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04-26 12:58      字数:4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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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那位钢琴师演奏的曲子非常优美,非常深情,其中有一个短句不断地回旋,是一支低头沉思的曲子。贝尔纳突然明白他该写什么,该跟她解释什么:这个短句正是所有人的若瑟,是他们的青春和他们最伤感的愿望。“是呀,”他激动地想,“正是这个短句!啊,普鲁斯特,可是已经有一个普鲁斯特;最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普鲁斯特。”他抓住若瑟的手,她抽回手。尼科尔看着他,他却朝若瑟微微一笑,因为他很喜欢她。
  爱德华·马里格拉斯是个心地纯洁的年轻人。他不把虚荣和爱情混为一谈,除了爱情,他没有别的野心。他在冈城一无所获,便像个被解除武装的征服者一样来到巴黎,既不指望成功,拥有一辆越野车,也不指望让几个人刮目相看。他父亲在一家保险公司为他找了一份很普通的工作,一个星期以来,他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他喜欢公共汽车站台、咖啡馆柜台和女人们向他投来的微笑,因为他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勉力。这不是单纯,而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无拘无束。
  贝娅特丽丝在他身上激起的一种即时的感情,尤其是那种强烈的欲望是他从前的情妇、冈城公证人的妻子从来没能给他的。再说,她来到这间客厅里,散发出潇洒、优雅、夸张还有野心的魅力。他欣赏她,却不明白这种感情。可是,总有一天,贝娅特丽丝会扬起头对他说:“我的工作没你重要。”然后,他会把头埋进她的黑发里,吻着这个富有悲剧性的面孔,让它沉默不语。那个年轻人弹钢琴时,他一边喝着柠檬汁一边这么想。他对贝尔纳有好感,在贝尔纳的身上找到他从巴尔扎克那里读到的那种爱冷嘲热讽的、容易激动的神情。这与巴黎的记者很相适。
  于是,他冲过去想陪贝娅特丽丝一起走。但她有一辆小汽车,是一个朋友借给她的,她答应把他捎回家。
  “我可以陪你回去,再步行回家。”他说道。
  可她表示这毫无必要。于是,她把他丢在奥斯曼大街和特隆歇街交汇处那个可怕的角落里,离他家不远的地方。他显得不知所措,她便用手去摸他的脸,对他说:“再见吧,小羊羔。”她喜欢在人身上寻找与动物相似的地方。而且,这个小羊羔似乎准备温顺地回到他的仰慕者此刻偶然有些缺少必需品的羊圈里。话说回来,他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可当她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时,这个小羊羔呆住了,就像那些陷入绝境中的动物一样轻轻地喘气,她激动了好一阵子,比通常更快地把电话号码给了他。“爱丽舍”这时变成了生活和进步的象征。他步行穿过巴黎,就像那些恋爱了的年轻人一样,像长了翅膀的行路人。贝娅特丽丝又要在她的镜子前面朗诵费德尔的台词了。这是个很好的练习。成功无论如何都需要有条不紊和辛勤工作,没有人不知道这一点。
  第三章
  雅克和被若瑟神秘地称为“别人”的那些人初次相遇后差不多有一个月了,这初次相遇是难以忍受的。她向他们掩饰这一点并不是毫不费劲,因为她试图打破她和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某种建立在雅趣基础上的东西,某种尊敬,某种使这些人相互喜爱,使雅克在他们看来无法理解的东西。在这种错误而明确的情况下,除非从性的方面作出解释。也许只有法妮能理解。因此,若瑟通过她开始巡回介绍。
  她要去图尔农街喝茶。雅克一定会去那里找她。他告诉她,她在马里格拉斯家见到他的第一个晚上,他的出现完全是出于偶然:他是被贝娅特丽丝的一个追求者带去那里的。“你甚至险些儿见不到我,因为我烦透了,我想走。”他补充道。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说,“我险些儿没见到你”,或者“我们险些儿没见到”。他总是把自己的出现当做是别人碰上的意外——也不管那是否会令人不快。若瑟最后终于想通了,没有不高兴。她想他显然是个意外,她已经对此感到厌倦。只是没有任何东西比她对他的好奇心更强烈。
  法妮独自一人,读着一部新出版的小说。她总是看新小说,却从来只提及福楼拜或拉辛,知道这一点必定会使别人产生强烈印象。她和若瑟情同手足,却都迷失了方向,并不是没有她们也许没向任何人表示过的信任。她们首先谈起了爱德华对贝娅特丽丝疯狂的爱情和贝娅特丽丝从X的戏中得到的角色。
  “她在X的戏中比她在同这个可怜的爱德华上演的戏中更合适。”法妮说道。
  她瘦小,头发梳得很精致,动作很优美。那张淡紫色的长沙发与她很相称,还有她的英国式家具。
  “你与你的房间很相称,法妮,我觉得这很少见。”
  “你的房子是谁装修的?”法妮问道,“哦,是的,雷维格。非常好,不是吗?”
  “我不清楚,”若瑟说道,“别人这么说。我不觉得它适合我,而且,我从来没感觉到那种装演适合我。有时人也一样。”
  她想到雅克,脸刷地红了。法妮看着她:
  “你脸红了。我想你的钱太多了,若瑟。卢浮学院怎么样了?还有你的父母亲呢?”
  “你知道我与卢浮学院是怎么回事。我的父母亲一直在南非。他们经常给我寄支票。我在社会上总是个无用之人。我无所谓,可是
  她迟疑了片刻:
  “可我热衷于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是令我心醉的事情。所有这一切在同一句话中就能产生许多激情。”
  她停了下来,继而突然问道:“你呢?”
  “我吗?”
  法妮·马里格拉斯滑稽地瞪大眼睛。
  “是的。一直是你在听我说话。我们把角色换一换。我不失礼吧?”
  “我吗?”法妮笑着说道,“我有阿兰·马里格拉斯。”
  若瑟扬了扬眉毛,出现了一阵沉默。她们相互凝视着,仿佛处在同样的年龄。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法妮问道。
  她的语调触动了若瑟,使她局促不安。她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我不知道贝娅特丽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她的美貌吗?抑或是她那种盲目的力量?她是我们中间唯一真有野心的人。”
  “那么贝尔纳呢?”
  “贝尔纳喜欢文学胜过别的任何事情。这并不是一码事。再说,他很聪明。什么也比不上某种形式的愚蠢。”
  她又一次想到雅克,决心把这件事同法妮谈一谈,尽管她已决定让他来到时看她的吃惊表情。可贝尔纳进来了。他一看见若瑟就显出幸福的表情,法妮很快就注意到这一点。
  “法妮,你的丈夫有一个工作晚宴要参加,派我做传令兵来找一条漂亮的领带,因为他没有时间回来。他特别强调:‘要我那条有黑条纹的蓝领带。”’
  他们三个人都笑了,法妮跑去找领带。贝尔纳抓住若瑟的手:
  “若瑟,我见到你真幸福。可惜每次都匆匆忙忙。你再也不想同我一起吃晚饭了吗?”
  她看着他,他神色异样,显得既苦涩又幸福。他歪着脑袋,一头黑发,目光明亮。“他像我,”她心想,“与我属同一类型,我早该爱上他。”
  “你愿意什么时候我们就什么时候一起吃晚饭。”她说道。
  半个月来,她同雅克一起在自己家里用晚餐,因为雅克不想去餐馆,付不起账,他的自尊心使他将就着在若瑟家用晚餐。晚饭后,他“认真温习”功课,很认真,若瑟则看书。同这半哑巴一起过的这种夫妻生活,对于习惯了夜出、神侃的若瑟来说,是异乎寻常的。她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可有人按门铃了,她把手从贝尔纳的手中抽了回来。
  “有人找小姐。”法妮说道。
  “让他进来吧!”法妮说道。
  女仆回来后,站在另一扇门边。贝尔纳已经转身面向门口。“别人还以为是在剧院里呢。”若瑟想到这里开始疯笑起来。
  雅克进来时低着脑袋,双脚在地毯上试着往前走,就像公牛出现在斗牛场上一样。他有个比利时名字,若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可他先开口了:
  “我来找你。”他说。
  他将双手插在粗呢大衣口袋里,样子咄咄逼人。“他真的见不得人。’“若瑟心想,她已经笑得透不过气来,可一看见他,看见法妮的面孔,心中不免掠过一丝欣喜和嘲弄人的冲动。贝尔纳的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像个瞎子一样。
  “至少要说声早上好。”若瑟近乎温柔地说道。于是,雅克微微一笑,带着某种优雅,握了握法妮和贝尔纳的手。图尔农贷的夕阳把他晒成了红棕色。“对于这种男人,有一个词语很合适,”若瑟心想,“生气勃勃,刚强有力…”
  “对于这种小伙子,有一个词语很合适,”法妮这边心里想,“这是个流氓。我已经在哪儿见过他?…
  她马上就客气起来:
  “您请坐呀。我们为什么全都站着?您想喝点东西吗?或者您很忙”
  “我吗?我有时间,”雅克说道,“你呢?”
  他问的是若瑟。她点头表示肯定。
  “我该走了。’贝尔纳说道
  “我送你出去,”法妮说道,“你忘了拿领带,贝尔纳。”
  他已经走到门边,脸色煞白。准备吃惊地望他一眼的法妮定定地站住了。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法妮回到客厅。雅克坐下来,笑吟吟地看着若瑟。
  “我打赌他就是那个打电话的家伙。”他说道。
  他像个着了魔的人一样在大街上走着,几乎是吼叫着大声说话。最后,他找到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双臂环抱着身子,就像身体发冷一样。“若瑟,”他心想,“若瑟和那个小畜生!”他俯身向前,一阵巨痛使他重新直起身来;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老妇人惊讶地看着他,开始恐慌起来。他见此情景站了起来,继续赶路。他得把领带送给阿兰。
  “我受够了,”他坚决地想,“真受不了。小说不像样子,又可笑地爱上一个小婊子。而且,她连个小婊子都不是。我不爱她,我只是嫉妒。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这太过分了,或者太微不足道了。”与此同时,他决定离开此地。“我随便做点什么就能找到一个文化之旅,”他自嘲地想,“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文化方面的文章,文化之旅和文化交流。文化,是当你什么事也不会做的时候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尼科尔怎么办?他会把她打发到她父母亲那里去住一个月,他自己则会试着重振雄风。可是,要离开巴黎,若瑟所在的巴黎……?她会跟那个小伙子去哪里呢?她会做些什么呢?他在楼梯上撞见阿兰。
  “哎呀,”阿兰说道,“领带总算拿来了!”
  在戏开演之前,他得同贝娅特丽丝一起吃晚饭。她在第二幕才出场,所以他们可以一起呆到10点钟,这种两人单独会面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珍贵的。爱德华·马里格拉斯,阿兰的侄子,是阿兰找到的在星期一之外的其他日子与贝娅特丽丝见面的借口。
  他得到一条新领带,像往常一样,对他的被保护者贝尔纳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隐约流露出担忧,然后到蒙田大街的一条小街去贝娅特丽丝家找她。他浮想联翩,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贝娅特丽丝和他在一家不引人注目的豪华餐馆里,外面有汽车的声音,特别是被他称为“可爱面具”的贝娅特丽丝的脸俯向他,还有隔着一层灯罩的粉红色灯光。他,阿兰·马里格拉斯,有些麻木不仁的男子,情趣高雅,身材高大,在贝娅特丽丝的眼里是至关重要的,他心里明白这一点。他们会一起谈论爱德华,刚开始时态度很宽容,然后心烦,最后他们会谈到生活,谈到生活从来不会忘记给有点漂亮的女人带来的那种必然幻灭,谈各自的感受。他会从桌子上面抓住她的手。他不敢想象更勇敢的角色。可他对贝娅特丽丝的角色一无所知。他怕她,因为他已经预感到她会心情愉快,会经受野心带来的可怕的精神健康的折磨。
  然而,贝娅特丽丝这天晚上扮演一个可以与马里格拉斯相配的角色。X这部戏的导演几句漂亮的话,一个有影响的记者的意外关注,通过一条想象中的线状道路和世界的支持,已经在精神上把她径直引上成功之路。于是,她就是今晚一举成名的年轻演员。把梦想与现实统一起来,并在时间和感情方面进行了调和(这种奇迹只有那些有点卑微的人才做得到),她成了成功的年轻演员,但她喜欢听一个高雅的文人谈话甚于夜总会里那种搀假的快乐,成功不排斥独创性。所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