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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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溜 更新:2021-04-26 12:51 字数:4880
“是的。”我说。
“他们得让你休一个长假,到时候咱们去东海边,你从前总想跟我去那里。咱们去那完全属于咱们的地方,你在那里休养,咱们散步。等你休养好了,真正休养好了,然后……然后咱们又睡到一张床上,是不是?”
“是的。”我说。
“一切又会重归于好!”她喊道,“一切!你还记得从前的情形吗?我们曾经多么疯狂?疯透了。但是我……我绝对不会逼你。你会自己再来找我,因为你一直还是爱我的,只是你的身体状况太糟了,是不是?”
“是的。”我说。
“别光讲‘是的’。”她恳求地说,“你说,这只是因为你的身体状况太糟,你仍然爱着我,请你说吧!”
“我还一直爱着你,只是我的身体状况太糟。”我说。脚里的痉挛果然越来越厉害了,一种针扎似的、令人害怕的疼痛,感到好像这脚不再属我所有。它麻痹了、死了,像铅一样沉重。偏偏是在今天,在我必须去见我们公司的顾问大夫的日子。我越过卡琳的脸望向桌子,发觉我的香烟从烟灰缸里掉落了,在台布上烧出了一个洞。
“你再说一遍你爱我,罗伯特,说我是个蠢女人!”
“你是个蠢女人,我爱你。”我说。她拥抱我,让她的身体压着我的身体,她的头现在偎在我的脸颊上,下巴放在我的肩上。我从她的身旁望向窗户。窗外雨潇潇,风猎猎。
这是一九七二年五月十二日,是个星期五,八点左右,在杜塞尔多夫公园街213号楼的三楼,在我们的房子里的早餐桌旁。这一天天色不会亮堂起来,杜塞尔多夫还很凉,对这个季节来说太凉了。我胸口和脚上的疼痛突然消逝了。在大夫那儿一切都会正常,我想。啊,是这样的,说到卡琳跟我演的这出戏——您知道,我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我根本不是在认真听。我熟悉开始的这种盛怒,熟悉这些痛骂和诅咒,熟悉这最后的请求,以及那虚假的和好,我的假许诺,一切。这对于我已变得那么无所谓。杜塞尔多夫已经连下三天雨了。
5
所有这些我对古斯塔夫·勃兰登伯格当然都只字未提。当他问“卡琳怎么了”时,我只是耸耸肩,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是老一套。”
“见鬼。”古斯塔夫说,他现在又在试另一套路了,那慈父般的套路,“这女人会搞死你的,罗伯特。”
“啊哈。”我说。
“别打哈哈!我一直就对你讲过!咱们相识多久了?十九年。十九年,伙计!我是你结婚的证人,你还记得吗?那是在十年前,在十一月的那个鬼日子。我在结婚登记处站在你身后,那里的那家伙问您愿意吗,等等。我说,那么大声,大家都能听到,但是我不在乎,我说:‘说不愿意,罗伯特,见他妈的鬼,说不愿意!’我说过这话没有?”
“你说过。”
“是不是因此闹出了一场大丑闻?”
“你住口吧。是的,是闹出了那场丑闻,你讲的一点没错。”
“可你没讲‘不’,你说了‘是’。那时我就看透了你妻子。她漂亮。善做家务。不大谦虚。不理解你,从来不理解你。恨你的职业,一直就恨。罗曼蒂克的想象。小市民。伙计,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糟蹋他的生命?你当时贪图美色,这是唯一的解释。”
“倒也是。”我说,心想,我附和他,不让他扫兴,任务当然得接受。我毕竟又要离开卡琳了,这总算是回事。您看,在我这种状态,对什么都感激。“我实在是快为她发疯了。”
“可你有一次醉酒后对我讲过,她总是可怕地装腔作势,当你在床上想跟她来某种比较精致的方式时。”
“这令我更加淫荡!最后,她每一次都是狂野不羁,热情似火。这你不理解吗?”
“那就干、干、干!”古斯塔夫说,“你比她年长十岁。你应该知道,你不能永远满足她。跟谁都不会。我为什么从没结婚,嘿?当我需要时,我就去找,然后就了结,一笔了结!”
“对,这是你。”我说。
“什么,是我?你听着,罗伯特,你还不算老。还不算晚。你得改变你的生活。你得离开卡琳,多年来我就对你这么讲。她今天早晨当然又大吵大闹了。你别摇头,她吵了,我知道。我从你脸上看得出来,我比你更了解你!”
是吗,你是这样吗?我想。
“好吧,”我说,“我们又吵了。大吵了一场。”我站起来,笑了笑,“只是最初的震惊,你理解吗,古斯塔夫?你如果派我去南方的戛纳,你就是帮了我一个忙,一个天大的忙!我又离开这里了。每次离开,我总是开心。”
他似信非信地望着我。
“可这总不是办法。”他说,喷出爆玉米花,“好,你接受这个案子,这让我很高兴。我真的高兴。但你终有一天得回来。到时候又会怎么样?到时候一切又会重演。”
“不。”我说。本来也同样可以讲“是”。
“你终于要采取行动了?你要跟卡琳分手?”
“是的,”我说,“我要跟卡琳分手。”我绝不这么做,我想。人生都各有突变,有人早,有人晚,有人死于它,有人继续活下去。如果完成了这一突变,就能继续活下去。几百万人都这样生活着,肯定,几百万人。很有可能是大多数人。放弃一切希望,再也不知道希望是什么。根本不想知道。就这样心满意足。只要我现在前往戛纳,大夫不敲响警钟,我就十分满足。离开一个早就不成其为家的家,离开早就不成其为妻子的妻子。换个样子当然成,可这样也行。会这样继续下去的,我了解我。我得干我的工作,这才重要。我得保住我的位置。我得挣钱。
当古斯塔夫匆匆把案卷、纸张、机票和电报密码推给我时,当他不停地劝说我,向我提建议时,我这么想着。我根本不在听。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十九年来我就是这么做的。
6
环球保险公司的顾问医生名叫威廉·贝茨大夫,他的诊所开在格拉芬贝格大街上的一幢新楼里。贝茨大夫是个最多四十岁的潇洒君子。他的雪白、浓密的硬发真显得迷人。他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刚休假回来,状况好得很,是三家大公司和许多有钱的私人患者的顾问大夫。
检查结束了。在一间布置得非常有个性的诊疗室里,我坐在粗重的黑色乌檀木办公桌旁,坐在贝茨对面。这间房里有大量非洲的雕像和面具。面具挂在雪白的墙上,雕像是用黑色的乌檀木雕成的,在黑色家具上摆得到处都是。一根阴茎被第二根比下去了,它可以说就是阴茎本身,只带有睾丸,放在办公桌上。威廉·贝茨大夫搓着那根乌檀木阴茎。这似乎是注意力高度集中时的一种习惯。他那里有两张心电图:一张是今天新拍的,另一张是一年前的。他久久地注视着它们。我不安起来。第十五次屈膝时我已透不过气来,但我做成了,事实上我感到相当舒适。时近十二点,雨水正在抽打大玻璃。天气越来越讨厌。我从我的办公室里给卡琳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得去戛纳,让她替我收拾两只箱子和我的旅行包,装好换洗衣服和西服。不要热带西服,不要热带内衣,也不要非常轻便的西服,因为据说戛纳几乎跟我们这里差不多凉爽。这是古斯塔夫的女秘书查出来的。卡琳气急不语,干脆扔掉了听筒。我向她起过誓,要休假……
“什么?”我从我的思绪中惊醒。贝茨大夫在跟我讲话。他严肃地望着我,一只手推推他那镜架时髦的黑框眼镜,另一只手摩挲着那根硕大的阴茎模型。
他问:“您疼得很厉害吗?”
“疼?很厉害?我?”我扬起眉毛。这么说是有问题。这么说我得演戏,而且要演彻底。
“根本没有。为什么?有什么不正常吗?”
“血液、糖、胆固醇和别的一切,我还讲不出什么来。我还需要化验结果。但您的心电图我不喜欢。不,我一点也不喜欢。”
他用力搓着那根阴茎模型。
“为什么呢?我上一次的心电图……”
“您上一次的心电图完全正常。”
“那好!”
“它是一年前的了。”贝茨站起身,开始在他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生育神对面立着一尊生殖女神,球形的肚子和垂吊的乳房。贝茨大夫走在他的宝贝之间,像是在进行障碍划艇。“您听我说,卢卡斯先生,您四十八岁,对不对?”
“对。”
“这是一个危险的年龄。”
你以为是在对谁讲呢?我想。
“您吸烟很凶,是吧?”
“相当凶。”
“多少?每天四十支香烟?五十支?”
“或许已经六十支了。”
“戒掉它吧。”他在我面前停下来,直视着我说,身上散发出薄荷和某种昂贵香水的气味。“立马戒掉。您别再吸烟了。香烟或者别的什么都别再抽了。这样做不容易,但我要求您这样。否则……”
他明显地犹疑着。
“否则怎么样,大夫先生?”
“否则一年之后您就得申请提早退休。如果您运气好,还能活过这一年的话。”
我跳起来,跟他撞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心电图真的这么糟糕,让您……”
“您请坐下。您的心电图是糟糕,不是灾难性的糟,但是跟一九七一年的相比非常糟。”他开始向我提问,我不得不全以“是”来回答。他是位好大夫。环球保险公司不找笨蛋。
“您常发作吗?”
“发作?”
“我指的是心脏病发作。那真正的疼痛的发作,伴有盗汗、气短和恐惧感,非常强烈的恐惧感。”现在又轮到办公桌上的那根阴茎了。
“那么这就是……不,大夫,就像我坐在这里一样真实!从来没有过!”
“真没有?”
“我为什么要骗您?”
“这个问题问得好。”他说。
“您听我说,我有一份非常好的合同。如果我退休,我将得到我的薪水的五分之四,我有一份非常高的薪水。我为什么要撒谎呢?”但愿他不去打听,我想。我刚刚是在撒谎。如果我退休,我只能得到我的工资的三分之一。我得不让他警告环球保险公司。
“那好吧,那么,您也没有发作过心绞痛?”
“叫什么?”
“心绞痛。供血严重不足引起的发作。如果您继续抽下去,您就会有这种发作,这我保证。我可以告诉您,那很不好受。”
“我不吸烟了。我将竭尽全力,大夫。”
“您到底还能不能好好地走路?”
“这话我不明白。”
“脚怎么样?它们疼吗?”
“不。”
“走快也不疼吗?”
“从不,不!”
“特别是左脚?”一根手指不停地敲着阴茎模型。
“一点也不,大夫。”我笑。我永远不会笑不出来。
“左腿抽痛。”他坚持说。现在,手指在真正地敲打了。
“没有啊!”
“好像左脚沉重的感觉,甚至像铅一样沉重。”
“要是有,我早就对您讲了,大夫!”
“是啊,您会讲吗?”他盯视我良久,然后走近窗户,望着窗外的雨。“左胸侧抽痛?”他问。
“没有。”
“在左胸侧,放射到左臂和左手?”
“此生从未有过!”
噢,“香港希尔顿”,噢,瀚园,噢,“慷慨的花园”!
“您说说,卢卡斯先生,那种突然间老了的感觉,您也从来没有过?”
我傻笑。
“老?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健壮!今天下午我飞往戛纳。十四天前我还在香港。老?可笑!”
“这不可笑。”他低声说。我突然发觉,我映在窗玻璃里,室外阴沉沉的。办公桌上点着一盏台灯,它的光线落在我身上。原来贝茨能一清二楚地看见我,虽然他背对着我。“您有过虚脱发作。”这是一个结论。
“从来没有!”
“眩晕发作?”
“从来没有!”
噢,上帝,他祈祷我有全部的症状。
“头痛?”
“此生从未有过。”
“疲劳,精力不济?”
“您去问我的上司!我还从没像去年干得这么多过。”
“是的,正是。”贝茨说,然后他叹息一声,“您对炎热敏感吗?”
“从没敏感过。”
我心里越来越难受。我继续愉快地傻笑,因为他正从窗玻璃里看着我。
“您很难集中精力吗?”
“一点也不。”
他转过身来,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