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45
  高二林摇摇头,又说:“我屋里人听我哥那边有人议论的。”李国柱说:“表叔交待了,让表婶早起来追间你们那口子,到底是谁在那儿议论的。”
  高二林恼火地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他们。谁跟他们干这种缺德的事儿!〃
  李国柱笑着,表示赞成。
  北屋门“吱叹”一响,他们两个立刻停止交谈,赶忙套车。秦富坐着冯少怀的大车进县城了。
  昨天下午,当村长跟他嘀咕完,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他对打官司的事儿还是犹犹豫豫。夜间,冯少怀跟他嘀咕完,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也没下决心非去告状不可。等他躺在被窝里,把他那张“发家致富”的远景图在心里边一展,又把这一天发生的事儿细细地一想,再把两个使他最信赖的热心人所说的话一掂,他终于把牙一咬,决定是成是败干一场。他想,如果自己这回忍
  了这口气,将来刘祥那空宅基成了高大泉的,或是成了互助组的,又养牲口又养鸡,那气就得生一辈子,生到死,这份罪可怎么受?他想,反正跟高大泉抓破了而皮,这状告不告都成了仇人;不告倒高大泉,肯定得挨欺负,告倒了高大泉,就挨不着欺负了,一不做,二不休,还是干一下子上算。他想,过去打宫司还得写状子、送贿赂,花好多钱都进不了衙门;这回连坐车都不花脚钱,吃饭还由冯少怀清客,这官司打输打赢都不用本、不吃亏,再不干,那才是傻瓜哪!就这样,小算盘秦富决定进城告状了。玛少怀跟他并排坐在大车! … ' 。 ,心里也不住地前思后想,权衡着利害。去年冬天那个“发家致富”的号召传到芳草地之后,他就跟高大泉刀枪相对地拚杀起来了。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他冯少怀机关算尽,手段使绝。结果呢,根本挡不住高大泉,高大泉跳的更欢了,也打击不了高大泉,高大泉的气魄更大了。随着他冯少怀逐渐认清高大泉这个人的过程,他对高大泉的仇恨也就逐渐增加;随着他慢慢看到农村社会主义力量不断发展壮大,不断向他压头盖顶地猛进攻的过程,他那报仇解恨的歪劲也慢慢加大。到今天,他已经看透靓身户是他的死对头,而高大泉是这群死对头的首领;高大泉的势力增长一寸,就是他冯少怀的势力降低一尺,有高大泉的地盘,就没有冯少怀的地盘,他们不能在芳草地同时站立着。冯少怀挖空心思,想找机会撂倒他的仇敌,他觉着小算盘这个事件,倒可以利用利用。他想,只要让高大泉在县领导那边一臭,区里有{弓记王友清,村里有张金发,田雨和那伙翻身户想扶高人泉也扶不住了。那时候,张金发成了他冯少怀一里的人,再把大小干部换成心腹,嘿,芳草地的社会主义小苗就会不死而枯,芳草地就成了冯少怀的自由天下,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大车在那条因为正施工而搞得十分不平的路上颠簸着。李国柱跨在车辕子上,抱着鞭杆子打磕睡。一只牛蛇不声不响地追着黑骡子,惹得黑骡子不住地甩尾巴、打响鼻。
  一路上,冯少怀的心气越来越顺,兴致越来越高,不断地给小算盘打气。“这场官司,我保险你马到成功,一打就赢。理儿全在你这边,政府有明文规定,芳草地有人证物证,乡亲们都得给你说话,连刘祥这回都不会向着高大泉了。你看你,真真地占了上风!〃
  秦富挂着不安的神色回头看看,又小声说:“少怀呀,不知道为啥,一出咱芳草地村,一看不见我家的烟囱,我心里就象没了底儿,离家越远,我越觉着有点害怕。”
  冯少怀说:“你怕什么呀t 如今的衙门跟过去可不一样啦。人民政府为人民,你就是人民,政府就得为你。谷县长最体贴老百姓,那真是一副菩萨的心肠,保险会给你断个公道。你不知我遭的那事儿?土改那会,高大泉要把我划成富农,我壮着胆子,拦住了县长的小汽车,开头他还绷着脸,我一掉泪,他就心软了。你到那之后,怎么可怜你就怎么装,打官司老实了可不行。就照我和村长教你的那些话说,准没错。”
  秦富说:“谷县长的功德,我倒是知道一点。人家是县官,咱这翻土坷垃的老百姓就怕见不着面呀t 〃
  冯少怀满有把握地说。”这回呀,咱们就是在店里住上一个月,也非见他不可。”
  他们把车停在西关大车店,玛少怀让李国柱看着车、喂好牲口,就急忙地领着秦富进城。到了十字街上,冯少怀在小铺里买了四个火烧,还有两个油讲,用草帽子兜着;走一段,看见卖黄瓜的小贩,又买了几根黄瓜。
  秦富问他:“这些东西是给县长送的礼呀?〃
  冯少怀一笑:“别露怯了,还有拿这破玩艺送礼的?再说,如今的社会,你要提着礼物见领导人,那算倒桅了,先得稽你一顿,共产党最厌恶这些个。”
  秦富说:“光冲这一条,人民政府就好。”他想到自己这回打官司,处处都省钱,心里挺舒坦,又问冯少怀,“不送礼,你买这东西干什么呢?〃
  冯少怀说:“咱俩吃呀。”
  秦富表示不乐意地说:“瞧瞧,我的事儿,让你费心就够呛了,还让你破费这么多钱?你图个啥呢?〃
  冯少怀怕别人问这个,就说:“咱们哥们在一块儿混得好嘛,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儿,为你,割我身上的肉也不心疼。”秦富听了心里怪热乎的。
  他们穿过那个象城门洞子似的鼓楼,抬眼看到北城墙外的青色的山峰,山峰上的树木,树木七的云彩。成群的中学生,往他们的学校那边走。两辆拉着黑煤块的大车由身后跑过去。冯少怀用胳膊肘推着东张西望的秦富,往东拐,停在一座有两只石头狮子的大门道前边。
  秦富一面往路边上靠,一面小声问:“得让那个看门的案报一声吧?〃
  冯少怀说:“你不知道这大机关的习惯,越是看门的、办杂务事的,架子比那首长大,越难说话。你让他们通报,准把你支到民政科或是来访接待室去,那可就成了房檐上吊着的鱼,干起来啦。土改那阵,我吃过好几次亏,算是摸透了这儿的底。,; 秦富为难了:“硬闯进去不行吧?〃
  冯少怀说:“这深宅大院,一间屋挨着一间屋,进去到哪碰
  呢?咱们在墙荫凉里坐着,一边吃干粮一边歇歇,等机会。”秦富完全听任调遣,再没有多嘴。
  他们俩坐在墙根下,推让一番,就吃起来。那干粮刚吃一半,冯少怀忽然把手里咬成半截的一根黄瓜往秦富手里一塞,一跃而起,奔向大门。
  大门里边,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骑着一辆半新的自行车出来了。
  冯少怀眼尖腿快,光见个影子就认出这小伙子是谷新民的警卫员,这位警卫员刚到门口那个石头狮子跟前,冯少怀已经迎面站定,冲着人家连着喊“小刘同志”,见人家停住下了车,又非常和气、亲切地说:“不认识了吧?我是芳草地的。区里的王书记经常跟我打交道,我跟谷县长不光见过面,谷县长还救过我的命。那边的那一位,也是我们村的,叫秦富。”他说着,连连招手,“过来,过来,见见小刘同志。这回呀,活该你走运,遇上了小刘。嘿,这位小刘同志可好啦。”他等秦富畏畏缩缩地走过来,又接着给小刘介绍,“他有一件非常非常要紧的事情,一定得跟谷县长报告。没有别的,小刘同志,您得搭个手,帮帮忙了。”小刘上下打量他们,说:“谷县长这会儿正批改文件,忙得不得了。你们有啥事先找民政科吧。”
  冯少怀说:“县长忙我们知道,我们村的党员,逼得人没法活,再有一分之路我们也不会来打搅县长呀。我们就找他老人家说上几句话,用不了一根烟的工夫;这一根烟的工夫,就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小刘同志为人民服务,热心肠,不会见死不救,不会让我们农村的老百姓几十里地白跑一趟。得了,得了,帮帮忙吧。”
  小刘让这个滑头左右一揉搓,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了。他ZJ 苏
  为难地说:“我还要去外头办事儿。你们要急着找谷县长,是不是让传达室的同志联系一下呢?〃
  冯少怀老于世故,善于揣摸,虽然只交谈了几句话,就已经把对方的心性摸到了,哪能放他走。他嬉皮笑脸地说:“我们乡下人,两眼黑,到哪撞去。面子事儿,麻烦小刘同志了。秦富,还不谢谢小刘同志。人家挺忙的,可别多耽误人家的宝贵时间,快办快了。我到店里等你去啦。”
  小刘被逼不过,只好推车子转身,带上秦富去见县长。他们走进县政府大院。穿过一层门道,上了一道台阶,又穿过一排房屋,还接着往里走。
  秦富活到这样的年纪,从来没进过这样的“深宅大院”。虽然只有五排房子,东西也就十几间宽,他却觉得深不见底,宽不见边。他这儿看看,那边瞧瞧,没有一样东西不新鲜。那么粗的柱子,象庄稼院的房棺;那么大的瓦,象庄稼院的小簸箕;那么明亮的窗户,象庄稼院的大车门。他细细地看着,发现连脚底下走的路都这般讲究,用各种石子儿镶着图、嵌着字。小路两边绿树鲜花把那些房屋遮掩得露出一而窗,现出一角檐,似有似无,更增加了奇妙的色彩。
  秦富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难怪县长是了不起的人物,瞧住这地方,简直是“神仙洞府”。他想:不用太多,就给我秦富一个小音晃,我就没有白来一世了.可错,连扩充一块空无一物的房基地,都要受别人的刁难哪!想到这儿,他的心里又一阵发酸。到了月亮门外边,小刘对秦富说:“您先在这儿等着我,我进去说一声试试。”
  秦富赶紧揉揉眼睛,象傻于一样,朝小刘点头。
  谷新民正在发火生气。县政府办公室写了一份“杜绝各级Z 皿
  干部违法乱纪行为”的报告材料,质量很差。他把文件扔在一边,摇电话要办公室来个人,好不容易才打通,使劲把话筒一放,正巧看见小刘走进来。他为了不使自己在下级面前表现出粗暴的样子,立刻镇静了一下,问;“怎么这样快就回来啦?〃
  小刘说:“半路上碰见一个老农民,说是来县里告状,要见您。"
  谷新民点着一根烟,说声“让他上民政科嘛”,就又拿起那份不称心的文件草稿,准备想几条具体意见,一会儿好跟办公室的人谈谈。
  小刘迟疑一下,又试探地对谷新民说:“谷同志,他说他是芳草地的,一定见您… … ”
  谷新民信口间.“芳草地的?他告什么人?' '
  小刘回答:“我没细问,好象告一个党员。”
  这个回答引起谷新民的注意,他丢下文件稿子,说:“告党员?又发生什么事了?让他进来吧。”
  小刘松了口气,连忙跑出来,朝秦富招手.“快来,快来,县长叫你。,;
  秦富听到“快来”,就开始迈腿,听到“县长叫你”,吓得一哆嗦。他跟在小刘后边,象腾云驾雾一般地移动着步子。花池边上的砖牙绊了他一脚;往边上一闪,丁香树枝又在他的脸上抽了一下。他抬头一看,瞧见谷县长正坐在迎门的藤椅上。哎呀,这是一个住着这样宅院、管着儿十万人的县长!几十万人,不要说吃饭,就是喝水,也得喝干几条河呀!… … 这样一个大人物会怎样对待一个小小的庄稼佬呢?秦富这样胡思乱想,心境非常复杂,牙根打颤,浑身如同筛糠,脸色苍白如纸;一迈门槛,不由得两条腿一软、一弯,跪下了。
  谷新民上前一把扯住他:“老乡,有话请说,我们人民政府可不兴这样。”
  秦富并没有打算象冯少怀教给他的那样“装”可怜,实在是忍不住地伤心难过,用劲憋也憋不住,“呜”地一声,哭了。这情景不要说谷新民被闹得一楞,连刚刚接到电话赶来的徐萌,也吓了一跳,一脚门吸一脚门外就停住了。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谷新民挥着手,对小刘说:“快扶他坐下。”
  徐萌赶紧跨进屋,拉过一把椅子。
  秦富撩着衣襟擦擦泪,见那椅子明光堂亮,上边还有一个花垫子,哪电敢坐?他缩着身子,往后退着:“我就站着说吧,我求县长做主,求县长救命· ,,… 您不信到芳草地去打听,我老实一辈子,没跟谁红过脸,连一个蚂蚁都没有故意伤害过。我们一家老小,过日子更是安分守己,一年省吃俭用,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我们村那个党员高大泉,专找老实人使威风,专挑软和的脑瓜子捏,硬是跟我做对头,欺负我· · 一他闯进我的家,摔了我的碗,还抢走我一瓶子酒· · 一”
  谷新氏听着这个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