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千顷寒      更新:2021-04-26 12:46      字数:4805
  她差不多是睁着眼等天亮。
  至于英嘉成,他骇异于姜宝缘的应变态度。
  近日来,她主动跟自己商议离婚的细则之后,整个人都变起来。
  姜宝缘平日虽不算是个多言多语的女人,但她的说话也真枯燥无味,甚至接近多余的。
  比方说,银行宣布加息了,她就会立即扯着丈夫问:
  “银行加息,意味着百物腾贵,通货膨胀了,你们公司有没有可能调整高级职员的薪金,以平衡需要?”
  英嘉成没好气,回应她:
  “你别担心这个好不好?”
  姜宝缘立即说:
  “话不能如此说呢,你不提出来,那些做老板的,省得一分就一分,才不会来个自动自觉。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不能说她不对.但又不能说她对。
  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道理,最坏事、最令人手足无措、啼笑皆非。身为集团内的执行董事,怎么可以提出这种加薪的要求来?是太不成体统的一回事。
  妻子要从小地方着眼,也只有事后吁一口气就算。
  吁得多了,日子有功,就觉得烦。
  然,自从姜宝缘原则上同意离婚之后,英嘉成再听不到她在自己身边说上半句无无谓谓的话。起初,英嘉成以为是姜宝缘有气在心头,根本都不愿跟自己交谈,故而耳根霎时间清静。
  其后,他发觉事实并非如此。姜宝缘主动地跟他攀谈的次数还是不少,然,说的都是正经事。换言之,都属于非讨论不可,或甚至需要好好商量的事。一星期之前的晚上,英嘉成比较早就完了一个业务应酬,也没到乐秋心的住处,就直接回家里去。
  姜宝缘坐在客厅等他,有话同他讲。
  姜宝缘说:“有几件事跟你商议,你不累吧?”
  英嘉成解了领带,坐到梳化上去,摆好了一副聆听教益的姿态。
  就算现今姜宝缘有噜嗦,他还是打算接受的。不是已经铁定了整宗事件,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妻子是完全无辜的。那就是要他得着一些现成骚扰,作为报应,也是没话可说的。
  然,英嘉成估计错误。
  3'梁凤仪'
  姜宝缘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十分理智而合理的:
  “请问你打算把孩子寄养在你母亲家呢,抑或把你母亲接到你的新居处。一同居住?”
  还未等英嘉成答复,姜宝缘就温温文文的解释:
  “你决定之后,我还得替孩子们办理转校手续,这年头,教育司署定下来的规矩也真多,早一点有预算:好办事。”
  “我还未物色新居。”英嘉成想,母亲住惯了司徒拔道,大概对那一区有固定感情,未必会愿意搬往别处。现今乐秋心的居所,是肯定不合老人家心意了。再说,一家大小的搬到乐秋心的公寓,也太不成话了。
  为了这个问题,英嘉成沉思了好一会。
  真好笑,若不是姜宝缘提起,他还不知道要正视这件紧要事。
  姜宝缘说:
  “报读新校的手续是要及时办理的,照看,就算你们搬在一起住,也要好一段日子,倒不如我试留意母亲那区的学校,万一再有甚么变卦.白做功夫总还不要紧,免得临急抱佛脚。”
  英嘉成慌忙地点点头,以示赞同。
  他原本很想加一句:“宝缘,真要谢谢你这般细心!”
  然,话到唇边,又溜回肚子去。好像这句话很婆婆妈妈,不得体似的。
  姜宝缘再板一板腰,说:
  “嘉成,如果我的投资户口仍放在富恒,会不会不方便、这也是我要预算的一回事。对我,哪一间基金经纪行代我打理金融投资,也不相干。最紧要是他们的表现良好,别把一笔女人的私己钱胡乱包汤便成!如果你认为日后不便嘱富恒的同事代我打理户口,就给我推荐另外一间投资机构好了。”
  这是非常关照英嘉成的一个举动。尤其是英嘉成的新欢乐秋心也是在同一间机构内办事的。万一有甚么同事,为了公事而要在工作会议上提到了姜宝缘户口的事,惹起乐秋心或英嘉成的不快,也很不必了。
  姜宝缘先行报案,且把主权双手奉送给英嘉成,这份细心隆情,令英嘉成再多一层感动。
  他只能说:
  “不相干的。只要你不介意,我仍有可能因业务关系而知道你的投资情况,富恒和我都欢迎你继续让我们做你的生意。”
  “谢谢你!”姜宝缘说这句话时,倒是十分自然而流畅的。
  英嘉成心上不无惊骇。想,为甚么姜宝缘可以如此的落落大方?大概来来去去只为一个原因,她于心无愧,磊落光明。
  “嘉成,请别怪我太仔细,今晚要跟你商量的最后一个问题,在我是非常重要的。”
  “请说。”
  “你坚持要争取铭刚与铭怡的抚养权,我之所以答应考虑,只为你母亲肯肩承抚养他们的责任。为此,我可以放下一半心。至于另一半心,就得看你那位乐小姐跟孩子的缘份了。”
  “我会做个好父亲。”英嘉成只能这样答。
  “这是我并不存疑的。然,也为使你在日后容易做人,其实,你应该现在就安排孩子们跟乐小姐相识,希望他们在要接受她的新身份之前就能跟她混得谙熟,这对彼此都有益处。
  “你当然知道我们的两个孩子其实并不难服侍,只要有耐性、有心机、有爱心,就可以将他们融化。人际关系,当然要时间去栽培。”
  “很好的建议,我试试安排。”英嘉成答应着。
  忽然之间,英嘉成心头的压力加重,好像有个巨大的声音,在他身畔指责他:
  “英嘉成,你搅甚么鬼?竞为了一时间的情欲,遗忘责任,抛弃一个如此无助无援无失无过的发妻?”
  他不期然伸手抱着自己的头,不要再想下去。
  姜宝缘站了起来,说:
  “你累了,睡吧?明天又得早起。”
  然后,她就独自回客房里去。
  姜宝缘搬进客房去也是近期的事。
  英嘉成想,到底有教养的女人必定紧张自尊,姜宝缘已决定不要嗟来之食。
  他们之间的缘分已尽了。
  剩下来的可以是互相尊重,也可以是彼此埋怨。
  如果姜宝缘选择后者,或会令英嘉成更好过一点。可惜,她没有。
  常言道:文穷而后工。有慧根的人,会在经历了磨难之后,忽然开窍,出落得漂亮潇洒、有风采、有胸襟、有个性。英嘉成无法不在心内喟叹,当年自己跟她情投意合,不无道理。就为了姜宝缘的建议,他安排一双儿女跟乐秋心尽早相见。当然英嘉成没有把姜宝缘采取主动一事告诉乐秋心,他的烦闷亦因源于此,一旦说溜了嘴,只怕秋心多心,自己的精神压力更大,真正所谓腹背受敌,难于应付。
  星期日竟不是个艳阳天,一直刮着微凉的风,太阳又不露脸,气压似乎很低,天是灰蒙蒙的,令人惆怅。
  在这个气氛下跟孩子们初相见,是颇煞风景的。
  英嘉成把乐秋心和儿女们送到浅水湾酒店的餐厅去吃午饭。
  才叫好了菜,乐秋心就把一盒盒的礼物推到孩子跟前去。
  “看看你们是否喜欢这些玩具?”乐秋心兴致勃勃的说。
  “是甚么东西来的?”英铭刚问。
  这一问,乐秋心话穷。她根本不知道小红为她备办了甚么礼物。
  她尴尬地答:
  “你们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铭刚是个聪明的孩子,立即答:
  “那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买了甚么礼物给我们?”
  “铭刚!”英嘉成略提高声浪,对儿子有点不满:“不能以这种口吻跟长辈说话。”
  “哥哥没有说错甚么话嘛!”才十岁的铭怡一直是牙尖嘴利的。
  一开始气氛就弄得不好,英嘉成的确有点紧张,乐秋心更甚。
  也只好勉力打个圆场,秋心再对铭刚与铭怡说:
  “我这阵子忙透了,没赶得及亲自去挑选礼物。只把你爸爸给我的贴士转告秘书,请她代劳。”
  “做女强人的秘书是不是很辛苦、很受气?”铭刚突然这样问。
  搅得乐秋心又一次的目定口呆。
  “谁教你这种见解?”英嘉成问。
  他似乎下意识地希望是姜宝缘搅的鬼,若是,倒令自己心安一点。
  可惜,答案非但叫英嘉成失望,更令他和乐秋心面面相觑。
  铭刚和铭怡兄妹双双昂起小脸,很权威地说:
  “是奶奶给我们说的。”
  既是英母的言行,就等于是最高指示,有无上的慑服力,不可抗拒。
  乐秋心无法禁耐得住气馁之情,稍稍低下头去。
  英嘉成把手伸过去,在台底下,紧紧捉住了乐秋心的手,以示无限支持和安慰。
  这个动作才有效而快速地安抚乐秋心已满是伤痕的心。
  她强颜欢笑,仍给孩子们说话。
  “等会儿我们上哪儿去玩好呢?”她这样试探。
  忽然,乐秋心又心酸起来,真不知有多久没这样子忍气吞声过?大概只在初出道时,对上司才如此小心翼翼,诚恐有失。
  现今巴结的对象变成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真令人感慨。
  为甚么呢?为来为去,都只为自己深爱的人心安,既如是,就不要生怨、不必难受、不用感慨。
  乐秋心握紧英嘉成的手,再看着他。对方那有求饶求恕意味的眼神,令秋心刹那间愿意接受考验与磨难。
  说到底,能为爱情受一点委屈,才更能感受到彼此的爱重恩深,情长义厚,有甚么不好呢?
  乐秋心对嘉成嫣然一笑,再耐心地候着小主人翁的答复。
  铭刚和铭怡都没有发表意见,只埋头吃他们的牛扒。
  乐秋心于是建议:
  “我们去海洋公园好不好?”
  铭怡头一个摔下刀叉,一脸的不耐烦。
  铭刚立即加入和应:
  “那是去过十万九千七次的地方。”
  乐秋心立即以眼神阻止住英嘉成说话,这男人在是日午膳时间内,已经做得够多破坏工作了,乐秋心不要英嘉成为了照顾自己的感受,而伤害孩子的心灵。
  必须要勉力维持一个好的开始,才是成功的一半。
  于是乐秋心又建议:
  “那么,我们开车去游新界,或者到甚么会所去游泳打球,好不好?”
  铭刚与铭怡再无表示,耸耸肩,不置可否。
  英嘉成只有打圆场,故意喜孜孜地说:
  “我们把今天的节目弄得热闹一点,先去新界兜一圈,再顺道到粉岭哥尔夫球会去游泳,吃晚餐吧!”
  就这样决定下来。
  孩子们抱着那一手的礼物,坐到车厢后上,才坐定了,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是忍不住把礼物逐一拆开,兴奋的神情,表露无遗。到底是孩子,或者说到底是人。
  乐秋心吁了长长的一口气,如释重负。
  只要人们不肯放弃利益,总是有办法的。
  忽然之间因着人性的天生弱点,而使生活上点燃起另一种希望,其实令人啼笑皆非。
  这一天乐秋心的身与心都疲累至死。
  英铭刚与英铭怡两兄妹比他们的祖母更难服侍。无他,成年人做事总是含蓄,不会像孩子般直接坦率,唯其童心是百无禁忌,想到甚么说甚么、做甚么,于是更能使人难堪,更令人难于应付。
  只消英嘉成一不在身边,两个孩子就活像得着个甚么宝贵机会,立即跟乐秋心过不去。
  英铭刚问:
  “你和爸爸是不是就要搬在一起住了?是他搬去你家,抑或你搬来我们家?”
  乐秋心愕然,只好小心翼翼地应付,微笑着答:
  “若果搬到你们家去住的话,你们兄妹俩欢迎我吗?”
  英铭怡立即答:
  “你不是要爸爸将我们两个送到奶奶家里头去吗?是你不欢迎我们。”
  乐秋心哑了。叫她怎样解释呢?要解释,都不知从何说起。她原本应该答:“如果你们喜欢的话,没有不欢迎的理由,就大伙住在一起好了。”
  可是,翻心一想,绝对不可如此作答。万一真的成事,那她跟英嘉成的二人世界就要被破坏得体无完肤了。
  侍候两名小孩子一天半日,也弄得心力交瘁,要是整日为伴,都不知会出甚么乱子?怕要刺激至猝然暴毙。
  于是乐秋心改口说:
  “我们要上班,反正陪伴你们的时间少,到了假日,再在一起欢聚耍乐,岂不是好!”
  英铭怡突然一脸老成说:
  “我最怕应酬!”
  如此一句不配合孩子身份与年龄的说话,其实应该是惹笑的,然怎么能叫乐秋心笑出声来?
  况且英铭刚还未待她反应,又多塞一句:
  “以后每周的星期日都是属于我们妈妈的。”
  乐秋心自出道以来,还未真正在社会上遇过比现今更难堪的场面,未遇过比这刁钻的两兄妹更难缠的人物。最令乐秋心心寒的,还是两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