十分苦闷。这当儿,他偶然地碰上了高大泉,两年来许多经过的事情又涌到眼前:地委土改工作组临走的时候关于高大泉问题的留言;高大泉给县委写信,反映对“发家致富”口号的怀疑和优虑;王友清汇报高大泉在芳草地“争权夺利”;还有高大泉在天门区大搞互助合作,对抗他谷新民在天门区推行“发家致富”的口号,等等。他想,现在看来,高大泉都做对了。那么,高大泉做出这样的奇迹,是因为有罗旭光的指导呢,还是他自己“碰”上的,或者他真有这样的政治思想水平呢?高大泉没有留神面前这个人的复杂的表情,也没有想到猜测他的复杂心情,见他不再说话,又捧起文件读起来。谷新民朝前凑了一步,问:“这文件你看怎么样啊?〃 高大泉回答说:“好! 〃
  谷新民又问:“怎么好呢?' '
  高大泉又回答.“这上边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我们翻身农民的心里话。”
  “你说,整个文件的精神是什么呢?〃
  “告诉我们应当走什么道。还有,怎么一步一步地走到社会主义去… … ”
  “没读到文件之前,比如说在两年前,你就有这样的认识吗了"
  “不,我是一点点认识到的。”
  “怎么个认识过程呢?〃
  “我们都是从旧社会的苦海里爬出来的,土改以后,没有多久,就又尝到了苦头,不知道怎么走才好。这时候,我们读到毛主席的书《 组织起来》 ,我们得到县委的指示:两下一结合这才‘认识到,要是迷迷糊糊地按照有人推悄的‘发家致富’的路走下去,就会顺着苦头,爬回苦海里去,我们坚决不能干这号傻事!〃 “啊,啊… … 你抽烟吗?〃
  “我这儿有……
  谷新民点上了一支香烟,大口地吸着,烟雾在他的面前混乱地盘旋。
  高大泉点上一锅早烟,烟锅里火珠儿闪动,那“噬世”的声音,也象他的心情一样激动。
  就在这个时候,徐萌拿着一摄文章剪报本子推门进来了。谷新民唯恐徐萌给他们作介绍,闹得彼此都不好意思,就赶忙抓起刚放在桌子上的文件,说:“小徐,来,来,我有个急事要跟你谈谈。”
  徐萌把拿来的剪报放在高大泉面前,说:“你随便翻翻,也许有点参考价值。”她说着,就匆忙地转身,跟着谷新民进了里屋。谷新民熄掉烟头,刚要说话,忽听外屋一片欢腾的声响。外屋拥进来八个农村干部,围上了高大泉。
  “大伙都等着听你介绍经验,你怎么这会才来呀?〃 “你再不来,王书记要派人找你去啦!〃
  好几个红光满面的人同时扯住了高大泉的手,都冲着他咧嘴笑。农民和农民干部,只有遇到了超乎所望的喜事,这喜事使他们激动起来之后,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高大泉也笑着,一个个地看他们。这里边熟人少,生人多;有雁庄的支部书记,有莲子坑的村长,还有天门镇南关的互助组的组长。这三个村去年搞副业的时候,就热热闹闹地发展起互助合作,高大泉跟他们一块儿交流过经验,区委找他们一块开过会,所以比较熟识。
  一个壮小伙子使劲儿抓着高大泉的手说:“您不认识我吧?我是梨花渡的。别看我没去过你们芳草地,倒是挺熟悉的。去年,田雨同志到村去,常给我们介绍你们搞互助合作的事迹。我们当时还迷信谷县长那个‘发家致富’,没有认真学习。后来,给冯少怀干活的李国柱被你们熏染得开了窍,回到梨花渡就给我讲你们互助组如何如何好。他讲到你兄弟让冯少怀拉过去当了长工的事儿,教育了我们。你们手足分散、你兄弟上了大当,都是‘发家致富’的罪过呀!要不然,你兄弟不就顺顺当当地跟你走社会主义大道啦! 〃
  挤在中间的一个壮年人,微笑地说:“我们香云寺搞起互助组来,也是学你们芳草地的样子。刘祥的老丈家是我们村,他的底细我们都清楚。要不是互助组,他早就家败人亡了。不安好心的人,打着‘发家致富’的幌子,要夺他土改分的地,你们互助组给拦下,他们还到谷县长那儿告状… … 当时我们都替你捏把汗。搞资本主义的人太凶啦! ' '
  站在旁边的一个姑娘说:“搞社会主义的人就是眼睛明亮。去年我在鞋场当临时工,你们芳草地互助组的人对我帮助挺大。就拿资本家搞偷工减料、搞贿赂的事儿来说吧,要不是你们带头揭发他们,国家得受多大损失?区里、县里都得出几个贪污分子!〃
  里间屋的谷新民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打个寒颤。他抬头一看,站在旁边的徐萌也不声不响地听得很入神,就急忙坐下,掏出一支烟点着了。
  院子里的铃声响起,这是中间休息完毕的信号。
  村干部们停止了议论,拉着高大泉往外走。
  “走吧,参加讨论会去!〃
  “你不用准备,把你们做过的事从头说说就挺生动!〃 高大泉被大家拥着走出屋,只见满院的区、村干部从四处纷纷地奔向讨论会的会场。听他们互相招呼声,看他们喜悦的笑脸,高大泉心里越发激动。他感到自己仿佛走进了春天的百花园里,社会主义的花朵,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已经盛开。啊,多让人高兴呀!
  四十一认输了
  深夜,梁海山回到宿舍,瞧见窗户亮着,推开屋门朝里一看,女人柏秀荣正在灯下边补袜子,就说:“你为什么还不睡觉呢?〃
  柏秀荣停住针线,说.“你还没有吃晚饭,我睡了,你又该吃凉的了。”
  梁海山一边脱外衣,一边想了想:“我今个又没吃晚饭吗?不会吧?〃
  柏秀荣说,“你自己的肚子空着,还问谁呢?〃
  梁海山不再坚持自己的记忆丫。因为他在记忆吃饭还是没有吃饭这个问题上,常出差错;平时总是输给小苏,女人来了,又总被女人抓住小辫子。况且,今天特别忙乱,他要到小组听讨论,要找组长作汇报,要物色典型发言的人,还要从这些活动中发现问题,及时地提到会议上解决.他忙到很晚回到家里,县委各部门的干部,或是县属各一单位的领导,都趁吃饭的这个特定时间,跑到家里来堵他。他下乡认识的村干部,来县城参加各种会议,也利用晚饭后休息时间来串串门。他让烟递茶地一张罗,很快就到了开会的时间,只好急忙忙地奔会场,一坐下来总是深夜才散,于是,糊里糊涂地就把吃饭的事情给忘了。
  柏秀荣从床上溜下来,要给梁海山热饭热菜。她端着油灯,从梁海山身边经过的时候,不由得停下来,望着梁海山的脸,挺关切地间:“你的身予不舒服吗?〃
  梁海山说。“没有,很好的。”
  柏秀荣说:“脸色为啥这么红呀?〃
  梁海山用手摸摸布满黑森森胡子茬的腮边和下巴,笑着说:“这是因为太兴奋了。今晚上听一个村干部的发言,十分的精彩,比看一出好戏还要动人。”
  柏秀荣也被梁海山的喜悦感染,好奇地问:“哪儿的村干部,这么能讲呀?〃
  梁海山说:“不是他能讲,是他能干,事实本身就包含着发人深思、动人心弦的力量。这个于部是天门区的,就是田雨同志昨天来这儿跟我提到的那个高大泉。”
  柏秀荣对这个名字是生疏的:“高大泉?他到咱家来过吗?' ' 梁海山想起去年在松柏坡约请高大泉串门的那件事,摇了摇头,感叹地说:“没有必要的事情他不会来。那是个很深沉的人哪。”
  柏秀荣又看男人一眼。她很熟悉梁海山的习惯,这种习惯是多年来做领导工作形成的,那就是从不由着个人的一时一地的印象,随随便便地贬低一个干部,也不轻易地夸奖一个干部;梁海山对下属干部虽然鼓励多于批评,但是极有分寸少如果不超出一般,绝不会象今天这样激动和说出这样肯定的评价。因为这个关系,就引起柏秀荣的好奇心。她一边捅炉火,一边跟梁海山打听起那个高大泉。
  他们说话之间,梁海山已经洗了脸,柏秀荣也把回锅的饭菜摆在桌子上了。他们共着一盏灯,一个香甜地吃饭,一个熟练地穿针引线,继续他们的谈话。梁海山很细致地描述着芳草地的农民生活故事。他告诉女人,土改翻身以后,因为个体经济不可避免的弱点,因为多数农民生产资料不齐备,一开始新的日子就碰上了困难;加上天灾人祸的袭击,更没有力量抵抗。他告诉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祥是怎样种不上地,富裕中农是怎样对他趁火打劫,穷苦人又是怎样热心地伸手帮助他;高大泉又是怎样冲破重重困难,带头办起互助组,夺到了第一个丰收年,使翻身农民“长全了羽毛”,扎下了根子,互助合作组织,象一面鲜艳夺目的红旗,高高地飘扬在广阔的大草甸子上。
  柏秀荣从小生长在农村,如今又经常住在农村里,不仅能够理解男人讲述的事情,而且被紧紧地吸引住。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住针,放下线,两眼直楞楞地盯着男人的脸,唯恐放过一个字,听到刘祥被砸伤了脚,拄着棍子到处借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