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猫王      更新:2021-04-26 12:49      字数:4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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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任上不数日,称心女子忽一日辞李元曰:“三载之前,为因小弟蒙君救命之恩,父母教奉箕帚。今已过期,即当辞去,君宜保重。”李元不舍,欲向前拥抱,被一阵狂风,女子已飞于门外,足底生云,冉冉腾空而去。李元仰面大哭。女子曰:“君勿误青春,别寻佳配。官至尚书,可宜退步。妾若不回,必遭重责。聊有小诗,永为表记。”空中飞下花笺一幅,有诗云:三载酬恩已称心,妾身归去莫沉吟。
  玉华宫内浪埋雪,明月满天何处寻?
  李元终日悒怏。后三年官满,回到陈州,除秘书,王丞相招为婿,累官至吏部尚书。
  直至如今,吴江西门外有龙王庙尚存,乃李元旧日所立。有诗云:昔时柳毅传书信,今日李元逢称心。
  恻隐仁慈行善事,自然天降福星临。
  第三十五卷   简帖僧巧骗皇甫妻
  白苎轻衫入嫩凉,春蚕食叶响长廊。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知此日登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长安京北有一座县,唤做咸阳县,离长安四十五里。一 个官人,复姓宇文,名绶,离了咸阳县,来长安赶试,一连三番试不遇。有个浑家王氏,见丈夫试不中归来,把复姓为题,做一个词儿嘲笑丈夫,名唤做《望江南》词,道是:
  公孙恨,端木笔俱收。枉念西门分手处,闻人寄信约深秋。拓拔泪交流。宇文弃,闷驾独孤舟。不望手勾龙虎榜,慕容颜好一齐休。甘分守闾丘。
  那王氏意不尽,看着丈夫,又做四句诗儿:良人得意负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
  君面从今羞妾面,此番归后夜间来。
  宇文解元从此发愤道:“试不中,定是不回。”到得来年,一举成名了,只在长安住,不肯归去。
  浑家王氏,见丈夫不归,理会得,道:“我曾作诗嘲他,可知道不归。”修一封书,叫当直王吉来:“你与我将这书去四十五里,把与官人。”书中前面略叙寒暄,后面做只词儿,名唤《南柯子》,词道:
  鹊喜噪晨树,灯开半夜花。果然音信到天涯,报道玉郎登第出京华。旧恨消眉黛,新欢上脸霞。从前都是误疑他,将谓经年狂荡不归家。
  这词后面,又写四句诗道:
  长安此去无多地,郁郁葱葱佳气福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处楼?
  宇文绶接得书,展开看,读了词,看罢诗,道:“你前回 做诗,教我从今归后夜间来;我今试遇了,却要我回!”就旅邸中取出文房四宝,做了只曲儿,唤做《踏莎行》:足蹑云梯,手攀仙桂,姓名高挂登科记。马前喝道状元来,金鞍玉勒成行缀。宴罢归来,恣游花市,此时方显平生志。修书速报凤楼人,这回 好个风流婿。
  做毕这词,取张花笺,折叠成书,待要写了付与浑家。正研墨,觉得手重,惹翻砚,水滴儿打湿了纸。再把一张纸折叠了,写成一封家书,付与当直王吉教分付家中孺人:
  “我今在长安试遇了,到夜了归来。急去传与孺人,不到夜我不归来。”
  王吉接得书,唱了喏,四十五里田地,直到家中。
  话里且说宇文绶发了这封家书,当日天晚,客店中无甚的事,便去睡。方才朦胧睡着,梦见归去,到咸阳县家中,见当直王吉在门前一壁脱下草鞋洗脚。宇文绶问道:“王吉,你早归了?”再四问他不应。宇文绶焦躁,抬起头来看时,见浑家王氏,把着蜡烛入去房里。宇文绶赶上来,叫:“孺人,我归了。”浑家不采他。又说一声,浑家又不采。宇文绶不知身是梦里,随浑家入房去,看这王氏放烛在卓子上,取早间这一封书,头上取下金篦儿,一剔剔开封皮看时,却是一幅白纸。浑家含笑,就烛下把起笔来,于白纸上写了四句:碧纱窗下启缄封,一纸从头彻底空。
  知汝欲归情意切,相思尽在不言中。
  写毕,换个封皮,再来封了。那浑家把金篦儿去剔那烛烬,一 剔剔在宇文绶脸上,吃了一惊,撒然睡觉,却在客店里床上睡,烛犹未灭。卓子上看时,果然错封了一幅白纸归去,取一幅纸写这四句诗。到得明日早饭后,王吉把那封回书来,拆开看时,里面写着四句诗,便是夜来梦里见那浑家做的一般。
  当便安排行李,即时回家去。
  这便唤做“错封书”,下来说的便是“错下书”。有个官人,夫妻两口儿,正在家坐地,一个人送封简帖儿来与他浑家。只因这封简帖儿,变出一本跷蹊作怪的小说来,正是:
  尘随马足何年尽?事系人心早晚休。
  有《鹧鸪词》一首,单道着佳人:
  淡画眉儿斜插梳,不欢拈弄绣工夫。云窗雾阁深深处,静拂云笺学草书。多艳丽,更清妹。
  神仙标格世间无。当时只说梅花似,细看梅花却不如。
  在京汴州开封府枣槊巷里,有个官人,复姓皇甫,单名松,本身是左班殿直,年二十六岁。有个妻子杨氏,年二十 四岁。一个十三岁的丫鬟,名唤迎儿。只这三口,别无亲戚。
  当时皇甫殿直官差去押衣袄上边,回来是年节了。
  这枣槊巷口一个小小的茶坊,开茶坊的唤做王二。当日茶市已罢,已是日中,只见一个官人入来。那官人生得:浓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头上裹一顶高样大桶子头巾,着一领大宽袖斜襟褶子,下面衬贴衣裳,甜鞋净袜。
  入来茶坊里坐下。开茶坊的王二拿着茶盏,进前唱喏奉茶。那官人接茶吃罢,看着王二道:“少借这里等个人。”王二道:“不妨。”等多时,只见一个男女,名叫僧儿,托个盘儿,口中叫卖鹌鹑馉饳儿。官人把手打招,叫:“买馉饳儿。”
  僧儿见叫,托盘儿入茶坊内,放在卓上,将条篾黄穿那馉饳儿,捏些盐放在官人面前,道:“官人,吃馉饳儿。”官人道:“我吃,先烦你一件事。”僧儿道:不知要做什么?“
  那官人指着枣槊巷里第四家,问僧儿:“认得这人家么?”僧儿道:“认得,那里是皇甫殿直家里。殿直押衣袄上边,方才回家。”官人问道:“他家有几口?”僧儿道:“只是殿直,一个小娘子,一个小养娘。”官人道:“你认得那小娘子也不?”僧儿道:“小娘子寻常不出帘儿外面,有时叫僧儿买馉饳儿,常去认得。
  问他做甚么?“官人去腰里取下版金线箧儿,抖下五十来钱,安在僧儿盘子里。僧儿见了,可煞喜欢,叉手不离方寸:”告官人,有何使令?“官人道:”我相烦你则个。“
  袖中取出一张白纸,包着一对落索环儿,两只短金钗子,一个简帖儿,付与僧儿,道:
  “这三件物事,烦你送去适间问的小娘子。你见殿直,不要送与他。见小娘子时,你只道:
  ‘官人再三传语,将这三件物来与小娘子,万望笑留。’你便去,我只在这里等你回报。“
  那僧儿接了三件物事,把盘子寄在王二茶坊柜上,僧儿托着三件物事,入枣槊巷来。
  到皇甫殿直门前,把青竹帘掀起,探一探。当时皇甫殿直正在前面交椅上坐地,只见卖馉饳儿的小厮掀起帘子,猖猖狂狂,探了一探,便走。皇甫殿直看着那厮,震威一喝,便是:
  当阳桥上张飞勇,一喝曹公百万兵。
  喝那厮一声,问道:“做什么?”那厮不顾便走。皇甫殿直拽开脚,两步赶上,捽那厮回来,问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那厮道:“一个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与小娘子,不教把来与你。”殿直问道:“什么物事?”那厮道:“你莫问,不要把与你。”
  皇甫殿直捻得拳头没缝,去顶门上屑那厮一暴,道:“好好的把出来教我看!”那厮吃了一暴,只得怀里取出一个纸裹儿,口里兀自道:“教我把与小娘子,又不教把与你,你却打我则甚!”皇甫殿直劈手夺了纸包儿,打开看,里面一 对落索环儿,一双短金钗,一个简帖儿。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开简帖,看时:某惶恐再拜上启小娘子妆前:即日孟春初时,恭惟懿处起居万福。某外日荷蒙持杯之款,深切仰思,未尝少替。某偶以薄干,不及亲诣,聊有小词,名《诉衷情》,以代面禀。伏乞懿览。
  词道是:
  知伊夫婿上边回,懊恼碎情杯。落索环儿一对,简子与金钗。伊收取,莫疑猜,且开怀。自从别后,孤帏冷落,独守书斋。
  皇甫殿直看了简帖儿,劈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问僧儿道:“谁教你把来?”僧儿用手指着巷口王二哥茶坊里道:“有个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的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不教我把与你。”皇甫殿直一只手捽住僧儿狗毛,出这枣槊巷,径奔王二哥茶坊前来。僧儿指着茶坊道:“恰才在这里面打的床铺上坐地的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又不教把与你,你却打我!”皇甫殿直见茶坊没人,骂声:“鬼话!”
  再捽僧儿回 来,不由开茶坊的王二 分说。
  当时到家里,殿直把门来关上,搇来搇去,唬得僧儿战做一团。殿直从里面叫出二十四岁花枝也似浑家出来,道:“你且看这件物事!”那小娘子又不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简帖儿和两件物事度与浑家看。那妇人看着简帖儿上言语,也没理会处。
  殿直道:“你见我三个月日押衣袄上边,不知和甚人在家中吃酒?”小娘子道:“我和你从小夫妻,你去后,何曾有人和我吃酒?”殿直道:“既没人,这三 件物从那里来?”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指,右手举,一个漏风掌打将去。小娘子则叫得一声,掩着面,哭将入去。
  皇甫殿直再叫将十三岁迎儿出来,去壁上取下一把箭篺子竹来放在地上,叫过迎儿来。
  看着迎儿,生得:短胳膊,琵琶腿。劈得柴,打得水。会吃饭,能窝屎。
  皇甫松去衣架上取下一条绦来,把妮子缚了两只手,掉过屋梁去,直下打一抽,吊将妮子起去。拿起箭篺子竹来,问那妮子道:“我出去三个月,小娘子在家中和甚人吃酒?”
  妮子道:“不曾有人。”皇甫殿直拿起箭篺子竹,去妮子腿下便摔,摔得妮子杀猪也似叫。
  又问又打,那妮子吃不得打,口中道出一句来:“三个月殿直出去,小娘子夜夜和个人睡。”
  皇甫殿直道:“好也!”放下妮子来,解了绦,道:“你且来,我问你,是和兀谁睡?”
  那妮子揩着眼泪道:“告殿直,实不敢相瞒,自从殿直出去后,小娘子夜夜和个人睡。不是别人,却是和迎儿睡。”皇甫殿直道:“这妮子,却不弄我!”喝将过去。
  带一管锁,走出门去,拽上那门,把锁锁了。
  走去转湾巷口,叫将四个人来,是本地方所由,如今叫做“连手”,又叫做“巡军”。
  张千、李万、董超、薛霸四人,来到门前,用钥匙开了锁,推开门。从里面扯出卖馉饳的僧儿来,道:“烦上名收领这厮。”四人道:“父母官使令,领台旨。”殿直道:“未要去,还有人哩。”从里面叫出十三岁的迎儿,和二十四岁花枝的浑家,道:“和他都领去。”
  四人唱喏道:“告父母官,小人怎敢收领孺人?”殿直发怒道:“你们不敢领他,这件事干人命。”吓倒四个所由,只得领小娘子和迎儿并卖馉饳的僧儿三个同去,解到开封钱大尹厅下。
  皇甫殿直就厅下唱了大尹喏,把那简帖儿呈复了。钱大尹看罢,即时教押下一个所属去处,叫将山前行山定来。当时山定承了这件文字,叫僧儿问时,应道:“则是茶坊里见个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的官人,他把这封简子来与小娘子,打杀也只是恁地供招!”问这迎儿,迎儿道:“即不曾有人来同小娘子吃酒,亦不知付简帖儿来的是何人,打杀也只是恁地供招!”却待问小娘子,小娘子道:“自从少年夫妻,都无一个亲戚往来,只有夫妻二人。亦不知把简帖儿来的是何等人?”山前行山定看着小娘子,生得恁地瘦弱,怎禁得打勘?怎地讯问他?从里面交拐将过来两个狱卒,押出一个罪人来,看这罪人时:
  面长皴轮骨,胲生渗癞腮。
  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