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
泰达魔王 更新:2021-04-26 12:50 字数:4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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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说,吉成大哥对我的热情一定来自于我身边的轿车和名片,没准,他早就听说我被提为副总,但正因为他听说,轿车和名片才具有向他证明一切的意义。也确实,他跟我握完手就把目光瞄向轿车,前后看一遍之后,非要把车引到修配厂的院子里,让工人把它擦了又擦才放我上路。
这是一个炎热的正午,我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东山岗的二哥家。有荣誉感在作怪,悲伤的情绪长时间出不来,尤其当三哥四哥呼呼号号在车前边清理人群,让大家为我让路的时候,那仿佛迎接什么大人物的隆重,使我两脚着地时有腾云驾雾之感。
出租车在门口调过头就走了,院子里帮忙的人闻声出来,它已经消失在山岗下的远方。从门口往二哥的棂疚走近,鞠广大、鞠福生、厚运成,所有的男人都迎上来。城里建筑企业滑坡,使歇马山庄男人们极少在平时就这么齐全。鞠福生显然在为二哥做棺材,脸上肩上满是细碎的木屑,厚运成显然是三黄叔命名的帮忙头儿,正呼呼号号时接受了我回来的信息猛然转身。他们和三哥四哥一样,清冷地站在悲伤之外,清冷地冲我点头。倒是女人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不行,长长的哭韵里拖着响亮的话语: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可怎么过呀。
我的悲伤,是在看到二哥和二哥的三个儿子时才渐渐浮出水面的。二哥那张脸已经变形,已经一点都没有了原来的模样,颧骨刺愣着,鬓角处结着毛澡澡的菁苔一样的痂疮,树叶一样单薄的嘴唇微开着,露出里边泛黄的牙齿,让我想起他说的,一直以来对饥饿的恐惧,想起他因恐惧而不愿离家却偏要离家的两难心境。这时,跪在棂前的三个侄子呜呜哭起来,打碎了铜锣一样的声音让你听了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将二哥的脸盖上,走进堂屋,坐在堂屋地上的母亲立即抱住我,从空阔的嘴里发出的哭声,空洞而骇人,仿佛她的整个日子都像她的嘴一样空洞下来塌陷下来。要知道,即使我的父亲去世,母亲也没有哭过,我离家的时候,她的牙齿还有十几棵,可眼下已经光秃秃一片。而二嫂,喊了一声吉宽,就背过气去,让你觉得她命运中的冤屈只有向我抒发才有意义。
听到母亲哭,二嫂的喊,我的眼泪自然就下来了,腾云驾雾的飘忽感自然就消失了。尤其,傍晚时分,吉成大哥来了,他进门不久,我的自进城之后极少回来的吉中大哥也回来了,飘忽感更是没了踪影。这并不不是说,他们回来,悲伤的氛围就更加浓重,不是。事实恰恰相反,兄弟们的团聚,很快就把原本悲伤的气氛变得有些喜庆,加上所有村里帮忙的人都要留下吃饭,里里外外翻天覆地的忙活,二哥的死差不多就成了歇马山庄的一个节日。
六十三
在歇马山庄,不管谁死,都是一个节日,远亲近邻本家本族前来奔丧,平日松散的人们得机会相聚,日子中苦难的倾诉,时光流逝的感慨,自然要把气氛搅得热热闹闹。这热闹看上去是以死者为中心,其实都是以活着的人为中心,人们三个一帮两个一簇交头接耳,有着许多个中心,就像夏秋时节蟋蟀们的低吟浅唱。
然而,在二哥创造的节日里,我发现,人们三个一帮两个一簇交头接耳,围绕的似乎只是一个中心,似乎总有一个什么东西在让大家集体议论着,传讲着。而这议论和传讲着的,即不是吉成大哥,也不是远在外边的黑牡丹,更不是女儿找了小老板的许冒生,而是我。这让我整个人都变得很敏感。
在我回家奔丧的日子里,我耳边不断传来吉宽当了小老板的嘁嚓声,开始,我以为和吉成大哥一样,是对我的高看,是觉得没想到一个懒汉会有今天,可是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那时,拉在院子里的电灯下,人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抛过来,时而,线一样悠长,那是他们坐在离我远一点的桌子边静静地看着我;时而,线忽地就缩短了,短到近在咫尺,那是他们从远一点的桌子边端着酒碗走了过来。那天晚上,我被安排和吉成大哥、吉中大哥、刘大头和三黄叔一桌,这待遇显然比三哥四哥高出一等,三哥四哥里里外外忙着,根本没有上桌。可是,就在人们端着酒碗来到核心的桌子上敬酒的时候,我碰到了那个让我敏感的东西的内核。最先过来的,是鞠广大,他依次敬了吉中大哥、吉成大哥、刘大头和三黄叔,到我的时候,他说:“吉宽老侄,你出息了老叔高兴,可是老叔不说好听话,可不能像许冒生女婿那样,没蹦蹬几天就翻了船。”
在我的印象里,鞠广大是村里望子成龙心情最迫切的一个,他逼儿子念书考大学,逼儿子学木匠进城,在工地见我的三哥被四哥的舅哥重视,把儿子骂得狗血淋头,可是就这样一个对年轻人的出息充满梦想的人,居然不惜当着这么多人打击刚刚有出息的我。接下来,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刘大头和三黄叔说话了,他们约好了似的,一人一句,刘大头说:“没听说嘛,现在往人群里扔一块石头,砸着十个人,就有九个是小老板。”三黄叔说:“咱歇马山庄,俺就赞成一个人,申吉成,人家有手艺,靠手艺起家,别人,可都是地沟里的水泡,冒一个灭一个。”
原来,人们目光追光灯一样追着我,是对我一夜之间的出息表示怀疑,之所以怀疑,是人们对小老板给许冒生一家人带来的噩运心有余悸。许妹娜的父母和村里人,都知道了小老板赔本之后和许妹娜打架的事,许冒生已经一病不起。于是,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刚下车走进院子时,男人的目光那么清冷,也明白,吉成大哥热情地喊我,并不是真的认为我有什么出息,不过是我的二哥去世,大哥又不在身边,作为有出息的堂兄弟,表示一下他的悲悯、他的宗族领袖的风范而已。因为跟着三黄叔,他说了一句让我无地自容的话,他说:“吉宽,咱老申家人最大的毛病,是受奶奶影响,不实在讲虚荣,你大哥我讲了多年的虚荣,什么都要走在前边,都要弄最好的,也是你大哥仗着有个手艺,到你这会儿,可不能再继续,比方说你就用不着租车回来嘛,完全用不着。”
那天晚上,有吉成大哥的话,有刘大头和三黄叔的话,我一下子就成了许冒生女婿的替身,一个回歇马山庄招摇撞骗的无赖。因为这之后,在刘大头的带领下,不断有人叫我小老板,一面叫,还一面说着前一个小老板的坏话,结婚那天如何牛气,吃猪肉那天讲起对缝小眼睛如何闪光,人们尤其要强调他的嗓子,说他说话沙沙的嗓子,一听就没有什么好景。说到嗓子,刘大头灵机一动,立即说:“你们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申吉宽的嗓子也哑了,当小老板都要哑嗓子。”
话虽难听,有讥讽,有贬损,但我并不在意。刘大头当个村头,从来就没瞧起谁,再说,他也是小老板的受害者,我亲眼目睹过小老板跟他对缝时的热情洋溢,听说他确实找了上塘村的一辆马车去拉水泥,结果分文没挣。可是,我这么想,四哥却不这么想,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呼哧呼哧夺下刘大头手里的酒碗,猛地朝院子里的石墩上摔,一声尖锐的瓦砾崩碎声响彻云霄时,整个院子顿时寂静下来。我站起来,吉成大哥站起来,之后,吉中大哥,三黄叔,大家都站起来,惊愣地看着四哥,四哥却毫不理会大家的惊愣,两眼喷着愤怒的火花,狠狠地瞄着刘大头,牙齿上下磨得咯咯响,恨不能咬碎他的样子。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四哥这么恼怒,虽有意外的兴奋在脑门上跳跃,可还是掩不住心底的紧张,毕竟,这是二哥的葬礼,母亲和二嫂又都在身后的屋子里。这时,只见我的三哥也窜到桌子边,他好像一直躲在身后的黑暗里,因为他过来时眼睛被灯光晃得使劲眯缝着。他眯缝着眼,瞅着四哥。我和身边人,都以为他会骂四哥,或者把他推出去,这应该是愿意围着头头转的他的拿手把戏,尤其在四哥的舅哥已不再有本事把他从家里呼唤到工地的时候。可是,谁也想不到,三哥眯成一条缝隙的小眼睛在四哥那里盯一会,突然转向刘大头,而就在这一转之中,原来那种看不出任何意味的目光有了意味,有了刘大头如果再说一句,他就让他滚出院子的意味,因为他的眉头使劲皱着,陷得很深的嘴角挤出扁扁的声音:“老哥别不识抬举。”
见此情景,吉成大哥终于忍不住:“干什么老三老四,不就是一句玩笑话嘛!”
大概意识到在二哥的葬礼上如此动怒不合时宜,吉成大哥说出那句话之后,三哥四哥没再怎么样,梗着脖子又躲到黑暗里。这个晚上,村里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景象一下子就结束了。刘大头提前离席,吉成大哥随后也离了席,人们静悄悄地吃饱喝足,纷纷散了去,还不到八点,院子里就只剩下我的哥哥姐姐和侄子们了。
37
那天晚上,关于我的三哥,我一直觉得是个谜。如果说四哥对刘大头的愤怒,是因为大半年留在家里,耳闻目睹了刘大头对四嫂的好,或者真实觉察了四嫂对刘大头的好,实在忍不下去,那么三哥是为什么呢?他多年来围着刘大头转,任何时候,都愿意把他当成自身的一个筹码,何故大庭广众得罪他呢。
六十四
揭开这个迷,还是在那个晚上的后半夜,那时,大哥、大姐、三嫂、四嫂、二嫂的三个儿子、三嫂的一个女儿,我们一起在三黄叔的引领下,到东山岗的土地庙给二哥的亡灵报到。三黄叔饭桌上受到刘大头瓜连,吃了四哥三哥的脸子,可是他这样的人的最大特点就是有职业理性,不会因为区区小事就撂挑子。从土地庙往回走时,他长一声短一声地喊着二哥的名字:“吉民——吉民——”听起来仿佛二哥真就跟在我们身后。我是说,就在三黄叔一路唤着二哥名字回到家里的时候,三哥借机为我搞了一个仪式。
说为我,是说他在接下来的仪式中,单独点了我的名字。他让从海边回来的三嫂和一晚上都只顾低头干活的四嫂热了几个汤菜,端到二哥的棂疚前,之后让侄子把一直坐在屋里的母亲和二嫂搀出来,往供桌上插了三柱香,抱来一抱印着百元面值的冥纸。他带头跪下来,抻着腰筋,一边烧香烧纸磕头,一边认真地说:“二哥,你要是能显灵,就显给大伙看看,让大伙知道,你三兄弟成不了了不起的人物,吉宽一定能成,你三兄弟成不了有钱的大老板超过吉成大哥,吉宽一定能成,一定能超过吉成大哥。”
说真的,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三哥心底下,居然潜藏着这样一颗野心——代表申家母亲这一份子人超过吉成大哥,也从来不知道他多年来围围当官的,是这样的野心在作怪。某一天,当发现他已经没有希望,或者发现他的希望可以寄托在别人身上,他就狗仗人势,敢于挑战刘大头。
三哥一边说,一边用柴火棍挑起冥纸,冥纸于是旋起一股白烟,一团明亮的火苗向上盘旋,直至黑暗的天空。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时刻,冥纸烧起的火照亮了二哥家整个院子,火星在二哥的棂疚前越蹿越高,在黑暗中划着神秘的弧线,最后欢腾的朝一个方向寂寂而去。那欢腾的、宁愿消失的样子,仿佛二哥的神灵真的在火光中显现并冉冉升空,那一刻,我真的感到有某种东西就在火星消失时化在了我心里,使我觉得我不再是原来那个因为爱情才进城的吉宽了,也不再是那个因为一时冲动想为兄弟们好好干一番的吉宽了,而是一个肩负了家族命运,已经让申家从我身上看到希望的创业者。因为我说出了一句我自己都没想到的话:“我会成为大老板!”随后,把林榕真给我的五千块钱全部掏出来,扔在大家面前。
当时,我还不能知道,我的行为,我的肤浅的行为,给我后来带来了怎样的麻烦,也不知道,说大话,爱面子,愿意显摆,是像我这样从城市地缝里生长出来小老板的通病。尤其在家乡人面前。我只知道,见我这么招摇肤浅,一直在忙着的吉华大姐不让呛了。她把钱抓到手里扔到旁边,没有好气的说:“少说大话,当老板等当上那天再说,别屎还没拉就唤狗等,许昌生要是不说大话,说他女婿能超过吉成大哥,何至于有这一天。俺看了,谁想超过吉成大哥,谁都没有好下场。”
我的大姐永远是吉成大哥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