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4-26 12:50      字数:4909
  里握着他的手。我们慢慢地在黑暗的巨大的游乐场里散步,四下里有惘惘的威胁。
  风吹过林梢,我想象无数洪水猛兽潜伏在周围的林子里,虎视眈眈。只有他温暖如
  春的手和我的心跳是可靠的。“……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放弃我姓名……什么
  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若有若无的歌声从不知名的地方飘来,如空气中发
  亮的游丝。
  这个世界我一点也搞不懂。象现在这样,梁山伯从电视里穿过十年时间走下来,
  握着我冰凉的小手,只能说是奇迹。此刻,他视若珍宝的妻子正在看王晶导演的港
  产片,乐不可支。史诺比正咬着一只玩具狗的鼻子恬睡,它认定这只毛公仔是它的
  母狗爱人。黑客在上网。大卫在工作。如果有人从直升飞机上望下来,他会看到无
  数个窗口无数盏灯,还有绿皇这块空旷地带上两个小黑点在一起移动。如果他从月
  球上望下来,那他除了埃及金字塔和中国长城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六篇  战争与和平
  公元两千年,我的生活活色生香,有一双黑白无常男朋友,梦中情人又近在眼
  前,美丽得象蝴蝶翅膀的新世纪呀。这种生活虽然低俗无聊,但我不介意。虽然四
  个现代化远没有实现,工作让人提不起劲来,有那么多人下了岗,在别的大陆战火
  纷飞民不聊生,可那毕竟是遥远得象月球一样的事情。眼前的一切还是足令我象乍
  富的穷人一样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可以活着进入共产主义或者中产阶级,直到那一
  天。
  两千年三月十八日,星期六。我正推着购物车在“沃尔玛”超市优哉优哉地逛
  来逛去,在充足的冷气和丰富物质的包围下心满意足,象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审查
  着食品包装袋上的成分。我刚刚把一袋含有食用色素的凤梨酥扔回货架上去,手机
  响了。黑客第一时间通知我台湾大选结果—陈水扁当选。“谁?那个长得象鸭子的
  家伙?”“对啦。民进党的。”
  我的心情象被扔进冰箱急冻室的温度计急转直下。我对政治无论如何也算不上
  感兴趣,尽管如此,“陈水扁=民进党=台独=战争”这样一个简单的公式我还明白。
  以深圳到台湾海峡的距离, 我肯定在飞毛腿导弹射程之内。 《拯救大兵瑞恩》、
  《杀戮战场》、《生于7月4日》等等我不喜欢的电影飞快地在脑海里闪过。血流成
  河、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场面充斥大小脑,最让我忍无可忍的是本人
  也可能是那丑陋画面的组成部分之一。谁征求过我的同意来着?本来就讨厌看战争
  片,现在居然让我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当实实在在的群众演员,我又不是九条命的
  猫!
  台湾同胞也太不负责任太不够意思了,投之以桃报之以炸弹。什么狗屁民选,
  完全是自杀兼他杀。他们自己活腻了,找日月潭往下一蹦不得了,不该绑着我们一
  起赴汤蹈火啊。大陆人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了个头,板凳还没坐热。除了先富起来
  的那一小撮,大部分人连腐化堕落、纸醉金迷的机会都没有。台湾人民倒是把福都
  享够了,一点儿民族感情和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都没有!早知道这样,在四九年就
  该一气打过台湾海峡去,让他们也过过文化大革命,丫的就老实了,就知道安定团
  结不发烧的重要性了。
  我骂骂咧咧自暴自弃地把刚才扔掉的那袋凤梨酥又捡了回来。都要打仗了,我
  他妈的还操心什么色素不色素的呵。我忽然想起我那个不知怎么回事就成了国民党
  特务的小舅公,我希望自己不会青出于蓝胜于蓝—不知怎么回事就成了一堆肥田的
  材料。
  都是阿扁惹的祸。贫嘴沈安琪的幸福生活就此结束。我从此陷入一种战争妄想
  狂的精神状态,惶惶不可终日。象只臭虫似的随时可能被人摁死的感觉真不爽。我
  理想的死法是倒毙在床上。要么在看午夜场恐怖片的时候突发心肌梗塞,要么就在
  七十岁高龄得“马上风”死掉,作鬼也风流。我唯独不希望成为永垂青史的一员,
  别人清明节献花圈缅怀的对象,阿扁之流一小撮政客野心家的牺牲品。我这辈子也
  太冤了吧…英年早逝,还有好些电影来不及看呢。F!
  我试探着请教一位学国际政治出身的朋友,看看将这场战争扼杀在摇篮里的可
  能性有多大:“厦门对面的那个小破岛,咱们这么多年没有它都过来了。能不能让
  它自己一边玩去,不跟它争这口闲气?”他象见到天外来客一样用牛眼瞪着我。我
  担心这哥们早让国家安全局给收编了,忙给自己找权威理论依据:“毛主席不是教
  导我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吗?邓小平同志教导我们要‘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
  局面’,曹植同志也说过‘本是同根生。。。'”我被他愤怒的眼神吓住了,不敢
  再语无伦次。朋友怒视着我,一字千钧一字千金地说了一句话,是迄今为止对我的
  评价里比较一针见血的:“沈安琪,你简直是贪生怕死、丧权辱国!”
  当天半夜两点,忽降大雨,我被窗口飘进来的雨打醒,只见夜空划过道道闪电,
  好象谁在黑暗中频频划亮火柴,隐约传来闷闷的雷响,象老人喉头滚动着大量的痰。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今天是不是说错话,天打雷劈来了?大卫在一侧沉睡,我朝他
  靠了靠。白光闪过,一个惊雷猝不及防地在头顶炸开,与此同时,大卫在睡梦里向
  我伸出左臂,我一声尖叫,一头钻进他怀里去。他搂着我的肩,我抖得不成样子,
  心里一个劲儿地默念:“请恕我年少无知有口无心口水多过茶,您老就高抬贵手惩
  前毖后治病救人放我一条生路吧。 ”‘白光一次次穿透窗帘,照亮房间,就象无数
  汽车亮着射灯开足马力呼啸而过,我睡在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又一声炸雷,楼下
  的汽车警报器乱响成一片,仿佛末日。我闭着眼睛,死死抱住大卫不放。在电闪雷
  鸣中,不知最后是如何睡去的。
  第二天起来,我心有余悸地伸了个懒腰:“昨晚的雷吵死啦!”大卫出乎意料
  地说: “是吗? 我太困了,没听见。”“怎么可能?你还借了一只手臂给我。”
  “我不记得了。”我打电话给几个朋友,提到昨夜的雷电,他们都一夜酣睡毫无印
  象。我蹙着眉头困惑了两分钟,不是我在做梦就是他们睡得象猪一样。
  公元两千年三月十八日之后,我对台湾问题高度重视,视之为生死攸关的头等
  大事。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台湾岛比海南岛小,马英九是娱乐圈后起之秀,李
  登辉是蒋经国的私生子。我找来国务院对台政策白皮书认真学习,恶补政治常识,
  每天收看五个台的新闻和时事节目(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香港无线翡翠台、香
  港亚视国际台和香港转播的台视新闻),每天读六种报纸,对以李登辉、陈水扁为
  代表的国民党、民进党反动派的分裂主义本质有了清醒的认识,同时也更加认识到
  一场正义的解放战争无可避免。我天天绷着统一大业这根弦,一听见“台湾”两字
  就象雷达一样警觉地豎起耳朵,努力从字里行间眼角眉梢里揣摩咱们距离开火还有
  多远。我这只螳螂不至于疯到想挥舞胳膊去阻挡历史前进的车轮,只是在聊胜于无
  地推测着自己粉身碎骨为国捐躯的大限。
  黑客说我自学成才,现在已相当于国际政治系两岸关系专业的硕士学力。我这
  个“硕士”马上跳出来纠正他的原则性错误:“两岸关系从来不是国与国的关系,
  是国内事务。所以不是国际政治系,应该是政治系。”(我那个义正辞严的朋友听
  到的话,该多为我的觉悟一日千里而高兴啊。)小黑举手投降:“好了好了,你的
  毕业论文已经通过了。”
  三座大山、八年抗战、十年浩劫,中国现当代史上水深火热的苦日子,我一样
  也没遇着。我出生时只赶上“文革”的一个尾巴,记忆中唯一的余音袅袅是周总理
  逝世。记得当年连我也给戴上小白花和黑袖章,跟着大人屁股后头上街,看见满街
  缟素、全民哀恸的情景,我幼小的心灵不由肃然起敬:“这个人一定很了不起,要
  不怎么大伙儿都拿他当爹?”
  审判“四人帮” 的时候, 我上小学。天天按着电视上开庭的次数,在报纸的
  “四人帮”漫画像旁边用红墨水划“正”字。就数江青受审的次数多,她可笑的画
  像边有一长串歪歪斜斜的“正”字。这老太婆面目狰狞,不知是怎么混到毛主席身
  边去的。我奶奶咬牙切齿地给我历数她还是蓝苹时的丑事,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来。
  八九年春夏之交的那场小风波刮起来的时候,我正在积极备战备荒考高中,两
  耳不闻窗外事。风波后来不了了之,我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好象是出了几个烈
  士和几个逃去美国的叛徒。
  十八岁顺理成章得到投票权,至今没用过,不知道怎么用。
  我这辈子直接或间接参与的国家大事和历史事件曲一只手的指头就可数。我一
  直对自己政治上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表示满意。有人代表我就成了,反正都是人民
  当家作主,谁不一样?我不管不问这么些年,国家不是照样蒸蒸日上、人民生活水
  平不是照样日益提高吗?千万别让我掺和。
  想不到在沈安琪有生之年还有望赶上一回战争,我真是受宠若惊敬谢不敏哭笑
  不得。我在意识上已经达到了正确的高度和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的口径一致,
  可惜从本能上死活无法做到视死如归从容就义。一想到沈安琪其人灰飞烟灭,我就
  两腿筛糠两眼发黑,恨不得马上挖个地洞一头钻进去躲起来。
  面对死亡令我极度亢奋,整晚整晚地不睡觉,性欲勃发,这时候有两个男朋友
  的必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连大卫这样天生的做爱机器都缴械的时候,我就跑去蹦迪,
  一直蹦到下巴快要掉下来,活象吃了超剂量的摇头丸。我剩下大半辈子眼看来不及
  用的力比多争相喷薄而出。这样折腾下去,我恐怕没等敌人费一枪一弹,就力竭而
  死了。
  去年那么多版本的“世界末日说”都吓我不倒,大卫奇怪:“你也有害怕的东
  西?”“这回是动真格的了。打起仗来,你跟我都要嘶啦嘶啦的,玩完啦!”我用
  一根食指在颈下拉来拉去威胁道。他笑:“你好不好不要担心天会塌下来?”(他
  汉语不够好,不会说“杞人忧天”。)我当然有足够的自知之明知道这世界上多不
  多我一个、少不少我一个,不过对我来说,我有的只是这一条命而已,怎么能随随
  便便地象西瓜皮似的扔出去呢?
  反观我那些狐朋狗友们的立场倒统统坚定而正确:黑客自告奋勇地要去破坏敌
  人的电脑导向系统;大卫表示收复台湾只是二十四小时到四十八小时的问题;二毛
  说:“打台湾正好可以刺激经济、提供就业机会嘛。不能让美国佬一个人把战争财
  都发去了。”他们没有一个人介意当炮灰,丝毫不象我怕死怕得随时准备尿裤子。
  不是他们有问题,就是我有问题。
  二毛恶毒地开导我:“你以为你是谁?!你知不知道导弹多少钱一枚?你他妈
  的哪儿有那么好彩!”懵懂只懂说一句:“不会吧?”
  一天照例打开权威报纸学习,忽见一消息如晴空霹雳,我差点瞳孔放大、舌头
  半天没收回去— 活了二十几年, 头一次听说中国内战还没有结束!这以前我一直
  误以为内战四九年就打完了,自己一贯是生长在和平年代。我把报纸翻来覆去,怎
  么看日期也不是四月一日。这么说,是真的了。脚下的土地顷刻四分五裂成北极融
  化的冰块四下漂移,天旋地转,天地玄黄,宇宙昏黄……。 他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还跟傻X似的白白高兴了这么多年!
  当天晚上,我梦见自己置身于越战的杀戮战场上,硝烟弥漫,炮声隆隆。到处
  横着残缺的尸体,象被丢弃的一个个坏了的布娃娃。忽然,一阵机关枪扫射,在我
  身边激起一排飞砂,一个戴头盔的美军回头冲我大喊:“卧倒!”那人是汤姆汉克
  斯。我急急扑倒,一发炮弹在前方爆炸,巨响过后,我就听不见了,只看见一条血
  淋淋的断臂从眼前慢悠悠地翻飞而过。我给吓哭了,刚抬起手来擦眼泪,发现手没
  了。那是我的手臂!我刚想去拣它回来,火光闪过,眼前一黑,只见自己离开地面
  越来越远,往下一看,一个无头身躯留在弹坑里。妈呀,我的脑袋给炸飞啦!
  从此我每夜南征北战,自牧野之战、玫瑰战争以降的古今中外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