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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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氏0度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735
那厅上诸位这回却看清楚了,那被推进来的一身青衣短打,这冷天里且是穿得少,冻得也是抖抖索索的,朝上抬起眼来。这一抬眼,那面孔看在众人眼里,却是熟悉得很,果然不是路无痕,却是在青龙寨行医数年的寨医安济世。
“禀总寨主,寨主,各家寨主,”那守卫的头目好容易把话说得利索了些,却又利索得过了分,舌头快的,一不仔细听,溜过去抓不住:“是这样,自关了这小贼,安大夫好奇,常就过来看。那小贼听见我们叫他大夫,想是就动了歪心思,昨天晚上,在牢里直叫,说是病了,要请大夫看。想这人罪大恶极,大家原也不准备理他,偏偏安大夫又有那么巧,就来了,所以……”
安济世伏在地上,冻得脸色跟那青布一个颜色,只是乱抖:“结果就被那小贼施展奸计,换去衣服……”
“夜里昏暗,那小贼穿着安大夫的衣服,”那头目又道:“况又兜着风帽,大家伙儿哪里想到……”
“你倒推卸得好!”燕无双冷笑道:“安先生就算治病,你们这些守卫的,都干什么去了?莫不成就放他一个在石牢里?那姓路的武功,你们不知道?就那么放心?便是治病,那牢里黑漆的一团,不要有人给他点个灯?”
那头目分辩道:“灯是安先生自己拿进去了,那牢里墙壁上,原有插灯的地方儿。姓路的武功虽好,被点了穴,大家想着,原也出不了什么事。”
燕无双冷笑道:“真是好言语!你们这伙人,还当我不知道呢!那牢里稀脏的,屁大地方,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平白无故,又没人看承你们银子,你们愿意进去?”
那头目无话可说。便听燕无双喝道:“掌刑的在哪里?这样懒怠误事,都拉出去,吊起来打!”只一声令下,外面早侍侯好的,顿时奔进一队喽罗,七手八脚,把守卫的都押出去了。那提人的一伙虽没什么责任,也难免有些提心吊胆,朝上又磕几个头,慌忙退出去了。
安济世冻得不行,也待要走,不提防却被燕无双喝得住了:“好个安先生!你倒也是巧,偏人家一生病,大深更半夜的,你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听着声音就来了?”
安济世只得道:“不瞒总寨主说,昨天晚上确实是痰火上来,不能成眠。所以披着衣服四下里走动走动,不想走到石牢附近,就听得……”
燕无双微微冷笑:“只怕犯的不是痰火,倒真是观世音附体了,看见下界沉冤,化身拔救呢。”
安济世一愕,抬头看去,便见燕无双脸上寒着,两道眼神冰锥也似,冷冰冰没一点热气,浑不似往常待他的模样,心里一凉,猛一咬牙:“总寨主既然知道这姓路的不是凶手,为什么还要杀他?”
燕无双大笑道:“好!好!”
那七十二家寨主听他笑声不对,除了青龙寨秦千龙与洪泽水寨钱起立陷在狼皮褥子里,一个抱臂当胸,微微冷笑;一个张开贴身佩戴的一把岁寒三友水墨斑竹杭扇,低头把玩,脸上全无半点表情,其他诸人,俱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时都是面面相觑。
安济世索性说开:“那日你请我过来喝酒,说是解一解酒,不想又醉了,不是亲口说的,这姓路的其实不是凶手,没奈何,捉不到真凶,弟兄们面前交待不过去,只得拿他随意顶个数儿?”
燕无双冷笑道:“你既知道我的意思,却把他放走了,如今再教我去拿谁顶缸?莫不是你?便是我说单刀案是你做下的,这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汉,哪个相信?”一壁说着,便拔高了声量:“来人呵!把这姓安的也拖出去,胆敢私放了凶犯,也给我吊起来打!”
只一眨眼,但见喽罗们横拖竖拽,立时将安济世也扯得下去了。燕无双又道:“放飞鸽!立即放飞鸽!向江湖上放出信去,就说单刀案凶身路无痕业已问明认罪,一不小心让他跑了,但有拿得来的,北绿林不惜重金!”
那七十二家寨主但只坐着,片刻之间,奇变层出,未免有些意外。看着喽罗们转眼领命去了,厅上大门重又砰然阖拢,那云台山寨寨主彭天礼与青龙寨地面贴近,好歹算是半个地主,见这里青龙寨秦千龙只不说话,孟思远刚提上来,叨陪末座,也不好答腔,插嘴道:“燕大哥,那姓路的果真只是拿来顶缸?果然这样,大家要个假的也没用,实在也不必飞鸽悬赏,拿他硬顶了。”
“不拿他硬顶,难道拿我不成?”燕无双冷笑道:“实告你们说,这案子便是我做的。不拿他,难道告诉人家来拿我?”
一语即出,真是四座皆惊。这时候不说掉根针,就是掉根头发,这么多高手耳里,落地也是响的。众人惊怔在座,一时屏息良久,都不知该说什么。大寨里周万年看看不对,挨半晌,只得从旁侧过身来:“原来……那老吴总不是……”
“便是有老吴这件事,才有那九件事,”燕无双冷然道:“大家不是想知道我这半年里,都去哪儿了么?跑得也不远,不过是走去玉门关外,在哈密,跟黎雪打了一架。”
“黎雪?这名字倒有些耳熟……”周万年沉吟道:“不是南海天蛛宫的传人?传说天蛛神丝无形无影,杀人不见血,倒是好一件厉害暗器。几十年前为的他们拿活人养蛛,被南宫世家剿了,似乎是还有些后人,几年前投奔西域追风教,打这山下过,还跟老秦打了一架,射了他一根天蛛丝,就是他?”
“可不是,”燕无双道:“这回子连我也被他射了一根,跟老秦一样,侥幸截住,留了一条命,赚得一根丝。然后,便又去了南海,还好天蛛宫虽久被打散,天蛛也早绝了种,还有些遗民散在各处岛屿,被我找到当初养蛛的一位宫人,原来天蛛神丝虽以无形无影弛名中原,人所共知,乃是一件厉害暗器,那蛛丝里却另有个秘密,却是有毒的。”
众人屏气听着,便听燕无双冷笑道:“整根倒没毒,一旦截断,那蛛丝芯里……嘿嘿,南海天蛛宫几乎与中原隔绝,天蛛又那等难养,吐出丝来,更是世间罕见——这也就是单刀案所以这么奇怪的原因,甚而连百草堂,也诊不出是何毒药。哼!”
众人听得这番解释,也不必太聪明,猛可里都醒悟过来,七十对目光全朝手里有一根天蛛神丝的秦千龙扫来。秦千龙抱臂坐着,却只是嘿嘿一笑:“要是知道这案子原是大哥做的,姓秦的一定老早招认了,免得大哥去干这险活计儿。又是这样东奔西跑的,就算身手好,天蛛神丝接得住,九件案子呢!便失手一个,让江湖上得知了,哪里是耍处!”
聚义厅里一时鸦雀无声。燕无双见他洋洋不以为意,几乎气得吐血,沉声道:“姓秦的,你给我滚出来!当着大家的面,你给说清楚,你跟老吴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弟兄们好好儿的,就下这等毒手?”
秦千龙一抖手,索性扯掉腰间那块孝布,一壁从狼皮褥子里拔起身来,一径走到厅心,冷笑道:“耶乐,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着众兄弟的面,老吴病得蹊跷,谁还不知道,就咱身上这嫌疑最大?当初也是为的他要抢杨锦林,是我不同意,大家吵一架,他毕竟还是去了。我一个大当家的,做到这份上,山寨里小的们面前,还有什么颜面儿?恰是他又不长进,挨了人一剑,败将回来。凑着这当儿,我不摆布他,摆布鬼不成?”
众人听得这番话,解释不似解释,认罪也不是认罪,都是哑然。便听秦千龙道:“不过姓秦的做事,可没大哥那么细致——当然,说不细致,也是不对的。大家明明知道我有一根丝,我总不能就此用掉,日后或者有谁要看,我却说,不小心失落了?只得截下那么一小段来——我哪知道这芯里是有毒的?自己还碰了下呢。只算计着一根丝致命,一截子丝自也一样,因此上……谁知道又惹出这么个大麻烦来?早知如此……”
燕无双见他说得从容,那一番气恼,也不必说,怒道:“便是老吴不服调遣,山寨自有山寨的规矩,你告诉一声……”
“我告诉一声,好让三山会审俺寨里这鸡毛蒜皮?”秦千龙摇头道:“大哥也是糊涂了,姓秦的虽然生性小心,也不至于那般妇人女子,没的面皮。自己压不服人,却来找众兄弟们哭哭啼啼,没得让人给看轻了!”
群雄一时听得呆愣。燕无双深吸一口气,又道:“你既然一切招认明白,山寨里的规矩,你在老吴灵前磕个头,认个错……”
秦千龙冷笑道:“我跟他认错!”
燕无双不理,只管道:“你跟他认个错儿,山寨里规矩,天大祸事,自有我三刀六洞……”
“我也不要你那三刀六洞,”秦千龙朗声道:“大哥自己也要明白,什么三刀六洞,给得别人,给不得我。谁教咱俩交情,这一向不同?但凡这日拔了我,往后这三山六寨,也都不必统领了。弟兄们这都看在眼里,你为了老吴,这样兜底儿查我,见得无私。到最后偏成了虎头蛇尾,哪个是心服的?往后个个做出事来,你也都三刀六洞了去?姓秦的如今既有这个胆子,做出这事来,就有肩膀扛得下去。兄弟相残,例来寨有寨规,既然遇见大哥英明,便是我的晦气,谁又打算侥幸什么了?”
一壁说,一壁就直抢上去,伸手往刑案上去拿刀子。燕无双一伸掌拍住。那底下七十二寨豪杰睁眼看着,有交情好的,便欲说句讨情话儿,奈何那一个只是死不认错。正僵持着,厅后孝幛一掀,忽地钻出个人来,一身重孝穿得白碜碜的,却是一直在后厅守着灵棺的吴夫人。众人这一看,一时便有什么话儿,顿时也都咽将回去了。
吴夫人钻将出来,见两人只是相持不下,微微一笑:“奴家这里倒有句话儿,想问声燕大哥。”
燕无双见她出来,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却要将她压住,脸上一冷,立时道:“你妇道人家,只管守灵罢了。这里众家三山会审,不干你事。吴兄弟的事,大家到时自有安排。”
秦千龙更是暴怒,厉声喝道:“好个不知时的贱人!你家男人死了,自管一边蹲着哭罢了,也不看这里什么地方,轮得到你上来插嘴?”
吴夫人被两人一喝,并不惧怕,只是微笑道:“奴家只是想问声,象秦大哥做下这事,固然不对。可是燕大哥为了查案,想是要切实验证天蛛神丝的毒性?竟一连下了九次手——若论罪过,这两者之间,也不知孰轻孰重?”
厅上众人都是一怔,却不想这妇人要说的竟是这样一番话。不独不向着她男人,妇道人家慈软见识,且是透着好笑。秦千龙是杀了弟兄,所以大家这里要理论他。至于燕无双下的那九次手,天知道那些冤大头,他奶奶姓甚名谁,又干大家屁事?
这一回索性连燕无双也怔了,半晌道:“自然我做下这件事,落在那些人手里,一样要有麻烦。”
“这就是说,”吴夫人扫了秦千龙一眼:“事情本身,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对错,无非是看落在谁家眼里。那么,在秦大哥看来,杀了便杀了,本来理所当然,又叫他认什么错?”
燕无双心里一冷,这才明白这妇人的险恶用心。正要喝她出去,秦千龙早是大怒起来:“你秦爷认不认错,干你这贼贱人狗屁事!” 一个暴跳,赶着她就踢,一脚踹向她肚腹。
那底下众人见这脚厉害,无不代她捏两把冷汗。这时候抢救不及,眼睁睁就要看着吴正道一家,被他赶尽杀绝。早是那上面坐着二当家周万年,还算手疾眼快,一把将妇人拉得过去。秦千龙一脚落空,犹要追上乱打,被周万年左右拦住,口中只是叫骂不绝:“贼贱人!你这疯妇……”
吴夫人却不生气,站在周万年背后,微微低首,一掠鬓角,再一抬头,原本那两口焦如枯井的眼眸,这时节恰似添了源头活水,带着一脸都辉光明媚起来。燕无双蓦地一惊,这才看出竟是个少见的美人,那眼睛里流光溢彩,朝着秦千龙媚眼如丝,莞而一笑,一时竟如霜林染醉,浓艳惊人:“傻哥哥,你却待要瞒到什么时候?莫不成你走了,我能独活?”
秦千龙道:“疯妇!疯妇!”
吴夫人只是展眉展眼,朝他一笑。那种美丽,一时连秋枫也都逊色了,只如一篷子昙花开在深夜里,拼尽平生力气,乍放即收。放过了,却又一转头,看向燕无双:“燕大哥,你知道那天好端端的,他俩个怎么就会吵了架,结果气走了姓吴的,却去劫那杨锦林的镖?”
燕无双心里透着凉,便见她微微一笑,依然是那般柔婉任命的腔调儿:“虽然秦大哥做事小心,这种事情,免不了,总还是有些不机密的时候。这样事,谁都知道,自然是你死我活,还怎么能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