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50
  田雨一边朝隔壁屋里走,一边故作平淡地笑笑:“工地上那么多的人马车辆,你来我往,乱乱哄哄,一时失掉联络,这是常有的事,你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范克明跟进屋子里,说:“要是失掉联络,那可得烧高香、磕响头,就怕出别的毛病… … 田区长,您别尽给我说宽心话,得想办法!〃
  田雨蹲在盆子跟前撩水洗脸,又看范克明一眼,说;“我正跟那边联系。刚才你不是一直盯着我打电话吗?〃
  范克明眼睛一转,又咧着嘴,做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说:“我们都是一庄的穷哥们,平时又对劲儿,关心哪。”
  田雨说:“关心好哇。我告诉你:这件事情,只有你、我、秘书和王书记咱们四个人知道,在没有得到最后的结果之前,谁也不准到外边跟任何人散布,包括大泉同志的家属。这是纪律,也是关心的具体行动。你听清楚了吧尹
  范克明听了这句活,心头猛一缩,连忙点头:“清楚,清楚。这种事儿要是传出去,有关连的人受不住,没关连的人也得害怕受惊,咱们的生产自救就不用想顺顺当当地搞下去了。’〃 办公室里的电话忽然“铃铃”地响了起来。
  田雨赶忙擦脸,要过去接电话。没容他站起身来,院子里响起一串有力的脚步声。他抬头朝外一看,惊喜地大喊一声:“哎呀,你回来啦t ' '
  范克明一扭头,不由得抽口冷气,倒退半步,立刻又镇定下来,强打精神,用一种带着哭泣的调门喊着:“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哎呀呀,真把人吓坏了!〃 ;
  高大泉朝崖里走着说:“这是哪头话呀?我的村,我的家,还有我的组,为什么不回来呢?什么事情把你吓坏了呀?〃 范克明有点结巴地说:“啊,啊,燕山那边的李助理来电话吓唬人玩,硬说找不到你和你们那辆大车了。”
  高大泉说.“我和大车都回了芳草地,没有留在那儿一宗一件,连脚印都让雨水给冲掉了,他们怎么会在那儿找到我们呢?〃 田雨一时无法抑制激动和高兴,扯住高大泉的手说:“你们回家来,怎么不告诉培林一声?〃
  高大泉说:“我们决定今个起大.旱动身回来,昨天下午就托人给他捎信去了。肯定会捎到的。……”
  隔壁办公室的秘书跑过来,探着身子对田雨说:“田区长,李培林来电话,告诉您,高大泉回芳草地了。……”
  田雨笑吟吟地说:“你对他讲,他是迟到的消息,高大泉同志就在区公所,就在我们跟前哪!〃
  秘书一楞,上下打量高大泉,说:“这位就是吗?常听说,没见过面。”他握住高大泉的手,“刚才李培林同志说,你们村的两个人昨天五更就折回矿石场,一直找一天,最后碰见红枣村送信的人,才知道你们回家了。”
  高大泉说:“你再给他回个电话吧,让那边的同志放心,就说我们非常好,好极啦!' '
  田雨又拉着高大泉说:“走吧,到我宿舍去,歇一歇,听你谈谈情况。我估计你们这段日子过得不错,一定很有收获。”范克明望着这两个人的背影,两个人的四只移动的大脚,每一步都象踩在他的.白上一样的疼痛。他狠狠地想.那夭夜里,车轴据得太浅,没有断,没有砸死他的牛,没有轧死他的人,高大泉又活着回来了。今后,他! 荡大泉还会象过去那样,欢欢实实地赶着大车往前跑,一直赶到他高大泉想要达到的地方!他苦恼地咬了咬牙:他们的大车要是顺顺当当地跑下去,我们的车可就没有路走啦,我不能坐等他活我死,要拚下去!
  田雨把高大泉领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脸对脸地坐下,这才顾上向高大泉仔细地询问为什么突然从工地回芳草地,又为什么大晌午来到区公所。
  眼下的田雨,心里充满着一场虚惊后的喜悦,而高大泉却是闯过惊涛骇浪之后,见到亲人的激动。高大泉积了一肚子话,一齐涌到心头,挤到嗓子眼,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捧起桌子上的一个大茶缸子,看看里边有水,就要喝。
  田雨说:“那是好几天前的剩茶,等我给你泡一杯吧。”可是,没容他把杯子夺过来,只听得“咕咚、咕咚”几声,多半杯子水已经喝到高大泉的肚子里了。
  高大泉用手掌抹了抹嘴角,说:“我要跟你请示好多好多的事情,先拣最急着要解决的说吧。纳鞋底子的事儿,你看这里边有鬼没有鬼呢。”他说着,从褂子兜里抽出那只折了的鞋底子,递给田雨,又把张金发怎么要从鞋场撤回周丽平,老周忠和朱铁汉怎样连夜从春水河边追回一双不合格的鞋底子,他们又怎样发现这只折底子里边掺的假,以及他对这件事情的判断,对田雨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田雨一边听着,一边新着那只露馅的鞋底,心里边翻江滚浪一样。高大泉的话音刚一落,他猛地一拍桌于说:“这些黑了心肝的资本家,真是可恶之极!”他用赞许的目光望着高大泉,“你看得准,看到了大问题。放心吧,他们的狐狸尼巴被咱们抓住了,跑不了他。你在这里等等,我到前屋找王书记,咱们一块研究一个又快又彻底的处理办法。”
  高大泉看到领导上对这个问题这么重视,心里异常兴奋,他听田雨说要去找王友清,就接着说:“越早点揭开盖子越好。要不然,让那些掺着假的底子做成了鞋,运到朝鲜前线去多糟糕吐!〃
  田雨点点头,转身出了屋。他为了节省绕房跨院的时间,想抄近从后窗户叫一声王友清。当他弯着腰,穿过几从木模花,两手按着窗台,翘着脚朝屋里看看,又改变了主意。
  那间屋子里边,除了区委书记王友清,还有一个大肚子、光脑袋的人。这个人正是临时鞋场的权经理。他俩分坐在办公桌的两边,桌而上堆着两袋白面,一扇猪肉,十几瓶白酒,还有五六条香烟。他们喝茶、抽烟,很客气地说着话儿。
  田雨一看这情景,就明自了几分,赶紧退回院心,绕到前院的秘书室里,对秘书说:“你去叫一下王书记,请他马上到我屋里,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跟他商量。他屋里有个客人,他离开之后,你先陪着呆一会儿。”
  秘,! 亏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钢笔就奔后边的院子去找王书记了。
  田雨往回走,脚步放慢,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当他听到高大泉关于鞋底问题的汇报,立刻感到一场十分复杂,又十分激烈的战斗己经接火了。这里没有炮声,也没有硝烟,代替这些的是握手言欢。这里没有房屋的倒塌,也没有人的流血死亡,然而,就在这无影无形之中,新中国大楼的基石要被挖掉,一些革命者的灵魂要被毁灭。这一田一切,不是比真刀真枪的拚死搏斗更严重、更险恶吗?他当然是满怀胜利信心的。因为,他的背后是伟火的党,身边是伟大的人民群众。老周忠凭着他的深厚的阶级感情,为了不使一双不合格的鞋底混过关去,连夜追赶同来;高大泉凭着他不断提高的政治觉悟,敏感地识破资本家的祸心,他勇敢、坚决地进行斗争,这些都深深地打动了田雨,使田雨受到教育和启发。只有一头小牛犊子的贫农周忠,跟那个家有万贯钱财的权经理相比,真是天地分别。高大泉这个入党只一年的基层同志,跟王友清这个地位高、资格老的同志比较,也是有很大差距的。这样的“分别”就产生了这场新的斗争;这样的“差距”又使斗争复杂化了。这会儿,田雨最担心的是王友清在这场斗争中,不能跟他们同心协力;同时,他也下定决心,在大是大非面前要坚定不移。他要利用今天的机会,以妥善的方式,帮助王友清立刻醒悟,明朗地站在正确的一边。他不马上回屋去,站在院子里等着王友清,可以更方便地交谈,也使区委书记有一个回旋的机会,不至于因为身边有个下级干部高大泉而影响他接受意见。
  王友清满面红光地走过来了,一手摇着黑色的折扇,一手夹着多半截的香烟。他那眼神和情态,掩饰不住工作上十分如意的心气。自从生产自救运动一开展,特别是临时鞋场在天门镇一建立,到区公所给群众要求贷款和闹救济粮的干部减少了,区里的同志下乡开展工作顺利了,连派饭吃都经常能够吃上细粮。与此同时,添牲口的户多了,买肥料的数增了,都肯往地里投放资本了,彩霞河两岸和大草甸上,青庄稼越长越好,丰收大有希望。秋后一算账,今天的红火,那时的成就,天门区就要成为模范区,他就是这个模范区的区委书记。… …
  他笑容满面地对田雨说:“老田哪,本来有个急事情想找你商量决定。我以为你正睡午觉,就想等一等再叫你,闹半天你也跟我一样.; ……”
  田雨说:“芳草地的高大泉回来了。”
  王友清说:“好嘛。我早就估计到,没有什么事儿。如今又不是打仗的年月了,也不是单人独马地去活动,哪能轻易出事呀!〃
  田雨说:“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说这个。估计他在那边遇上什么事情了。他发现一个很重要的新问题,得马上处理。咱俩先交换交换看法。”
  王友清说:“我也等着跟你交换看法,决定一个更重要的间题。你别急,先听我说一说。从打开展生产自救以来,咱们全区的党政军民都挺合心,鞋场的工作开展得挺不错,厂方对咱们也就挺满意。刚才权经理带着两个伙计,送来一点东西,表示对区里同志的酬谢… … ”
  田雨反问:“你打算接受他的这种酬谢吗?〃
  王友清说:“所以我要跟你商量商量。”
  “你的意见呢?〃
  “我一再推辞,他非留下不可。硬是拒绝,又怕影响关系。反正只是一点吃的东西,放在厨房,让大家改善改善,也没啥了不起。”
  “不。依我看,那不是一点吃的东西,那是毒!〃
  “什么少毒?〃
  “这些钱串子,绝不会无故贿赂我们这种人!〃
  “老田哪,瞧你,哪能用贿赂这个词呢?这要影响关系的。当然,对处理这点礼物,如果咱们的意见不能一致,我也不坚持,可以请示谷县长来决定。”
  “不是请示谷县长,是向谷县长揭发,控告,这些资本家罪恶滔天哪!〃
  王友清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又瞧见他气色严肃,只好先不争论,听他说下去。
  田雨抑制着激动,压着声音,把高大泉揭发的问题,从头至尾地向王友清述说一遍。
  王友清听着,似信 卜信地低语着:“每个中国人,谁没有尝过战争的味道?人家志愿军在枪林弹雨、冰天雪地里拚命,保卫和平,也保着他们资本家的生命和财产,他们哪能那么投良心呢?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事情!〃
  田雨说:“这就是剥削阶级的本性,不是什么良心不良心的问题。事实俱在,我们都得承认哪!〃
  王友清甩掉了烟头,说:“你先别急忙下结论,是真是假,等我亲自调查调查… … ”
  高大泉等田雨不回来,心里发急,走出屋门口一看,两个领导正在那儿争论问题。他听到王友清这句话,忍不住地奔过来,把那只鞋底子举到王友清面前,说:“工书记,您看看,这不是真凭实据吗?”他用手撅着底子,让茬口上的纸露出来,“这就是资本家的爱国行动! 〃
  王友清从高大泉手里接过底子,看一眼,心一沉,又看一眼,心一跳,胸日扑通扑通地打起鼓来。他在原地兜了个圈子,用扇子骨拍打着大腿,结结巴巴地说:“真,真没想到,这些人,这样的狼心狗肺,决不能饶了他们!”他说着,气哼哼地转身往回走。田雨见此光景,眼睛一亮,心头一热。从这位区委书记的身上冒出这样的火星,多么让他高兴呀!他本来想拦住王友清,研究一下斗争的具体办法再行动;转念一想,王友清今天能够有这歹吕J
  样的举动很不容易,应当顺势扶待,即使这样冲上去莽撞一些,却可以借机燃烧起来,免得因为习惯的冷静,使火星熄灭。他想到这儿,没有拦挡,反而给高大泉递个眼色,一同跟在王友清的后边,准备协助作战。他一边走,还一边给王友清鼓劲说:“老王,你这样做,最正确,我完全拥护。我们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必须坚决斗争。不然少知情不报,可要犯大错误! 〃
  这句话完全说到了王友清的心坎_〔 。他能够掂出这件事情的分量。这种分量,是激起他怒与火的主要动力。他不能跟着资本家蹄浑水,一定得洗刷得干干净净;就算这个临时鞋场因此关了门,他也不能包庇他们!
  权经理坐在区委书记的办公室里抽烟、喝茶,应付着秘书,专等王友清转回来。他是照着沈义仁的计策行事的。他的大半生中,一直相信“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