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
泰达魔王 更新:2021-04-26 12:49 字数:4705
离婚就是因为遇到了一个说普通话的外地来的马贩子。我都能想到黑牡丹见到他时的样子,一定是眉飞色舞笑逐颜开,那勾魂的目光一定就像礼花爆在天上的抛物线,一串一串。关键是,她会因此而对我另眼相看,会迅速向我的哥哥们报告,让我的哥哥们知道我交了一个铁哥们儿,这是最让我展耀的。于是我跟林榕真开玩笑说:“有你这么个哥们我的老乡会吓一跳。不过,那老乡可是个勾男人的人,小心别让他给勾住了。”
林榕真笑了笑说:“你以为我是你,没什么人能勾住我!”
我半点不曾想到,走到歇马山庄饭店门口,林榕真居然站住不动了,他指着歇马山庄四个字,有些奇怪地说:“你就领我来这里?”
我看看他:“怎么,你来过?”
林榕真迅速转头,向来的方向迈步。“你去吧我走了,打死我都不会进。”
三十七
“那你——”我想说那你也别走,我们去别的饭店,可是不等我说出来,他已经上了一辆
出租车。
尽管,我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隐密,但依我对黑牡丹的了解,大体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果不是她在这里藏污纳垢出了名,那么就是她勾引过林榕真,让他反感。天下有男人反感女人的勾引,这真是少有的事。
怀着对黑牡丹的疑惑,在歇马山庄饭店门口我站了很久。汪角区是离市中心比较偏远的一个区,歇马山庄饭店又坐落在主街的侧面,门面不大,看上去又不醒目,不过二十米的宽度,夹杂在一排理发馆和杂货店中间,如果不是四周的人知道,和从歇马山庄出来的民工们知道,在我的想象里,它几乎就不会有人知道。可是,槐城这么大,大得让你觉得就是一片人的海洋,而我在槐城的海洋里认识的惟一一个朋友却知道它,这种巧合实在让我大惑不解。
后来我明白,这个看上去人山人海的城市,其实是一个大乡村,他不过由无数个村子组成,这么说,并不是说每一个区或每一个街道就相当于一个村子,不是。所谓村子,是说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些村民,不管散落多远,他们都属于一个集体,一个无家可归的集体。他们在这个城市里长时间的漂泊,就像散落在沙滩上的铁屑,他们需要温情这个磁石。当歇马山庄饭店释放着这样的温情,这里也就成了吸引他们的磁石,相当于乡村的村委会。当然,悟到这一点,还是在城里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以后。
我没猜错,黑牡丹看见我,立即打电话回报给我的哥哥们。但遗憾的是,林榕直没有成为我的筹码。因为在我从工地上消失的三个月里,我的哥哥们以及黑牡丹已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见到我,不把焦灼的心情发泄出来是不可能的。他们发泄时,就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份。
在黑牡丹连珠炮似的表达中,我一点点听清了我消失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一切。我从四哥的工地走的当天晚上,四哥给黑牡丹打来电话,问我的下落。这之后,几乎就是一天一个电话,到一周以后,我的四哥来了饭店一趟,说是二哥逼他来的,我的二哥坚决以为是黑牡丹故意骗他们。十几天之后,我的二哥亲自来了,气势汹汹,说黑牡丹要是知道了还不说,他就把饭店给砸了。黑牡丹说,她从没看见我的二哥那么气急败坏,头发丝都站了起来,好像再不找到我地球就要塌下来。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
虽然进录相厅的事多少影响了我对二哥的感情,但在黑牡丹的讲述下,二哥的着急还是让我感动。说到底他有着父亲的责任。但最让我感动的还不是二哥,而是许妹娜。黑牡丹说,有一天,许妹娜突然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走起路来笨笨坷坷,一进门就哭了,黑牡丹以为是和小老板吵架了,问为什么哭,她说:“吉宽哥丢了,都是我不好,吉宽哥是为了我才丢的。”
黑牡丹告诉我,许妹娜那天把她叫到小屋里,把我和她发生过的所有事都讲了出来,她说她从小到大,一心一意渴望嫁个有本事的男人,像我这样的人她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有了乡下马车上那一晚,而有了那一晚,就再也忘不掉我了。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奇怪的东西,是有本事的小老板没有的,那种一见了就觉得熟悉、亲切的东西,那种一见了就浑身哪哪都欢腾活跃的东西。她说,她怀孕一个人在家里,想的最多的就是我,就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有月亮的夜晚。可是,她却伤害了我,说我没有本事。黑牡丹说,她之所以哭,就因为她说了我没有本事,她以为我是因为受到她的伤害才寻了短见或者远走他乡。
我想,如果你腾过云驾过雾,那么,你一定知道听了这些话的我是什么感觉,真的!我不但心被悬起来,整个身子都被悬了起来,我不但整个身子被悬了起来,我的眼前突然的就迷蒙一片了,我看不清黑牡丹的脸,看不清黑牡丹身后的任何背景,因为一股热股隆咚的东西瞬间就从我的眼里漫出来了。它们在我的脸上哗啦哗啦流淌,有着千年万年委屈似的。它们淌到我的嘴角,被我吞进肚子,一点点就衍生出心碎的滋味,仿佛那泪不是泪,而是某种催化济。
说真的,我太爱许妹娜了,我不知道没有她的日子我会怎么样。那天晚上,要不是林榕真出现,我更不知会弄成什么样子,会到什么地方去。
见我流泪,黑牡丹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姐知道感情是怎么回事,但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有自个,姐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对她留什么想头,是想让你长本事,这世道,男人没本事得不到女人!记住姐的话。”
我没有去看许妹娜,不是我觉得自己还没有本事,而是黑牡丹叮嘱我说,小老板喝醉酒跌坏了腿在家养伤。这让我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仿佛老天有意把我留给别人的焦灼再送回来,类似恶有恶报。
黑牡丹从不问我几个月来去了什么地方。似乎认定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她知道所有进城的民工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因为她一再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当然,她说回来了就好还有另一层意思,她新增了一个项目,给大菜市的小贩子送盒饭,眼下,正缺一个人手。
三十八
23
尽管不大情愿,但在林榕真还没找到活路的时候,这个活也算一个不错的过渡。至少有了一个住宿的地方,还有,在这里可以经常听到有关许妹娜的消息。
所谓大菜市,是一个很大的批发市场,就在汪角区,在歇马山庄饭店后身。如果不被黑牡丹派这活路,我永远不知道在城里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一个简易的棚子里汇集了天南海北的小商小贩。这里吵杂,喧闹,这里就像一个乡村大集市。
事实上,汪角区这个批发市场是这个城市商业的命脉,提供着人们在城里生活最基本的物质。在那里,各种调味品,各种水果疏菜,各种干果干菜,各种日常用品应有尽有,那些精于算计的小商小贩,用你无法想象的沟通能力,在产品的原产地和城市的大商场之间架起桥梁,使他们的价格在原产地看来是最高的,在城市人看来就是最低的。你无法知道这些精于算计的小商小贩是从哪一天起,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从家里走出来到这里;他们又是如何了解到城市的需要以及产地的需要。就像我永远不知道四哥的舅哥是怎么把盖大楼的工程弄到手里一样。
我相信,每一个小商贩的背后,都有一个如我或者林榕真那样属于个人的离家历史,是那种迫不得已之后的选择。可是跟你说走进大菜市里,我一点也找不到跟他们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不喜欢他们那种精于算计的目光,不喜欢他们即使吃饭也不能停止哇啦哇啦说话的臭嘴。我的想法是,你要是觉得你挣了钱,最好偷着乐,就像林榕真那样,这才是大胸怀。
事实上,把每一时刻的微笑和语言转化成收入,再将每一时刻的小小收入转化成微笑和语言,正是小商小贩的生活准则和必要法术,所谓和气生财。他们资金的日积月累正是他们态度、机心的日积月累。我排斥这种赚钱的方式,我不喜欢那挤出来的浮在表面霜花一样的笑,不喜欢讨价还价带来的喧闹,尤其不喜欢一个摊点挨着一个摊点的密集,在乡下时拉女人赶集我就从没进过集市。可是最初几天,我往返于歇马山庄饭店与大菜市之间,心情极好。一早,十点钟左右,就叫一辆微型面包车,之后将装有四百多个盒饭的二十个袋子往车上装,之后我押车向大菜市开去。那里并不远,从歇马山庄饭店左侧进入,拐三个弯再走一个直道,看到一个宽阔而低矮的建筑,车吱一声就停下来。每天都押一趟车,就像在歇马山庄每天都赶集上镇,身心的放松是进城以来从未有过的。要知道,在歇马山庄赶马车时,我没人牵挂,也不牵挂别人,而现在,在这个城市里,我有了林榕真,又有了许妹娜,林榕真把我当成铁哥们,让我等待他的呼唤。而许妹娜,她跟黑牡丹说我身上有一种东西是有本事的小老板身上没有的,这实在让我受用。
事实证明,正是有了林榕真和许妹娜,我在看到嘈杂拥挤如同乡下集市似的大菜市时才没有心烦意乱。然而后来却不一样了。因为都一个多月了,我也没有等到林榕真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许妹娜的任何消息。这时候,再进人山人海的大菜市,听那些小商小贩跟我称兄道弟,就有一种下坠感,如同从山谷向深渊的滑落。我不知道那种下坠感是怎么到来的,反正每一次进大菜市,我都憋着气半睁着眼睛,用最快的速度把盒饭发下去,好像略一迟缓,就被拽进深渊再也出不来。
为了挽救我的下坠感,有一天,我托黑牡丹给我买了一个呼机,二百块钱。那是一个长方体的小玩艺儿,灰色的屏幕上能够显示黑色的字迹,黑牡丹用她的电话往我的呼机上说话,那上边一下子就显示了她的话,看起来是那么可爱可亲。这玩艺儿拿到手,我第一个告诉的就是林榕真。这玩艺的好处,是谁想找到你就可以找到,它的坏处是你需要动用公共电话。也正是这坏处,给我带来好处,在大街上,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打不打电话,我都能毫不费劲地看到它的存在,而一旦看到它,心立时就踏实下来,就觉得你跟这世界有了联系。可是,这好处里,又蕴藏着更大的坏处,那就是,大街上到处都是共用电话,你的呼机却一直没有响起,反而让你更加空虚。
那是一个饭店里客人相对少些的晚上,我来到黑牡丹的房间。她正在屋里往嘴唇上抹口红。她总是把嘴唇抹得鲜艳无比,就像五月红的桃子成熟时裂开的口子。看我进来,她似乎有些紧张,勾魂的风流眼锥子似的发直,“怎么,干够了?”
我说,“不是,我想,我想给许妹娜打个电话,你知道她家的电话?”
“不行,”黑牡丹依然严肃,“这不行,你不要自找麻烦。”
我说:“那你告诉我三哥和四哥的传呼,我给他们打。”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给三哥四哥打,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有些意外。
实际上,心情受阻,就像海水受阻,自然要溅起浪花。我想起三哥四哥,不过是心情受阻之后喷溅出的浪花,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浪花喷到三哥四哥身上,会闹出后来那么多麻烦。
后来,黑牡丹说出三哥四哥的传呼号码后,被服务员找走了,于是在黑牡丹的房间里,用她的电话,我呼了我的三哥和四哥。我本想说我是吉宽的,可是因为刚用传呼,还不适应传呼台小姐的询问,所以就没说我是谁,只说请回电话。
结果,电话很快就回了。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跟我的哥哥通电话,所以拿起电话有些紧张,迟疑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就在我迟疑的时候,对方说话了,是四哥的声音:“老姐是不是又来漂亮小姐了,别急,过几天就去。”
我呼呼喘着,我想说我是吉宽。可是还不等我说出来,四哥的声音又从电话线里爬过来,“给准备点鹿鞭,让舅哥好好伺候伺候漂亮妞。”
三十九
我彻底没了说话的愿望,放下电话,傻傻地站在那里。我曾亲眼看到过黑牡丹把一个男人送到她女儿房间,但我认为那是她在这里呆下去的惟一可能,她说过她没有退路。曾经,鞠福生告诉过我,四哥不去录相厅,来的是这里,然而不管录相厅还是这里,在我的想法里,都不过是啃啃小姐而已。能听出来,四哥是为他的舅哥找小姐不是为自己,可是是四哥玩小姐还是他的舅哥玩小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黑牡丹这里居然有更进一步的服务,而四哥和她说话居然这么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