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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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791
一靠她的背,任何厌倦、烦躁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我最喜欢母亲的后背。
那是一缕缕温暖的阳光,一块绿茵茵的草地,一个平稳而安宁的子宫,一片蓊蓊郁郁绿意盎然的森林。
那是我幸福感觉的源泉。
几年下来,我已经掌握了钢琴这种音乐的语言,并能弹出很美的乐曲。母亲总是静静地守在我和老师的身边,默默地听着我的演奏。
她说任何成功是需要从小努力学习的,学会坚持和不懈,这是人类的品格,并说她希望我能从弹琴中学会负载人生。
在我记忆中,十二岁以前,我的童年很斑斓,有很美丽的事情堆积在我身边,我很幸福,象轻轻飞在天空中无忧无虑的天使。
那无数个与母亲同在一辆自行车的早晨,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她的——美丽温馨、快乐的早晨。
当我知道音乐来自天堂这个道理的时候,我不再怀有悻悻的心理学弹琴。那条去学琴之路,仿佛一条永无止境的路途,仿佛通往天国。
有时在大雾的日子里,车子带着我们惯性地往前,一切变得朦胧,不真切,街道两边的树以及树后边的楼房全隐匿起来了,雾使我们穿行在谜一般的迷宫里,雾从我们耳旁掠过,风发出嗤嗤的响声。
前方很迷茫,而母亲双手紧紧捉住龙头,双眼望着记忆中的前方。
我说:“我们要迷路了。”
她说:“不会,眉儿,我记得路。”
我又说;“我们象去天堂的路上。”
她问:“什么是天堂?”
我依旧地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说:“天堂就是有很多翅膀的小天使住的地方,可以听到百鸟齐鸣,看到百花齐放。”
她没有回头看我,笑声却爆炸在雾里。
那笑声如天堂的歌声:纯脆、爽朗、明亮。
我又问:‘妈妈,你死后会上天堂吗?”
母亲突然回过头,车摇晃了一下,她定定地看着我,很严肃认真地说:“我愿意进天堂。”
“我以后也要进天堂。”我不无快乐地说。
后来母亲说:“我愿意音乐和舞蹈成为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东西,我希望风里来雨里去的坚持会让你获得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品格——坚持,获得持之以恒的态度,锲而不舍的精神,所以,风里、雨里、冰雪、雷电,我从不间断去送你。”
我撺上去,轻轻地在母亲高贵的额上;印上我的唇印,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妈妈,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3、继父终于被绳之以法
晚上电视里播放新闻的时候,我看到我的相片出现了,寻人启事告诉全城人我穿什么衣服,多高,什么特征,未尾说如找到;请与唐家寺学校的李老师联系,重酬之类。
那寻人广告象一副毒药倒进了我的胃里,令我难受。虎子赶快关了电视,扶我去房间休息,那时虎子还没有和我睡觉,他一直都很君子,我睡的房间是他父母的房间,他让我躺下,将录音机打开,让音乐填充空间,音乐使我安静,使我不再烦躁不安和激动。
…
八、那些打开的门窗,已经坏了(4)
…
有一个人将我住在虎子家的事打电话告诉了我的继父,他就是虎子这栋楼对面那座楼的人,他看见我在晾台看外面的风景,他从电视上认识了我,于是他充当了一回“好人”。
当继父同公安局的人一齐出现在虎子家门口时,我被押回了家,虎子被警告为拐骗少女的坏人,在我的声明下,公安局的人对虎子不予追究责任,可我无法对公安局的人说任何别的。
我已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任何真实的不说并不是撒谎,而是具有另外的意义。
离开了虎子以及虎子的家,我被继父锁在家里。
他说:“你母亲是神经,指不定你也是神经。”他害怕我突然离去。
那天夜里他说:“眉儿,为了找你和你妈,我成了全城人的笑柄。你母亲一贯性冷淡,她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让我近身,我又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何况我也喜欢你。”
“你无耻。你卑鄙。”
我吼叫着,冲向前对着继父甩了一巴掌。
“嗬,眉儿,你变辣了,我喜欢。甜的、酸的、苦的、辣的,我都喜欢,辣,更够味。”他用他那双铁掌钳住了我的手。
“你放手,以前我什么都不懂,是母亲的出走让我明白我的以前是很脏的,再不放手,我就咬你。”
我怒目相对,有什么比失去去母亲更令人愤怒呢?我真的低下头张开口去咬那双充满罂粟花气味的手。
他手马上松开,可他的拳头雨点般落到我身上。
他象一头疯了的狗,他两眼发出绿色的光,阴森而恐怖。
从我五岁跟着母亲来到了继父身边,记忆中继父从未打过我,他总是那一张笑眯眯的讨万人喜欢的脸。
那晚,他变了一个人,一个暴君,一个陌生人。
“你知道别人怎么说我吗?我也要疯了。”他低吼着,突然,他用双手揪住我的头发,把我住墙上撞,一下又一下,撞累了,才松手。
奥地利著名的动物学家康罗·落伦兹在《攻击与人性》一书中说:人类对同类远比异类更易有攻击行为。
人的舌头是穿着迷彩服的最具攻击性的活鱼,即使再清澈的水,也可轻而易举地搅浑。
可是别人并不知我家的内情,经过众多活鱼舌尖上的舞蹈,我家的事情便变成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新闻,经过加油添醋、断章取义、生吞活剥,已闹得满城风雨。
人们纷纷叹息:“李老师好冤呀!白养了眉儿,最不值得;老婆疯了,跑了,女儿也失踪,傻瓜、蠢蛋、二百五哟!”
似乎人人活得比他更有价值,更懂得日子的味道。
继父把一大堆报纸甩到我眼前说:“你自己看看,你有多出名呀!比明星还明星呢!”
那些报纸无非是各种猜测和小事变大的报道,我的照片上面登了几张,其中有一张是我同母亲和继父的合影。上面大多是父亲如何焦急等待母女平安归来的文章,到后来报纸已不再以继父的意志为转移,变成了全市人民参与讨论的大事件,许多人著文发表意见谈自己的看法,几乎成了一些人文章好坏的竟技场。
继父的初衷已被肢解得七零八落,他本想让全市人知道他是怎样一位优秀的父亲,怎样心疼又是怎样爱护一个非自己亲生的女儿,结果演变成了另外一种境界,它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跑。
他提供照片,提供素材,结果却出卖了自己,而且卖得心甘情愿,卖得不亦乐乎。
继父后悔莫及,欲哭无泪。
点击别人,无疑成为中国许多人给自己生活点缀一点色彩的一个重要活动。狠狠地无中生有加枝加叶地给他(她)来个永无对证,总之,舌尖上的舞蹈让许多人心理享受,心理平衡,到后来一切都变成理所当然,人们在舌尖上的舞蹈里得了愉悦,得了心安理得,得了想当然,于是有了报纸的发行量的扩大,报纸广告收入的增加,报纸绯闻消息的膨胀。
我一张张翻看着报纸,目光扫过那印有眉儿字样的文字,我的心却无法阅读。
…
八、那些打开的门窗,已经坏了(5)
…
我感到绝望。
我带着绝望的心情和目光与那些文字相遇,那些文字变得面目狰狞。
那是怎样的绝望啊,我说不出它的含义。
我无法相信继父会对我拳脚相加。我的许多地方都疼着,有些地方肿了,我的泪却流不出来。我的第一个男人,以暴力代替了他以前的温柔,当我躺在床上,因为疼痛辗转反侧,他却将我抱起,丢到他的大床上,不容我反抗便扑上来,再一次占有了我。
那一夜,我不知道有没有皎洁的月光,那一夜,我光着眼一夜,思维是空白的。
我是谁?我无法回答自己。
那种夜晚,持续了十晚,白天他将我房间的门上锁,是门外加锁的那种,我根本无法出去,他想这样长久地占有我,让别人认为我遗传了精神病,所以他理所当然要关我在家里,以免我再次失踪,他的理由很充分,没有人怀疑他的可疑性。
由于被锁,我身上的伤痛无法治疗,我被疼痛折磨得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十个夜晚,我都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被他蹂躏,被他强暴,我心里充满了仇恨和厌倦。
第十一个晚上,我把裁纸力偷偷地藏在枕头底下,如果他再来,我便用裁纸刀自卫,甚至,我想用这把刀杀死继父,但那晚他没有来打搅我,我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恓惶的一夜。
第十二天上午晓雯在院子里喊我的名:“眉儿,眉儿。”
那天大约是星期天,继父一早出去了,我听见他脚步走远的声音,我在床上躺着,听到晓雯的叫声,突然象见到了曙光,我大声地应着。
晓雯在我的回声中,知道了我的处境,她说她想办法救我出来,让我放心。说完她的声音也随她走了。
“瘦得不成人样。”
当我的房门终于被打开时,见我的第一句话晓雯这样说。
好久不见的晓雯,因为书法作品获奖去北京领奖并旅游,她那天才回,听到我回来了便想见我。如果不是晓雯的解救,我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一个凶手,一个谋杀犯。晓雯去小卖部打了报警电话,不久,警车来了,我也就解脱出来了。
在晓雯的陪同下,坐上那辆警车,去公安局将继父是怎样一个人讲给戴大盖帽的人听,最后,我摁了指模签了字,晓雯也为我作了一个旁证。
我只有一个要求:凡是所有内容不能见报,也不能让电视台采访。他们答应了我的要求,我身上的伤痕在法医的鉴定下有了结论,妇科医生检查了我的下体。
我把一切都豁出去了,我还怕什么?
母亲没有了,我也就死亡了。
晓雯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她平时看上去那么柔弱,其实她却是那么坚强和充满智慧。
继父终于被铐上了手铐。
因我的指控,他被送进了监狱,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很多时候,我觉得象过两座悬崖的独木桥一样,颤巍巍,战兢兢,左顾右盼,瞻前顾后,看什么?看别人的眼色,怕什么?怕议已长短。一块砖头磨成圆形可能只是边角料,一个人去棱角变圆了,不是八面玲珑的得道者,就是一无是用的庸人:哼哼哈哈,叽叽咕咕。
王朔说无知者无畏。当我把自己那些隐蔽的过去陈述的时候,我是无畏的,同时我为以前的无知而深深追悔。
我永远得不了道,成不了正果。
在我向警察讲述我的历史时,我发誓:我要做一个真实的人,直面我的人生。
4、虎子也离开了我
经过这场纷纷扬扬轰轰烈烈的变故之后,当我想起虎子时,虎子家的门我打不开,隔壁家的邻居说,他去了美国,久久地立在门边,我怎么也不相信,我大声叫:虎子,虎子。却无人应答,如果虎子在,只要听到我嘀咯嘀咯的脚步声,不用我喊一声,门已经为我打开,而他笑微微地立在门边,那天使的笑在我看见他的迅间绽放。
我闭上眼睛,都是虎子的笑在飞旋,飞旋,突然,我昏倒在地了。
…
八、那些打开的门窗,已经坏了(6)
…
醒来的时候,我的手上被苍蝇钉着咬了几个小肿包,虎子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便去了太平洋的另一个国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踉踉跄跄中我回了家。
5、晓雯想小鸟一样飞走了
整个学校也由于我的事闹得远近闻名,人们象躲瘟疫一样躲避着我。先前一起玩耍的儿伴,在她们父母的干扰下,也离我远远的。
只有一个人例外,便是晓雯。她每晚主动过来陪我,她给我读一些文章,那小巧的鼻子随着她一张一合的朗诵,冒出许多细密的汗珠;那长长的蝶须般的睫毛会随着眼睛从左至右的转动,一颤一颤的;她柔美的声音、矜持稳重的容颜,让我感到了一个小小的能够穿透一切重量的磁场,将四周纷乱嘈杂击碎,化成一丝若有若无的宁静,盘桓在我的四周。
面如佛母的晓雯告诉我;日本已给她来函,邀请她去日本举办书法展,她正在准备之中,她说恐怕以后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要我好好照料自己,她说她以后在日本也会孤单,但离开她母亲她感到快乐,她可以自由地飞翔了,象鸟一样。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身边与我亲近的人一个又一个远去。晓雯不知道我的虎子,我的虎子也弃我而去了,母亲更是无影无踪。
每天经过传达室,门口的黑板上收发信栏里没有我的名字。
走吧,走吧,都离我而去吧。
不几天,晓雯收拾好她的行李,她在北京的时候,已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