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1-04-26 12:43      字数:4833
  进屋的人用力推得门哐哐啷啷响。张道一没有抬头,他迅速地看着手中的信件。他发现进屋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便抬起头来。他迎着了米兰的目光。米兰站在门口,她的身体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她看着张道一,眼里游移着昏暗的光斑。
  张道一问:“米兰,你有事?”
  米兰动动身子低下头说:“我想跟你谈谈。”
  张道一说:“你坐。”
  张道一拉亮了电灯。100瓦的大灯泡放出的光有些发黄,映在米兰的脸上,使米兰显得更加忧郁。米兰坐下后除了心脏在跳之外,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来之前想好要找张道一说关于改造关于思想等等的话,现在全部烟消云散了。她坐在那里,仰起头看着张道一。张道一见米兰半天不说话,便放下了手中的信件。
  张道一说:“米兰你最近不错。这样坚持下去,就能争取减刑。”
  张道一看着米兰,米兰的脸上游动着一丝阴影。
  米兰说:“张队长,郑大芬和廖芳娇每个月都把别人的零用钱收到手里,不让别人用,如果不给钱就会被偷走。”
  张道一说:“这个情况别的犯人也反映过。重要的是你们不要把钱交给她们。不过,像廖芳娇这样的“劳精”,凡事都得证据确凿,才能治她。”
  米兰问:“张队长,对于廖芳娇、郑大芬这样的人监狱是不是没办法?”
  张道一宽容地笑了。
  他说:“这也不是绝对的。”
  第51章 多好闻的男人味
  太阳出来的时候,整个空中环绕着一股寒气。
  米兰当了高小班的教员,整天忙于准备上课内容,批改一堆歪歪扭扭的作业,以及学员练习写的家信。要见张道一也只有隔着玻璃听见摩托车声的时候。米兰从不敢直接开了门看,她站在暗处与玻璃保持着距离。因为叶青就在隔壁,叶青总是不顾一切,殉难似的站在门口。
  米兰不愿让叶青看透自己。
  米兰站在窗前,她希望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也能意外地看见张道一。一队扛着锄的男犯进入米兰的视线。男犯们扑扑踏踏地进了第一道铁门,然后在通向第二道铁门的道路上停下来报数。米兰看了半天才明白,他们是进来帮着修剪树形和重新栽种新树的。
  五六个男犯吭吭哧哧散开,他们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男犯干警与女犯队长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说话。
  监内铁门门口的过道上,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女犯,她们挤挤闹闹地一步一搡,眼看就要将男犯团团围住。两个说话的干警视而不见,仍然十分投入地开心地说笑。秦枫和关红走进来。关红一看眼前这景象,立刻火冒三丈,她嘴一张露出两瓣愤怒的牙齿。
  关红说:“全部给我滚进去。”
  看热闹的女犯有几个动了一下,但见别人都没有动,又都停在原处跟没听见似的,继续看着爬到树上的男犯。树上的一个男犯正在换姿势时,被地上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踩空了掉下树来。他冲着看自己的女犯伸了伸舌头,然后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修剪树枝。
  关红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人后,怒气更旺了,高声吼道:“是不是还不滚进去?”
  她已经离女犯人很近了。大家见她真发了火,一个个夹着腚往监房里跑。她走到内铁门口,看着里面骂了一句:“骚货。”
  男犯将树修理完之后,顺着一路过来,也都种上了万年青树。他们离开监房的时候,正好赶上开饭时间。从铁门里拥出来的女人,异常兴奋,她们疯打着,不停地回头看着往外走的男犯。男犯都走得很慢,还故意停下来点烟,嘻皮笑脸地对带自己的干警说,还有什么活干?明天我们再来。
  男干警也很不以为然地说:“明天要有活,就得换别人。”
  他们笑着出了大门。
  男犯走了之后,小黑鸭和几个女犯出来清扫地上的残枝。新鲜的泥土透出湿润润的气味,夹杂着男人们的汗味和烟味。空气中有这样一种混杂的味道进入体内,干活的人有了别样的感觉。
  小黑鸭提水浇树时,碰上了米兰。米兰见小黑鸭提一大桶水晃晃悠悠,几乎连路都走不稳,就伸出一只手提住桶的另一面。两个人把所有栽下去的新树都浇了一道水,别的人都干完活回了监。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头顶上,风里仍带着寒冷。小黑鸭眯歪着眼看了一阵天,然后说:“你闻到这里的味道了吗?”
  米兰问:“什么味道?”
  小黑鸭说:“多好闻的男人味呀?你居然没有闻出来?”
  米兰也看看天,然后看看小黑鸭说:“你长大了。”
  小黑鸭嘴一咧不屑地说:“这与年龄有关系吗?”
  小黑鸭用脚去踩踏每一棵树的底部,她的小身子歪歪扭扭地动着。中午收工回来的人群扑扑踏踏地走进监房的大门,然后是抖动的声音和报数声。米兰觉得心脏又开始紧缩,她不敢朝监房的大门看,她知道那时的干警都站在值班室门口,清点自己的人。
  米兰叫道:“小黑鸭,过来吃饭。”
  米兰打好饭之后就在教研室里看书等着小黑鸭。这时她听见了敲门声,她打开门,意外地看见了张道一。
  张道一笑笑说:“你在吃饭。”
  米兰的脑子一片混乱,心脏噗噗狂乱地跳着。她茫然地站在门口。
  张道一说:“明天下午各区帮教团的人要来我们队,座谈会后他们要听一堂课,你好好准备一下。”
  米兰仍站在那里,她不知所措。张道一转身走了之后,又极不放心地回过头来,他看着米兰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对你也是一种锻炼。”
  米兰关上门,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抽抽噎噎地靠在门上,她的内心充满了爱而不能的绝望。她将指头塞进嘴里,狠命地咬着。她在心里辱骂着自己。她把廖芳娇平时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一切都无法平息内心升腾起来的爱和痛交织在一起的绝望。
  米兰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她听见小黑鸭隔着玻璃的声音很远,像是梦境里的某件东西,飘飘浮浮若隐若现。小黑鸭叫得不耐烦时,就使劲地拍门。砰砰砰的声音才使米兰彻底地明白过来。
  米兰开了门昏昏糊糊地说:“几点了?”
  小黑鸭不理她,自顾自地将饭和一盒午餐肉放在桌上,接着张嘴吃开了。米兰觉得很没有胃口,蔫耷耷地看着小黑鸭一张一合的嘴。她的脑子跟一盆糨糊似的。
  小黑鸭吃得猛了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才停下来冲米兰说:“吃呀?”
  米兰问:“这东西谁给你的?”
  小黑鸭瞪了米兰一眼,然后不屑地包着一口饭说:“你问这不是废话吗?告诉你公社的。”
  米兰说:“小心别让人当靶子打死了。”
  小黑鸭呼呼噜噜地将碗里的饭吃完了,她走向窗子边的热水瓶倒了满满一碗水,坐在米兰对面神愣愣地看米兰。
  小黑鸭说:“你说男犯队隔我们有多远?”
  米兰说:“你问这干啥?”
  小黑鸭说:“他们让我想起很多的事。”
  小黑鸭除了年龄小个子也小,米兰从来没有把她当大人看过。她脸上的神态充满了女人楚楚动人的可怜相。米兰第一次对她产生女人这个概念,和她的距离也缩短了。
  小黑鸭说:“恋爱和与男人睡觉是不是不同?”
  米兰认真地想了想说:“可能不同。也许就一回事。”
  小黑鸭说:“你说错了。”
  米兰说:“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小黑鸭说:“我今天突然有了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男犯身上的味道,让我觉得说不清楚。”
  米兰说:“你恋爱过吗?”
  小黑鸭说:“不知道,反正我跟很多男人睡过觉。”
  窗外传来摩托车发动的声音,米兰一下子变得慌乱不堪,她怕小黑鸭看出破绽,用一只手按住肚子趴在桌上说肚子疼。小黑鸭也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直到那个声音消失。
  小黑鸭诡秘地说:“你跟张队长是不是有一腿?”
  米兰说:“可能吗?”
  小黑鸭说:“当然不可能。人家说癞蛤蟆吃天鹅肉,是自取灭亡。”
  小黑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米兰,门也不关就走了。米兰听见小黑鸭走远的脚步声,站起来去关门,她看见了铁门口蹲在地上修车的张道一。他的一双手黑乎乎的,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东西。米兰全神贯注地看着张道一的背影,全然不知叶青已经来到面前。她被叶青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双手夸张地抱住头,一脸的惊慌。
  叶青说:“嘿,看你丢魂似的。他理你吗?”
  叶青的话咄咄逼人,眼睛也咄咄逼人。她把整个脸要贴到米兰的鼻子上了。米兰往后退了一步。叶青站到米兰站的地方,靠在门框上呆呆地看着张道一。张道一从地上站起来,托着一块脏毛巾四处张望要开口叫人的样子。内值班的犯人慌慌张张跑到他面前。
  张道一说:“叫两个人出来帮我推车。”
  内值班朝叶青看了一眼,然后转背冲着监房高声武气地喊了两个人的名字。里面的人出来时,张道一骑到了车上,两只脚来回地踩油门。出来的人俯下身去,铆足劲轻轻一推,不到两米摩托车的排气管冒烟了,张道一头也不回地骑车出了大门。
  叶青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仍沉浸在刚才推车的情形之中。她想自己要是推车的其中一个,离张道一那么近,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呢。她这样想着,心扑腾腾地跳着。她知道张道一已经看过了自己的信。但为什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呢?比如爱比如愤怒,或者把自己叫到办公室训一通,她都觉得会很自然。但张道一并未做出一点看过信的反应。难道他是一只闻不到腥味的瞎猫吗?叶青转过脸去看坐在屋里的米兰。米兰在翻看着一本杂志。她走过去靠米兰坐了下来。
  叶青说:“真爱一个人又得不到是不是很痛苦?”
  米兰的脸一下子热辣辣地。她躲闪着叶青的目光,尽管她知道叶青这话是针对叶青自己,却像一把刀似的扎在了她的身上。那种痛不仅连着心脏,还扩散到了别的地方。她想装着没听见,但她知道叶青正看着自己,期待着她回话。
  米兰说:“我不知道。”
  米兰的声音有些发抖。也许她说出的话叶青根本就没有听见,米兰却觉得整个身子都被震动了。叶青盯着米兰,但她的脑子却想着别的事。她突然站起来走了。米兰没有说话,她看着叶青木然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很好笑。在监狱无论是米兰或叶青,对张道一的爱,都是极不现实的。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好比天上与地上之间的差距,是无法靠近的。
  郑大芬坐在一张凳子上哼哼唧唧地让人捶背。她近段时间已经没有出工,天天坐在监室里靠人侍候。她等着宋医生有空,带她去市里的医院进行B超检查。她叫唤着月经过量头晕目眩,她知道狱方医院暂时没有做B超的设备,她就说子宫里一定有瘤。这样她把自己当成了病人,天经地义地让人侍候着。那些侍候她的人也心存侥幸,盼望着有一天首长救出郑大芬,她们落得个鸡犬沾光。即便没有沾到什么光,对于她们曾经侍候过郑大芬这样的人物,多少也有些自豪感或者光荣感。
  米兰从铺上下来,郑大芬一直看着她。
  郑大芬说:“米兰,你现在好了,你还没给监室里的人表示表示嘞!”
  米兰说:“我好什么?”
  廖芳娇从外面进屋来,听见米兰这么说,心眼里扑窜着一团火。她手里端着一盆水正好挡住米兰的去路。米兰知道她们又要有意生事,便退回到窗子边站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郑大芬。
  郑大芬说:“米兰你不要不识好歹,说你好是看得起你。”
  廖芳娇将水放在郑大芬身边,从温水瓶里倒出些热水。郑大芬开始洗脸。
  廖芳娇说:“你是个骚母狗,你有什么权利装成人样?”
  另外几个给郑大芬捶背的女人嗤嗤地笑着。米兰涨红了脸往外走,廖芳娇很快过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