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04-26 12:58      字数:47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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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小爱德华,你看上去很疲惫,是因为你在保险公司的工作吗?你应该爱惜自己。”
  “我很饿。”接德华承认。
  法妮笑了:
  “跟我到厨房。还有火腿和奶酪。”
  他们正要走时,阿兰的声音使他们停了下来。那声音毫无表情,反倒显得很动听:
  “爱德华,你在大剧院见过贝娅特丽丝的这张照片吗?”
  爱德华跳了起来,偏在他叔叔的肩膀上。这是一张贝娅特丽丝身着晚装的照片:“年轻的贝娅特丽丝·B在雅典娜剧院排练‘Y’剧中的主角。”法妮看了一下丈夫和侄子的背,然后转身走了。她在厨房的小镜子里打量着自己,高声说道:
  “我很恼火,我特别恼火。”
  “我走了。”阿兰说道。
  “你今晚回来吗?”法妮声音温柔地问道。
  “我不知道。”
  他不看她,他再也不看她了。现在,他很容易让夜晚在喝酒中度过,同马德莱娜酒吧的那个女孩子一起,最后躺在她的卧室里,却总不碰她。她跟他讲述她的顾客们的故事,他则静静地听着,从不打断她的话。她在圣拉扎尔火车站附近有一个房间,百叶窗朝向一盏路灯,灯光在天花板上映出条纹。当他喝了很多酒后,他马上就能入睡。他不知道约利奥已经替他向那个女孩付过钱,把她的好意归因于她对这个温柔。有教养的男人的爱情。他不让自己想法妮,她的好脾气使他略微有些放心。
  “你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吗?”
  法妮爱怜地看着爱德华狼吞虎咽。他抬眼看着她,在她热辣辣的目光下感到自己对她充满感激。他有些垮了。他太孤独了,太不幸了,法妮太善良了。他匆忙喝下一杯啤酒,为的是松开夹住他喉咙的钳子。
  “两天了。”他说道。
  “没钱吗?”
  他点了点头。法妮非常生气。
  “你疯了,爱德华。你很清楚我们家的大门对你是敞开的。你随时都可以来,不要等到不醒人事的时候。这很可笑。”
  “是的,”爱德华说道,“我很可笑。我除此以外一无是处。”
  啤酒使他有些轻微的醉意。他第一次想到要摆脱自己那讨厌的爱情。生活中还有别的东西,他很清楚这一点。友谊,爱,特别是像法妮那样的某个人的理解,法妮,他叔叔很聪明很有福气娶到的这个神奇的女人。他们走进客厅。法妮拿起了毛线,因为一个月来,她一直在织毛线。织毛线是不幸女人纸大的精神力量之一。爱德华坐在她的脚下。他们把火生了起来,两人的感觉都特别好。
  “告诉我什么事不顺心。”过了一会儿,法妮说道。
  她心想他就要跟她谈贝娅特丽丝了,她终于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某些好奇,总觉得她漂亮、活泼,有点儿傻。爱德华也许会向她介绍她的勉力在哪里。她觉得阿兰追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个念头。
  “你知道我们……也就是说贝娅特丽丝和我……”
  爱德华变糊涂了。她像同谋一样露出微笑,他的脸红了,与此同时一阵撕心裂肺的悔恨穿过他的全身。实际上,对所有那些人来说,他曾是贝娅特丽丝最幸福的情人。现在他再也不是了。他开始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讲述他的故事。他越解释,越弄清他不幸的原因,这不幸就越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把头靠在法妮的膝上,讲完了故事,身体阵阵痉挛,使他好受多了。法妮抚摩着他的头发,激动地说:“我的小可怜。”当他重新抬起头时,她很失望,因为她喜欢他那一头柔软的头发。
  “请原谅,”爱德华用羞怯的声音说道,“好长时间以来我一直都是这么孤独……”
  “我知道。”法妮信口说道。
  “阿兰……”爱德华开始说道。
  可他停了下来,突然回想起阿兰的奇怪态度和他刚才的离去。法妮以为他知道。她跟他谈起了她丈夫疯狂的爱情,见他目瞪口呆,她才知道他并不知情。总之,使人不舒服的目瞪口呆。想到他叔叔会爱上、渴望贝娅特丽丝,他愣住了。他意识到这一点,想到法妮的悲伤,便抓住她的手。他坐在跟他的膝盖一样高的椅子上,伤心极了。他任自己俯身向前,将头靠在法妮的肩上,法妮放下手中的毛线。
  他慢慢地睡去。法妮为了让他更容易入睡,把灯灭了。她一动不动,轻轻地呼吸着,年轻人的气息有节奏地吹着她的脖子。她有些激动,试图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一小时后,爱德华醒了。他身在黑暗中,靠在一个女人的肩上。他的第一个动作是一个男人的动作。法妮把他紧抱在怀里。之后,那些动作连贯了。黎明时分,爱德华睁开了双眼。他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在他眼睛旁边的毛毯上,是一只戴了许多戒指的衰老的手。他重新闭上眼睛,然后起床走了。法妮假装睡着了。
  若瑟第二天就打电话给贝尔纳。她告诉他有话要对他说,他马上就听明白了。而且,他一直是明白的,他注意到这一点,心里很平静。他需要她,他爱她,可她并不爱他。这三句话里隐藏着一连串的痛苦和脆弱。他也许要经历很长时间才能躲开它们。普瓦第埃的那3天将会是这一年唯一的礼品,使他由于幸福而感觉像个男人的唯一时刻。因为不幸不能教会你任何东西,屈服者令人厌恶。
  他们坐在一张椅子上,而不停地下着,他们果极了。她对他说她并不爱他,他回答说这没什么关系,平庸无聊的话使他们泪水盈眶。他们坐在协和广场面朝广场和车流的椅子上。城市的灯光像童年的回忆一样令人痛苦。他们握着手,他把自己那副充满痛苦的脸凑向她那被雨水打湿的脸。他们像热恋的情人一样接吻,因为他们是恶劣的生活中的两个典型人物,他们无所谓。他们俩平淡地相爱着。贝尔纳试着点燃被雨水浸湿的香烟,那是他们生活的写照。
  因为他们也许真的永远都无法幸福,他们已知道这一点。他们也隐隐约约知道,这没有任何关系。是的,没有任何关系。
  同法妮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的一周之后,爱德华收到执达员催他向他的裁缝付账的一封公函。他已经用他最后的那点钱买花送法妮了,法妮收到花后,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地哭了。爱德华只剩下一个办法;向若瑟借;可若瑟已经支援过他。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他去了她家。她不在家,相反他却见到雅克正一头理在医学书籍里。雅克告诉他若瑟回来吃午饭,说完又去看书了。
  爱德华在客厅里转着圈,想到要等待,他感到很失望。他的勇气一下子消失了。他已经为自己的来访找到一个借口。这时,雅克走过来,含糊地瞥了他一眼,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问他要不要一支高卢牌香烟。沉默难以忍受。
  “你看上去不开心。”雅克终于说道。
  爱德华点了点头。雅克友善地看着他。
  “这事与我无关,你知道。可我很少见一个人如此愁容满面。”
  他给人的感觉是他会为此吹口哨表示赞叹。爱德华朝他微微一笑。雅克在他看来很友好。他不像剧院里的那些小年轻,也不像约利奥。爱德华感到自己又变成了小伙子。
  “女人们。”他简短地说道。
  “我可怜的老兄!”雅克叫道。
  长时间的沉默,两人都在回忆。雅克咳了一声:
  “是若瑟吗?”爱德华摇了摇头。他有点想给对话者留下强烈印象:
  “不,是个演员。”
  “我不认识。”
  他补充道:
  “那也一定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
  “啊!是的。”爱德华说道。
  “我去问问能否喝上一杯。”雅克说。
  他站起来,走过去时在爱德华的肩上友好地拍了一下,拍得有点重,回来时拿了一瓶波尔多葡萄酒。若瑟回来时,他们俩都非常高兴,都用“你’来相称,无拘无束地谈论着女人。
  “你好,爱德华。你的气色不好。”
  她很喜欢爱德华。他温和的神色令她感动。
  “贝娅特丽丝怎么样?”
  雅克使劲朝她做了个手势,暗示她不要问,爱德华无意间看到了。三个人互相看着,若瑟大笑起来。
  “我想这件事进展一定不大顺利。你干吗不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呢?”
  下午,他们三个人一起在树林里散步,一直在谈论贝娅特丽丝。爱德华和若瑟手挽着手,从一条小路拐上另一条小路,与此同时,雅克走进灌木丛中,往外扔松果,他装成看林人,还不时跑出来说这个贝娅特丽丝需要狠狠地打她的屁股。就这样,没什么可说的了。若瑟笑了,爱德华略感安慰。他最后向她承认他需要钱,她要他别担心。
  “我想,我特别需要的,”爱德华红着脸说道,“是朋友。”
  雅克这时跑出来了,对他说无论如何这件事已成定局。若瑟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从此,他们便一起度过夜晚。他们感到友好、年轻,感到很幸福。
  然而,如果说若瑟和雅克的出现每天都能给他安慰,另一方面却又让他失望。他把自己同贝娅特丽丝的最后那段关系告诉他们,他们据此断定他大势已去。可是,他自己并没有这么肯定。他在两次排练期间常常看见贝娅特丽丝,日复一日,她总是温柔地拥抱他,叫他“我的小宝贝”,或者不看他,好像很烦他。他决定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尽管她的表情在他看来是假的。
  他在剧院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再次见到贝娅特丽丝。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漂亮,因为她疲惫,脸色苍白,还有她那副富有悲剧性的高贵的面孔。这一天,她心不在焉,而他却希望这一天充满柔情,以便有机会听见她回答:“是的,我爱你。”然而,他最后还是决定问她说话:
  “那部戏进展顺利吗?”
  “我整个夏天都要排练。”她说这。
  她急着要走。约利奥一定去排练了。她一直不知道他是否爱她,或许她在他眼里只是个女演员。
  “我得跟你说点事。”爱德华说。
  他低着头。她看见他那头精致的她喜欢抚摩的头发的发根。他对她来说已经无足轻重了。
  “我爱你,”他眼也不抬地对她说道,“我觉得你不爱我,或者说不再爱我。”
  他热切希望她对他仍在怀疑的这一点加以确定。那些夜晚,那些叹息,那些笑声……可能吗?可她不回答。她望着头顶。
  “回答我。”他终于说道。
  无法继续下去了。但愿她能开口!他很痛苦,机械地在桌子下而扭动着双手。她就像是从梦中出来一样。她心想:“真烦人!”
  “我的小爱德华,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我的确不再爱你了,尽管我很喜欢你。可我曾经非常爱你。”
  她注意到“非常”一词在她的感情中所占的重要位置。爱德华重新抬起头:
  “我不相信你所说的话。”他伤心地答道。
  他们相互凝视着。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经常发生的。她真想对他大喊大叫:“没有,我从来就没爱过你。那又怎么样呢?我干吗要爱你?为什么必须爱某个人呢?你以为我只有这种事要做吗?”她想到舞台,想到灯光照射下的苍白的舞台或黑暗的舞台,心中便充满了一种幸福。
  “好吧,不要相信我,”他又说道,“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是你的朋友。你很迷人,爱德华。”
  他打断她的话,低声说道:
  “可夜里…·”
  “‘夜里’是什么意思?你……”
  她停了下来。他已经走了。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大街上走着,嘴里说着“贝娅特丽丝,贝娅特丽丝”,真想一头撞在墙上。
  他对她爱恨交加,他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夜晚,脚下轻飘飘的。他走了很长时间,最后到了若瑟家。她让他坐下来,给他倒了一大杯酒,什么话也没对他说。他像石头一样睡着了。他醒来时,雅克也到了。他们三个人一起出门,回到若瑟家时三个人全都酩酊大醉。若瑟把他安排在客房里住。他在那里一直住到夏天。他依然爱着贝娅特丽丝,像他的叔叔一样,总是先读报纸的戏剧版。
  夏天降临巴黎,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感情和习惯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