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881
  膀颤了颤,没有说话.叹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已是晚上八点,期间林乔疼痛发作,我就在池身边,亲眼见他疼得咬紧牙关,额上身上全是冷汗。他让我走,我没有走,我一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捏出青色的指痕,他疼得太厉害。我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帮他擦汗,他挥开我,他断断续续地说:“让我一个人待着。”医生给他注射了镇痛剂,好一会儿,他慢慢睡着。我看着他消瘦苍白的脸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时时刻刻笼置在这间阳光充足的病房里。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能不能支撑到来年春天都很难说。死神随时站在他的背后。
  离开医院,又去学校图书馆借了两本病人心理护理方面的医学书,我一路步行回家,边走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说,颜宋,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作了决定就不要后悔。你爱秦漠不深,及时了断对两个人都好。他会找到更好的姑娘,样貌乖巧,家世单纯,不会像你这样十六岁就生了个儿子,不会像你这样平凡又坏脾气。你不能对他这样坏,选择了林乔,还让他待在你身边浪费青春,你要放手,你要祝他幸福 。
  我拍拍脸,放松咬得死紧的腮帮子。
  不久就到家,我端详一阵门扉,拿出钥匙开锁,嗒的一声,锁被打开,手一抖,钥匙圈掉在地上,我愣了一下,弯腰拾起推开门。
  客厅里大大小小的灯全部打开。
  我以为会是,一场庄严的审判,没想到秦漠坐在客厅里陪颜朗一起打游戏。
  他总是不遵守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办事,让人心里没底。电视屏幕上是一款老式的赛车游戏,颜朗身上穿了件英伦风格的格子毛衫,和他身上的一个样。两个人坐在地上握着游戏手柄专注地看着电视机,配合得很好,侧面的线条神情竟然极其相似。我恍了恍神,脑海里快速闪过某些东西,想要抓住,又一瞬间没影。
  秦漠回头看到我,放下手柄起身过来,颜朗看着电视屏幕目不转睛提醒他:“喂,干爹,这一关还没有打完,你不能要美人不要江山呀。”
  我对颜朗说:“你收拾收拾回房间去做作业,我和你干爹有话要说。”
  秦漠站到我旁边来,颜朗看了我们一眼,开始收拾收拾。先慢吞吞地关掉游戏机和电视机,再慢吞吞地把沙发上的靠垫摆正,时不时抬头飞快瞟我们一眼,瞟完了一看收无可收,竟然颠颠地跑到卫生间拿了块抹布出来挨着沙发一个一个抹扶手。我看不下去,无力摆手:“你不用收了,先回房间一个人待着去。”
  颜朗握着抹布委屈:“你们说你们的,我收拾我的,我不妨碍你们的。”
  秦漠道:“听妈妈的话,你先回房去。”
  颜朗看看秦漠又看看我,无可奈何地甩下抹布。
  秦漠拉我在沙发上坐下,揉揉我的头发抱住我:“怎么失魂落魄成这样,林医生的事我知道了,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他的声音温柔可靠,响在我耳旁,像春天里吹绿大江南北的暖风,他安慰我:“不好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坚强点。”
  我说:“你不知道……”
  他吻一了一下我的额头,没有让我把话说完,柔声道:“好了,其他的不要再说了,从现在开始,就只讨论我们两个人的事,好不好?”
  我只能说好,我本来就是要和他说我们两个人的事,本来就是要和他分手。
  但他一点都没有发现我的预谋,那么近的距离,他看着我对我笑:“想不想我,嗯?”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没有等我的回答,再次抱住我,叹息似的说:“我想你了。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他难得说这样肉麻的话,但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就像喝水吃饭,没有半点不自然。我心里狠狠一颤,推开他,强作笑脸:“你是在说好听话。”
  他偏头看着我,嘴角里藏了笑意,并不否认,却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弄出来一个丝绒盒子,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钻戒,在客厅里比白昼还要亮堂的灯光下泛出流转的自然色。这样好看的一枚戒指。
  他把戒指拿出来,握住我的左手,要把它戴到我的无名指上,传说这是联通心脉的地方。他说:“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想着该怎么向你求婚,老太太等不及了。最重要的是,我也等不及了。”他深深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里有世界上最温柔的颜彩,“宋宋,要不要嫁给我?”我看着他,他吻着我戴好戒指的手指,缓缓重复; “宋宋,要不要嫁给我?”声音又低沉又诱惑。
  我想我就要答应他,我简直就要答应他,这个想法只维持了三秒。
  我说:“不要。”
  他错愕地抬起头。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不要。”
  他仍然握着我的手,我用了点儿劲抽出来,将戒指从无名指上拨下。童话故事里讲到这个地方总是会写戒指拨不下来,拨不下来的戒指是宿命的安排,宿命都觉得王子公主不在一起天理难容。我手上的这枚戒指一定不是个合格的道具.我轻轻一拔,它就脱离我的手指。我愣了一秒,将它重新放回丝绒盒子里,抬起头来无比镇定地面对奏漠,我说:“我们分手吧。”
  本以为是难以启齿的话,临到头却这样好开口。
  他仔细看我,分辨我脸上的每一寸表情,最后,得出结论:“宋宋.你压力太大。”
  我摇头,但我不能直视他的眼睛。他侮一寸眉眼都这么好看,从前我们就公认他是个美男。我是第一次发现他这样好看。我躲躲闪闪.语声却平静有力。我说:“我没有压力,我只是想和你分手,你该找到更适合你的姑浪,你再把这个戒指送给她。”他没有回答,我自说自话:“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可是不是你对我好我就要喜欢你啊,前几天是我头脑不清楚,我自以为喜欢你,其实只是感激你,我对你说的话,你把它们都忘了吧。我和林乔有很多误会,因为误会才会分开,但现在这些误会都解释清楚了.我们已经言归于好了,我感激你,可我不能……”
  百分之九十的真话加上百分之十的假话就是百分之百的完美谎言.我对奏漠撒了谎.我说我只是感激他,但我一定要让他相信。我还是忍不住叹气,我说:“秦漠,找个更合适你的好姑娘吧。”
  他突然伸手拉过我的下巴,还没等我反应,就重重吻过来。几乎是咬着我的嘴唇,舌尖抵开牙齿,舌头滑进来缠住我的,吮吸一般深入亲吻,最柔软的部分却做出最凶狠的动作,口腔里都是他的味道,我绝望地想他一定恨极了我,恨不得把我吃进肚子里,血肉撕裂骨头碾碎,这样暴力地一口一口吞下去。他做什么都是优雅沉着,是我把他逼得这样。就算是自恋一场,我也控制不住自己要这么想。
  我已经喘不过气,他放开我,看起来像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说:“没有比你更适合我的姑娘了。”多么好听的一句话,响在我耳边,冷冷的。
  我别过头去,强行忍住眼泪不掉下来,我说:“这样没有意思,秦漠,我放手,你也放手,咱们和平分手吧。”
  他侧身靠着沙发背,撑着头看我,像是把我看穿:“你不欠林乔什么,我也不欠林乔什么。”
  他说得不对,他不欠林乔什么,但我欠林乔很多。我看着他头顶稍高一点的地方,这是演讲中学来的技巧,让我显得像是认真看他的模样,我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林乔的病才要到他的身边?你想错了,他没有病我也会到他身边,我们分开只因为误会,我只恨我和他,我们彼此明白得这样迟。”这是谎言。
  我说:“秦漠,我爱的是林乔不是你,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还是谎言。
  他猛然抬起眼睑,漆黑的瞳人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像异常浓郁的悲伤,他说:“你说什么?”
  我说:“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你,也许我还有点喜欢你,但那不是爱,你闪闪发光.哪里都是完美的,可我不爱你,我也没有办法。”依然是谎言。
  他微微闭了闭眼:“前后两次,不管你有没有失忆,你都……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脸上转换出冷冰冰的笑,我从没看过他这样子,他的口吻几近嘲弄,“你凭什么以为你不爱我,我就必须要放开你?”
  我保持着刚才的视线,终于说出最心狠的话:“我只想要单纯的感情,我和林乔两个,单单纯纯就够了,你不要理所当然插进来,你这样让我很痛苦,既然你喜欢我,怎么忍心我这么痛苦呢?”我真是卑鄙,我不过是仗着他的不忍心而已。
  他几乎是苦笑:“对我,你又忍心吗?”
  我点头:“因为我不爱你。”
  他认真地看着我:“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我说:“从前喜欢过,但现在不喜欢了。”
  他说:“你要我离开你?”
  我说:“对,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说:“宋宋,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心狠的小姑娘。”
  我在心里对他说,你应该得到更好的,秦漠,祝你幸福。
  秦漠离开之后,颜朗缓缓打开自己的房间门,他说:“妈妈,我有点讨厌你了。”
  此后我果然再也没有见过秦漠。
  周越越找我喝茶,几次欲言又止提到他,都被我用别的话题打断带过。最后一次她终于忍不住,爆发道:我问你一句,我就问你一句,林乔活不了多久了,秦漠可以理解你去照顾他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和秦漠分手。
  我看着杯子里的水:“我爱他不深,可以轻易放手。”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和秦漠了断比和林乔了断容易得多。我陷进自己为自己造的牢笼,脑子很清楚,却没法走出去。
  不久,我找到房子,和颜朗一起搬了出来。我们彻底退出了秦漠的生活,从奥迪l 铭的世界重新穿回了公共汽车的世界。
  搬家那天天气很好,我看着爬满常春藤的老洋房,晚霞里像一座金光闪闪的城堡。我在这里做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梦,就像童话故事一样。
  林乔的病情不断恶化,肿瘤压迫胸膜,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厉害。他不愿浑身插满管子离开人世,拒绝一切攻击性疗法,仅仅依靠药物和镇痛剂维持。我基本没怎么去上课,天天守在医院里,有时给他读两段书,有时讲几段新闻,但大多时候,我们只是默默坐着。韩梅梅偶尔也会过来,带点水果或者当天的报纸。
  十二月下旬,在他父母的说服下,林乔终于同意动手术,手术安排在圣诞节后。其实以他现在的状态,动了手术,死亡反而来得更迅速,但谁都不忍心再看他那样痛苦,至少动了手术,他可以真正的、好好的、没有疼痛地安度最后的人生。
  林乔说:“我们好像一直没有真正的约会过一次。”
  我说:“啊,对。”曾经我们差点要一起看一场电影,最后却无疾而终。那时候电影院里正放裴勇俊的《丑闻》 ,我用半价从学弟那里买了一张票,他还送我两袋话梅两包鱿鱼丝。
  他说:“什么时候去约个会吧。”
  我说:“好,你快点好起来,好起来我们去游乐园坐碰碰车。”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林乔的情况不错,虽然已瘦得不成样子,脸上好歹有点血色。
  我们苦苦哀求主治医师,林乔在D市市医院当院长的父亲也来求情,家属表现得这样,院方也不好再说什么,终于批准我们出院半批准我们出院半日,条件是必须让个小护士一路跟着,以防紧急情况发生。即使这样,林乔也很高兴,忙着催我去网上查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其实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电影,我提议可以换一种娱乐方式,但他坚定不移。
  我们买了可乐和爆米花,他不能吃这些东西,但执意要买,理由是别人约会看电影时都买这个,我说你其实可以尝试与众不同一点,他半晌没说话,付过钱之后才淡淡道:“我其实并不想与众不同,如果能平平安安组织一个家庭,平时上上班,周末一家人去公园野餐或者郊游什么的,那再好不过。”他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儿科医生和语文老师,这两个职业不是很搭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未来,提起生死,他并不像表现的那样看得开。
  我帮他拿过爆米花,做出微笑的模样点头:“是啊,很搭,你快点好起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