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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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听了这样几句闲话,终于忍耐不住,上前道:“这位大哥,既然这银子赢得有问题,这种不义之财,我也不要。我这十六张筹码,就还了少东家吧,不跟在里面赌了。”
  那人道:“急什么?算我借你的。”
  “可是既然根本不是我的,就没得银子再借给你了。”
  那人横他一眼:“别把话说得太早,只怕等我赢了钱时,你又要跳河。”
  赵得胜见两人一吹一唱,只是微微冷笑,手腕一压,往桌上扣下骰盆。宝官便又拿了那三十二张筹码,每门两张一一排开。还没排完,忽听那人骂道:“他奶奶的,既然有人瞧不起我老人家的手段,这一回,说不得,我还真要赌上他娘的一把了!”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精神一振。连路无痕也都不吭气了。宝官微妙地笑了一下,即便收回筹码,问道:“那么这一回怎么押?”
  那人并不回答,却看了眼赵得胜:“少东家好高明的手法,无怪乎道上称作‘得胜手’,只这小小一个骰子,竟能摇出二十八种变化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也就无怪乎怡和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
  赵得胜微微色变,便听那人又道:“只可惜再多的变化,终有穷时。这第二十九次的摇法,看似有些不同,其实跟第十六次的手法如出一辙。都是让骰子相互撞击,得出点数。如果我没有记错,则第十六次开出来的点数,是一个八。”
  赵得胜勉强道:“原来朋友果然是个在行的,一直在看赵某的手法。”
  “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那人笑道:“不同的手法,就会摇出不同的点数。少东家说我是老千,敢问老千也会做到这么细致么?”
  “如此果然是怡和的错,”赵得胜从桌后走出,一整袖口,从容拱手道:“那么这局不必赌了,这就请朋友划下道来,按规矩,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怡和不敢抱怨。”
  那人只是皮笑不笑:“少东家倒是好一个外场人物,可惜赌局已开,哪有就此收手的道理?这一局赌过了,见得在下果然不是老千,再谈处置不迟。宝官,替我统统押上十三点。”
  那宝官不动手,却只管拿眼觑着赵得胜。赵得胜长叹一声:“不必押了。小李子,你到帐房去看一下,就在今晚,能不能兑得出五万一千两现银子。”
  宝官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一局竟是输了。还没应声,却听那人又道:“急什么?此时手气正好,何必败兴?来来来,还是把这银子统统换成筹码,咱们来作竟夜之赌!”
  二楼上众赌客本来都是在看热闹,听了这话,这才隐隐觉得不妙,今天晚上只怕要出大事。赵得胜更是半晌不语,终于缓缓道:“朋友这是特意跟怡和赌坊过不去了。敢问怡和平素是有什么得罪之处么?或是怡和得罪了什么人,让朋友来砸场子?话说得明白了,姓赵的才好陪朋友玩得尽兴,就是输得倾家荡产,也是毫无怨言。”
  那人这回却也换了副正经脸色,微笑道:“说什么得罪不得罪,少东家不知道但凡天下开赌场的,都是我鹿某人的仇人么?”
  “朋友姓鹿?”赵得胜大吃一惊:“鹿、鹿……”
  “鹿骰子。”
  场中便有一串声音低呼出来——
  “色魔!”
  “色魔”这绰号听起来恐怖,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连路无痕这等初入江湖的无知少年,一个惊乍,再一转念头,也就明白过来,不觉会心一笑。原来这骰子民间俗称色子,这人名唤“骰子”,又于赌中偏善玩骰,因此为号,可不是该叫“色魔”?
  这是他的想法。要论其他人,那心里被这绰号激起的涟漪,可就不止只这么些。原来这鹿骰子号称“色魔”,名符其实,也果然就是博界的一个天杀魔星,自出道以来,锋芒所向,无不披靡,不过短短几年之中,横扫大江南北,竟以一手骰子玩得三十六家知名赌场倾家荡产,关门歇业。如今忽在怡和赌坊露头,不必说,那等着怡和的该是什么了。
  赵得胜铁青着脸,一时只是怔忡不定。其实作为大赌坊的东家,这些年来,对于声名日上的鹿骰子,要说不关注,那是不可能的。而关注的结果,此人不仅只是“色魔”,而且可称“色怪”。
  毕竟要说赌技精湛,炉火纯青,博史上素来不乏其人。例如二十年前的“宝王”孙淖儿,对于宝官下宝时那种纤微心理的把握,可以说就是丝丝入扣,无微不至,任你孙大圣七十二般变化,翻来翻去,绝翻不出他如来佛的掌心;再往前数,更有“牌仙”云小看,不管什么样的牌面,只看过一遍,无论怎么洗,不象在桌上洗牌,倒象一张张洗在他脑子里似,纤毫毕现,再错不了一张去。若论鹿骰子的技艺,虽说高超,比起他们,或者还有可商榷处。
  然而却有一样,是这些人怎么也比不了如今这个“色魔”的。大凡那些人下场,看在大家眼里,总还有个过得去的目的。不是为了赢钱,就是为了兴趣。既有目的,就好对付。说到钱,白花花的银子,赌场要顾着生意,就是不进来赌,哪有个不大把送上的?左右羊毛也是出在羊身上;要说为了兴趣,更容易了,无非是有闲没闲,聚一些高手,陪他们玩玩。一来二去,赌场赌客,也就如绿林镖局,自然而然情投意合,水乳交融。
  但就是这个鹿骰子,他进赌场,好象没什么目的。按理说,他既已扫荡掉三十六家知名赌场,怎么也该富埒王侯,偏偏每一次再进赌场,都那么穷巴巴地可怜,往往兜里只得一个大钱,衣服器具,也足以寒碜掉大家的两排门牙——这就不象是为了钱了;若说是为兴趣,高手博弈的精彩之处,全在于心计之巧,这家伙却又惯出老千,一不注意,便让他暗算了去。按行内话说,岂是高手大师的风采?
  但要说没目的,却又冤枉死了他。看他所过之处,赌场无存,那目的也就非常明显——只是这样的目的,当然不能令业界接受。所以鹿骰子身后,便常跟了一串的人,有最直接的杀手,也有间接的包打听,更有枕边风月美人计,偶或美男也奉命差遣,上一上场——一句话,为了摆平此人,整个博界,那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眼看此人如今这副健旺模样,也就可见,虽然无所不用其极,论到效果……
  赵得胜正念头急转,身后忽地“扑通”一响。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厮捧着茶盘刚走到楼梯口,冷不防被众人这一叫,想是“色魔”的名声在赌场中实在太大,这一听不啻天雷劈耳,顿时膝弯一软,在楼梯上一绊,就是一个狗吃屎,向前摔了一跤。手上托着的茶盘子向前一扔,茶盅、茶水什么的也就难于幸免,稀里哗啦飞将出来。
  众人刚一回头,便撞见茶具迎面飞来,其势要躲已来不及,早撞个正着。一堆人里,除了鹿骰子挥洒如意,一振袖,挥开茶水,连路无痕夹在人堆里,施展不开手脚,都跟着溅上几滴,赵得胜更是心情恶劣,躲也懒得躲。一时混乱过后,但听着砰砰一阵响,那茶具在众人身上一撞,接二连三,都砸在地上,还好楼板上铺着地毯,甚是松软,总算没有砸碎。
  那小厮知道闯了祸,只吓得面如土色,伏在地上只是磕头。赵得胜却哪有心情跟他计较?一挥手,让他下去。那小厮连忙爬将起来,慌手慌脚,上前将泼散散的茶具又都收在茶盘里,就袖口又抽出汗巾子,欲将大家溅湿的衣服揩拭干净。只是这二楼上的赌客,一个个非富即贵,哪里容得这端茶送水的小厮近身动作?一起挥手,这才令得那小厮三步并作两步,捧着狼藉的茶盘子,三跳两蹦,从楼上直窜下去。
  这个插曲过后,赌桌边的气氛又凝重起来。四围看客都是怡和的熟人,几乎无不与赵得胜交好,这时未免统统代他捏两把汗。赵得胜自己更不用说。路无痕虽然大赢特赢,此时隐隐也觉出风势不对。只有鹿骰子孤零零占住一边,洋洋不以为意,笑道:“长宵正好,少东家要不要再来一局?”
  赵得胜长叹一声:“鹿前辈凭一已之力,横扫三十六家赌场,所向无敌,赵某本来就在想,怡和什么时候也该摊上这么一天?总是没有料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难道以怡和而今的实力,在鹿前辈眼中,竟可以与那三十六家赌坊相提并论了么?”
  “少东家又何必自谦,”鹿骰子笑道:“论眼前实力,怡和或者算不得顶尖。只是少东家做人漂亮,怡和这几年风生水起的势头,却是人所共见。如果这一回不遇上鹿某人,过得两年,只怕也就是此道龙头了吧?”
  “只可惜遇上了前辈。”
  “早迟总要遇上的。少东家请!”
  “不必了,前辈就请直说,怡和该怎么办吧。是不是也要象那三十六家一样,关门大吉,怡和这个字号,从此作废?”
  “少东家既然清楚,倒也省了我许多废话。”
  赵得胜微微苦笑:“怡和今日遇见高人,不是对手,自然只有关门。只是就算怡和关门了,三十六家赌坊也都被前辈荡平,前辈以为,这人间的赌风,便能就此刹住不成?只怕人性好赌,这怡和的赌客们,却要怨前辈多事。前辈这样一意孤行,就没有想过根本是倒行逆施,其实好笑得紧?”
  鹿骰子冷笑道:“少东家好伶俐的牙齿,难道不知道世间大丈夫,从来都是倒行逆施,不懂得什么叫做随波逐流?趁此人多,少东家不必耽延,就在关老爷面前拈香起誓,跟鹿某陪个不是,作个了结吧——另外,我住城西四海客栈,那五万一千两银子,外加你附送的三千,赶紧兑过了,着人送来。”
  “前辈!”路无痕从赌坊里一路跟着鹿骰子出来,走了一阵,忍不住道:“其实我看那少东家为人不错,众人面前又跟你那样赔礼了,你还一定让他关门,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鹿骰子冷笑道:“什么叫‘为人不错’?他要赚你的钱,自然满脸堆笑。天下乌鸦一般黑,象这样的赌场,面子上做得越漂亮,底子越黑,饶是卖了你,你还帮他数钱呢!你以为这五万银子,我就一定拿得到手?没准什么时候,奔出一绝命杀手,什么五万十万的,我只好地底下做做梦吧!”
  路无痕提醒道:“没得五万,里面还有我一半呢。”
  “你一半?”
  “是呵,你先前不是许了我赢钱平分?”
  “许是许了。不过你后来又要抽出筹码,所以最后那一赌,只算是我临时借用。现在顶多再原样还你,一千五百九十九两,加上先前借的二两,共是一千六百零一两银子。”
  路无痕想了想,却也无话可说。只听鹿骰子又道:“便是这一千六百两银子,其实也没你的份。”
  路无痕听这口气不对:“什么意思?”
  鹿骰子冷笑一声:“说!哪家赌场派你来的?给了你多少钱?从湖边起,就直跟了我这半夜?”
  路无痕愕然,细想想,只得硬着头皮道:“呃,我以为……嗯……看来……这只是个误会……误会……”
  “误会?我呸!你觉得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么?为什么一被发现,杀手也好,女人也好,就只会这句话!”
  路无痕也恼了:“谁教你在那饭店里,我又没惹你,好生生硬把一只手,叉进我菜里来?”
  “那又谁教你莫名其妙,老是在我身边晃来晃去?从湖边起,拔鞋那时候——我等着你告诉我,你是要用那石墩子歇脚!”
  路无痕哭笑不得,一时却又跟他分剖不开。只得道:“罢了罢了,我也不要那一千多银子,你只把借的那二两还我,大家两下里罢休吧。”
  鹿骰子狞笑道:“你想要银子?干脆告诉你,一文也没有!识相点老实给我滚开,要不然,哼!”
  两人这一撕开脸,鹿骰子的痞相被怒气一扭,狰狞可怖,倒吓了路无痕一跳。虽然如此,那银子是辛苦赚来,本是留给灰衣人看病用的,如今物是人非,更觉宝贵,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锲而不舍自后跟来。
  鹿骰子见恫吓无效,也不再跟他废话,呼地一拳,迎面就打。路无痕闪身避过。鹿骰子跟着便又一拳。路无痕再避。两下里一交手,这才发觉,原来这色魔不止会玩骰子,武功也竟极为精熟,怪不得挑了那么多赌坊,还能在普天下的一片追杀中活到现在。
  如此避得几避,路无痕被灰衣人瞒住武功来历,原本短于招式,处境顿见艰难。然而要用最拿手的剑意对付,此人一来跟他无怨无仇,二来又不是北