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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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氏0度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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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些儿事,就不进去了,”燕无双一摆手:“这姓路的小贼,就交给你们,押到青龙寨去,在吴兄弟面前活祭。到时候江北七十二寨聚齐,大家那里见便了——老钱呢?”
宁湖山大是失望:“这就走?钱大哥前些时还在,这几日却不知跑哪儿去了。大哥迟些走,好歹也等等他儿。”
燕无双只是推说有事,一举手,径自扬鞭催马,一路往北驰去。这一跑,他的马快,秋天天气又燥,官道上尘土堆积,一转眼,便在屁股后卷起一道滚滚黄龙,霎时遮没了后面那干人的视线。
这样奔了一阵,马虽俊好,适才跟路无痕交手,固然出其不意,一举克敌,但那剑意也着实了得,隔得老远,隐隐射将来,一不小心,竟蹭伤了马腿。当时不觉得,这时下劲狂奔,到得下午,终于见出后果。堪堪跑到邳县过后,徐州未到,鸟不生蛋一块地方,那马左前蹄踏着一块石子,只听得一声哀鸣,蓦地里一个俯冲,往下便是一跪。
燕无双骑在鞍上,往上提了两下,没提起来,见那马趴伏在地,只是辗转哀鸣,伸出长长的舌头,在左前腿上舔舐。下去一探视,好一匹千里马,竟是就此折了。那时真是好不懊恨,只路途上,却又不是感慨的时候,稍一转念,在马项上一掌,顿时拍得死了。左右看看,便欲抢一匹马再走。
然而正当午时,路上却甚是冷清,虽有几批商旅行走,都是雇的长骡拉车,并没有看得上眼的代步马匹。靠在树荫里等了一会,这才听得路那头,隐隐传来一阵闷沉沉的声音。细听去,竟是一片马蹄声夹着车声隆隆,直有大队人马奔行过来。可惜走得却是不快,等了半天,才见那队伍从一家村庄背后冒出头来。平原上一望无际,隔着老远,便看见打头马夫的五官面貌。
其实却是不该看见的。官道上多的是浮灰,尤其这样大队人马赶路,不搅得烟尘四起,对面不识,才是怪事。那时候微觉诧异,一留神,这才看清了,原来最当先的那个马夫,驾的是辆水车。四匹马,驮着个径丈方圆的红漆鼓形木桶,桶两侧接出数根胶皮管子,向前伸得长长的,都接了莲蓬形的喷嘴,一路走来,对准了地上喷水。地喷湿了,那后面的无数只马蹄,才跟着踏将上去,也就无怪乎世界清宁。
这样的派头,一时倒让燕无双叹为观止,揣测着来的不是富商大贾,必是豪门巨宦。念头刚起,前面道路随势转折,便把水车上那木桶的鼓腹给暴露出来。只见朱红髹漆上,冷不丁现出个墨黑的图案,一只昂着头的乌龟,一条旋盘直立的黑蛇,龟头蛇首在上端不可索解地交缠在一起,宛如某一种最最远古的传说,神秘而蛮荒。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种取自久远神话的高贵标记,在当今武林的权威地位,似乎也不必争议了。燕无双一眼瞥见这个北宫世家的玄武标记,就知道这回要打的算盘,其实并不甚么如意。尤其对于北绿林,北五省地盘与北宫世家的辖地素来重叠,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四大世家之中,还就数他们与北宫世家的关系,最为微妙紧张。
也因此,今日这事不大好处,其实还是不惹为妙。燕无双压压毡笠,百无聊赖地靠在树上,随手拔出根草,衔在嘴里,嚼得稀烂,看着马队从远处渐行渐近,从眼前一一走过。先是两辆水车绕过他的伤马,水车后面,是八对锦衣骑士。骑士后面,是一辆垂着大红猩猩毡车帷的华丽马车。马车后面,又是八对骑者。骑者后面,又是马车。马车后面,又是骑士。
眼看这马队竟没个止歇了。燕无双抱着双臂,在毡笠下微微冷笑,“扑”地一声,一口唾出早已嚼烂的草根。一抬臂,正欲伸袖擦嘴,忽地耳朵一竖,听见一种奇特的声音。
那其实也只是蹄声而已。但又不同于寻常马蹄踏出的声音。但听四只蹄子在地上只一踩,节拍上快出许多,只觉得轻巧轻灵,说不上来的富有弹性,仿如天舞。
循声看去,便有四只雪花般马蹄落入眼帘。那雪花上面,对比鲜明,却是四根黑得发亮的长腿,原来竟是好一匹乌云盖雪宝马,缎子似一身黑毛,除却四蹄,全无半根杂色,映着日光,亮得晃眼。顺着水滑的皮色一直往上看到马头,但见那马双耳尖削,锐角棱棱,直直指向天空,端的神品非凡。最妙的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是忒煞情多,走到燕无双面前,若不胜情,含羞脉脉,忽朝他回眸一转。
燕无双喉头一个抽动,强盗的性子,哪里禁得住这等挑拨。伸袖只一擦嘴,看看那马走过身前丈许,忽地暴起突击,一霎时腾身而上,便是一掌印向马上骑手。
那鞍上却是个金冠红袍的青年公子,猛听得身后风响,知道不妙,爱惜马匹,却不在马上接招,双足在镫上一蹬,冲天而起,避了这一掌势。
燕无双一掌拍出,掐准时机,往前一冲,顿时落鞍上马,双腿一夹,泼喇喇冲将出去。那马本是神品,根本无需助跑,才一发动,星驰电闪,早是窜出数丈。那前面的骑手虽然听得风声不对,才一回头,只见那马风驰电掣,已经掠过,哪里拦阻得住?
燕无双盗马成功,眼看就要冲出马队,心头正是狂喜,忽觉后心一紧,已有一道掌力泰山一般,无声无息,厚沉沉压到。
这一下自也不能在马上接招。燕无双双腿下劲一夹,越发催得那马快了,双手就鞍上一按,猛可里向前凌空跃出。凭着飞驰中的那股惯性,恰好与这撒开蹄子的千里马速度相同,直飞到数丈开外,划个弧线往下一落,仍旧落在鞍上。
这一下落,才又知道大事不妙。这都向前奔了数丈,那股掌力居然还在!其实不象泰山,却象是一道山脉,山峰连绵,一个峰头叠着一个峰头,只管向前压来。这下自然大吃一惊,眼看后背吃紧,这当口再无花巧可耍,只得双足使力,踩着马镫,努力向上跃起,半空中拉住一根树枝,腾地窜到树上。
往下一看,那出掌的高手还是先前马上的那红袍公子。当时被他打落下来,站在原地竟没动过,却是一记劈空掌劈出去,掌力雄浑,几几乎直从队尾打到队头。
燕无双落在树上,这下一高一低,再无笠帽可以遮颜,两人便活生生打个照面。那公子约摸二十三四年纪,红袍上销金团花,赤金冠子下明珠抹额,眉浓如墨,两粒眼珠点了漆似明亮慑人,朝燕无双寒森森一晃,忽地笑了,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燕无双?”
燕无双高高站在树上,笑道:“原来是北宫牧主。都说二公子做人大方,今日怎么行得差了,见我折了马,只是闭着眼过去?”
北宫夏倒好笑起来:“初次相会,果然燕寨主英雄本色。马匹折了,就做这样没本钱的勾当——饶是做了强盗,不得逞,还有许多口舌,安排我的不是。”
燕无双道:“我原也知道二公子不舍得。”
北宫夏尊贵人家,却懒得跟他斗嘴皮子,转头道:“鹤鸣,你下来,跟姑娘们坐车去。这马腾给燕寨主。”
鹤鸣骑着匹青花马,就跟在北宫夏身边,这时自然老大不愿意,只是主人既这么吩咐了,无可如何,只得磨磨蹭蹭从马上下来,钻到一边的马车里去。那马车里坐的是女眷,听得外面出事,早掀开一角车帘,探头来看。便听树上燕无双道:“二公子好不小气!姓燕的从来听说一句话,什么‘解衣衣人’,今日总算明白了,原来古人解的那衣,本来算不得什么,不过一件稀脏的破衣,还是扒的小厮身上……”
北宫夏轻哼一声:“要就是这一匹,不要拉倒!大家省点事。”
燕无双笑道:“也罢,不要白不要!”一踊身,从树上跳将下来,稳稳落在空鞍上。
鹤鸣这匹马一直傍车而行,燕无双这一坐稳,恰好隔着一个车窗,与车中人双肩相并。本待就此再跟北宫夏纠缠两句,却总觉脸侧有什么东西牵引着视线,不自觉侧头一看,那车窗边坐的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正一手拨着帘子,瞪大两只紫葡萄也似剔透眼珠儿,十分好奇而且专注地,盯着他看。
北宫夏咳嗽一声:“难得见到燕寨主呵,这是往哪里去?”
燕无双勉强从那双眼睛里拔脱出来,回道:“各寨里随便走走,二公子这是回济南?”
北宫夏一点头:“带着家眷,辎重繁累,行走迟缓,就不耽误燕寨主赶路了。只此一别,后会有期,燕寨主请便吧!”
燕无双听了这话,自然存身不住,双手一拱,拔马便行。不觉却又往那车窗里一看,只见那双眼睛映着车帷,晶紫晶紫的,象葡萄,又象是两口清澈却又看不见底的深潭,睁得大大的,还在看他。一时竟有些怪样的感觉,转身欲走,却又被北宫夏叫住了:“燕寨主,还有件事儿……”
燕无双勒转马,心底说不上来,莫名倒有几分庆幸,便听北宫夏道:“有件事儿,要跟你讨个情,那燕京镖局的杨锦林……”
燕无双一腔心思原不在这里,听了半天,好容易明白过来,扬鞭笑道:“要放过他,不在我,只看他自己运气好不好了。”
“怎么说?”
“他若运气好时,就教燕某捉住正凶,自然跟他两清;倘若捉不住,那可就,嘿嘿……”
北宫夏脸色一沉,冷笑道:“由你。左右姓杨的跑去南边,他出什么事,也不再与我相干。到时候,有什么不谐,只看南宫情跟你缠吧。”
燕无双嘿嘿一笑:“好端端地,二公子这又何必吓我?烟雨流花南宫情,好大的声气儿!姓燕的今晚一定要做恶梦了。”
北宫夏冷笑两声,不再理他。燕无双看看无话,带马要走,一转眼,却又去瞟那车窗。这一回,那紫葡萄似的眼睛却不见了。只见车窗口绣幌低垂,一帘大红猩猩毡车帷微微晃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严严实实拉将起来。
这一阵失望却是好没来由,燕无双勉强辞了北宫夏,只觉一肚子没情没绪。无精打采往前驰到徐州,按原计划,天色若早,便该继续西行,穿城而过,如今却是作怪,才刚进了城门,要待拐往西街,那马竟仿佛少了它的草料,说什么也不乐意多走两步,竟原地打起圈圈来。燕无双勒着缰,一时犹豫不定,既不前,也不后,在街上旋来旋去,差险险挡死了路,好不惹人骂了两声,索性跑回来,就南城门口找家酒楼,靠窗坐定,探头去看那城下动静。
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北宫世家华丽繁缛的车队才到,拖拖拉拉走过长街。燕无双打个响指,随意放块银子,就唤个酒保过来,让去打探车队在哪里落脚,今晚在不在城里过夜。那酒保见了银子,哪有不尽心办事的?不多久探准回报,车队一行,连辎重带人马,统统进了扬州东方世家在本地的世产清华园,正在安顿,卸车放马,看情形,今天不会再动身。
燕无双不作声听了。遣去酒保,看看已到正午,本是饭时,这时居然会没一点胃口,只空着肚子,喝了半斤闷酒。忽地情绪激动起来,大踏步下楼,也不骑马,在街上问明清华园的位置,径自走去。一直到得园子边上,被那道砺粉墙雪白的横在面前,一晃醉眼,方才蓦地醒过神来,不知如今巴巴地凑到这里,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在粉墙边来来回回,又旋磨半晌,说也奇怪,恁有决断个人,今日不知在哪里踩到一脚的牛皮糖,但一拔腿,千丝万缕,藕断丝连,说什么也挣不开去。又徘徊一阵,幸喜清华园选地偏僻,陋街深巷,撞见他这副怪模样的人却少。一时想了又想,毕竟酒后思量,比不得平日周全,忽然一咬牙,瞅着四下无人,打粉墙边直跳进去。
那粉墙里便是清华园的后园子,除了清泉激石,水声泠泠,一片静悄悄的。那园子里的人,刚来了远客,都在前面忙活。客人们长途旅行过后,或者与主人共叙情谊,或者到卧房歇脚,却没人有闲情到这僻地来。燕无双看得清楚,那时正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鹰视狼顾,支楞着一双耳朵,借着梅竹掩映,一径里往园中摸索进去。
这后园子里,景致却颇不错。偏东处堆叠起好一座假山,山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高高的引来一道清泉,曲里拐弯,绕山抹石,转过半山腰的一座半间亭,激灵灵泻将下来,落到底下的池塘里。那池塘里种满荷花,此时花期已过,却仍剩得满池老莲,芰柯亭亭,沐着秋气,一派里池沼清冷,别有一种不染烟尘的况味。
燕无双摸过这座假山,再往前,走不多时,便是个六角形的月洞门。门外又是一重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